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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邙山之巅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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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深沉,月暗星稀。

    经过白日一天鏖战的河桥此刻也沉寂了下来。微风送面,似乎仍夹带着一丝血腥的气息。然而喧天一般的战鼓声、呐喊声、拼杀声此刻都消失不见,唯有军营中特有的金坼声不时幽幽传来,为静谧的夜色平添几分苍凉肃杀的气息。

    此时大河南岸篝火映天,将整个河桥周际照得亮如白昼,原本漆黑深邃的天空也在火光的影射下,隐隐显现出层层浓密的彤云,仿佛如低垂的幕布一般将天空遮挡的严严实实。而漫天火光似乎将云层也染上了一道暗淡的色彩,诡谲奇魄。

    在不住跳跃的火光中,河桥长长的身躯隐约浮现在漆黑的夜色中,它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一般静静地俯卧在大河之上。大河暗流无声,只是靠近南岸的水面则被漫天火光照射得璀璨闪动,溢彩流光。

    岸上敌对的双方壁垒分明,透过篝火,可以隐约地看见各自的营垒栅栏后影影徸徸的甲士。白日大战过后,因为担心对方夜里偷袭,因此双方谁都不敢懈怠,营垒中依旧戒备森严,战甲如林,兵士们手中兵器上的锋刃随着火光的跳跃在幽暗的夜色中闪烁着道道寒光。

    以河桥为中心,无数的火光向南呈放射状播散开来,连绵不绝,似乎一直延伸到夜色深邃的邙山脚下,如同一片由点点火光构成的红色海洋。

    这片火光的海洋正是围攻河桥的西魏大军的营地。整个营地规矩严整,如繁星密布的火光中依稀可见帷帐如云,好似大海上白色的浪花一般一层层翻卷开去。西魏军的营地外观浑然一体,但内部却细分为一个个较小的营垒,按照不同的军序统属各自立寨,中间以栅栏分开,形成纵横交织的通道。

    在西魏军大营中部偏北一些的一座营垒中,一面红地白花的大旗正在迎风高高飞扬。营垒正中的大帐四周甲士环卫,灯火如昼。而帐中三员衣甲整齐的将领,正据案而坐。

    只见当中主座那人面容俊雅,唇上一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髭,却是让他增添了几分刚毅威严。他一双眸子璨如朗星,内中似乎深不可测。此人正襟危坐,如渊停岳峙,气度非凡,却正是率华部军前来参战的李辰。而下座二人,自然就是贺兰盛、贺兰仁兄弟。

    却听李辰缓缓言道,

    “如此说来,左军今日在战斗中损失不小?”

    只见李辰左手下座的贺兰盛行礼道,

    “正是。职下已打探确实。今日左军重兵围攻回洛城,却不道东虏谋划长久,营寨构筑精巧,急切难克。加之东虏据城死战,致左军进攻连番不利。最后赵、侯莫陈两位将主亲自披甲陷阵,经历一番血战方才拔城。只是回洛城虽下,左军将卒却是伤亡颇重,几乎伤及元气。”

    李辰摸着唇上的短髭半响无言,只是神色慢慢变得冷峻起来。帐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右手下座的贺兰仁眨眨眼睛,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如此一来,这后面的仗却是有些棘手了。”

    贺兰盛神色肃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接口道,

    “此番我军先攻河桥,意在阻东虏河东主力南下。之后我军可以集中兵力对付侯景。然如果照今日这般打法,我军就算拿下河桥,也必伤亡重大。到时还须再与侯景主力全师一战,则后果难料。”

    李辰听了,不觉神色愈冷一分,眉头也渐渐锁了起来。

    其实李辰一开始就从内心反对冒险出兵河南,因为他不仅依稀记得东西魏之间谁进攻谁失败的历史规律,更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双方实力上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如今就算西魏倾国而出,也只能勉强与东魏侯景的河南军区兵力相当。而如果再加上高欢的河东主力,东魏军在人数上将远远超过西魏军。除此之外,东魏更在财力、物力乃至整体国力上占据巨大优势。

    虽然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高慎突然的叛降却如同同一个巨大的诱惑从天而降,不甘偏安关陇的西魏群雄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搏,拼全力来争取这场胜利。因为这次机会实在难得,一旦成功,西魏将尽有河南之地,一举改变和东魏之间的强弱力量对比,从此便可以坐望天下。李辰虽然内心极力反对西魏这次出兵,但在满朝公卿上下一致,力主出兵的强大声势面前,他也只能选择附和。

    应该说本次出征,西魏军所制定的各个击破的总体战略是恰当的,这也是充分考虑到双方现实实力差距之后的唯一的可行选择。而且一开始西魏军似乎战机也把握得不错,如今侯景主力正在围攻虎牢,河东高欢主力也还没有踪影。驻防河桥的只不过是东魏广州刺史暴显的一支偏师。西魏军盛师而来,以举国之力猛攻河桥,顺理成章理应一举而下。

    但今天的这一仗的激烈程度,却是有些出乎西魏军众将的预料。东魏军虽然处于劣势,但他们却沉着应战,没有丝毫动摇。此外东魏军在国力上的巨大优势被充分体现了出来。在短短数年时间里,东魏军在河桥大兴土木,将之建设成一个极其坚固的军事堡垒。西魏军虽然选择了被认为防守相对薄弱的回洛城下手,却不想守军利用防御工事进行了顽强抵抗。虽然西魏军主将赵贵、侯莫陈崇亲自上阵,浴血奋战,最后终于攻下了回洛城。但是西魏军却也遭受到了重大的伤亡。

    这种意外的情形似乎应证了李辰的担忧。虽然冷兵器时代战争中将领的谋略和士兵的勇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实力上的差距,但最终的胜负还是要靠整体实力来说话的。

    现在西魏军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如果要达成分割敌军河东河南两大主力,各个击破的战略目标,就必须迅速南下河桥,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要迅速拿下河桥,则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这又是本来兵力就处于劣势的西魏军所不能接受的。因为攻下河桥并不是西魏军的主要目的,取河桥只是是为了孤立侯景的河南军团,并与之决战。一旦西魏军在对河桥的进攻中遭受重大损失,从而影响到与侯景的决战,那就完全本末倒置了。

    不仅李辰觉得形势不妙,贺兰兄弟久浸军旅,智勇兼备,一战下来也都察觉到当前形势中蕴藏的巨大危机。扎营之后,贺兰兄弟便相约来见李辰。李辰立即下令严密关防,三人便在大帐中密议。

    话说李辰听了贺兰兄弟之言,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声。他如何不知道这次西魏军出兵,简直就是要实现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如今已经举国而出,全体西魏军上下都视之为国运之战,他个人根本没有力量扭转这个结果。他如今就如同是一艘巨轮上的一名普通乘客,而这艘巨轮正在礁石密布的海上狂飙。他无法控制巨轮的前进方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尽自己最大努力避免这艘巨轮在触礁后沉没,将自己也失陷进去。

    沉默良久,方听李辰开言道,

    “只盼大将军(于谨)能顺利攻取柏谷坞,阻断侯景西来之路。只要我军能迅速攻下河桥,则事尚可为。我最为忧心的,是河桥未克,而侯景已至,我军不得不回军先与之战。战事一旦胶着,则于我军不利。”

    贺兰盛担忧道,

    “侯景兵多将广,又用兵诡计百出。大将军虽勇,然毕竟兵少,诚恐难以阻其西来。侯景一旦兵进河桥,与我军相持,高欢再起晋阳大军全力来援。到时一旦河桥不守,我军腹背受敌,其势危矣!”

    说罢,他不禁微微摇头。

    贺兰仁急道,

    “若事竟如此,那却如何是好?”

    李辰再沉默片刻,望着贺兰兄弟语气肃穆道,

    “吾等昔日起于陋寨,约为部落,讲信修睦,选贤与能,大道为公,自有其法。于今地据一州,属民数万,四夷靖绥,民始得安。兰州实虽割据,然大义如一,与朝廷同根连气。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国破,吾等但求一隅之安,又复可得乎?今既为国战,吾等责无旁贷,虽势不与,唯当效死力以尽臣忠而已!”

    贺兰兄弟一时皆神色肃然,一起行礼高声应诺。

    李辰又注目二人道,

    “适才所议,乃是最坏的一种结果,我们心中自明便是,不必再传于他人,以免军心扰动。”

    贺兰兄弟再度齐声应诺。

    李辰停了一停,放缓语气道,

    “话虽如此,然如今回洛城已拔,河桥指日可下。只要我军攻下河桥,则局面尚大有可为。今日之战,我料大丞相与诸公皆有所悟,明日再战,必有自方略。”

    贺兰盛斟酌道,

    “回洛城既下,明日大丞相必挥军力夺河桥当面营垒。我料仍当是以李司空(李弼)将右军佯攻河阳南城,牵制守军。独孤大将军(独孤如愿)和若干领军(若干惠)将中路军正面强攻。而左军由回洛城攻其侧翼。明日只恐又将是一番恶战。”

    李辰点头道,

    “须弥所言甚是,吾料明日大丞相也必是这般布阵。只是,今日左军伤亡颇重,明日侧翼攻击恐难尽全力,只怕最终还是要靠中路军当面强攻破寨。”

    贺兰盛提醒道,

    “今日左军本阵六军将卒伤亡不少,恐明日大丞相将尽遣藩部乡兵为前驱,以保持六军实力。故我军明日恐将先发,只怕必然要经历一番血战了。”

    贺兰仁有些不服道,

    “凭什么要我们为前驱,六军却落得轻松在后收拾残局?”

    李辰止道,

    “阿檀不必如此。大战当前,军无先后,我们遵命行事便是。况此战必久历时日,此后还要与侯景、高欢主力决战,大丞相就算刻意保存六军,也是情有可原。汝切莫因此心有怨忿。”

    贺兰仁把手一摆道,

    “你放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再说,打谁不是打,我华部军怕过谁来!”

    李辰和贺兰盛闻言皆不觉一时莞尔,帐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过得片刻李辰再对二人道,

    “须弥提醒得对,明日我军恐要为前驱攻寨了。从今日战况来看,东虏冥顽抵抗,却是颇为棘手,你们可有破敌良策?”

    贺兰仁摸着下巴道,

    “据我今日在阵前观望,东虏当面营垒的木栅似为急就,远不比回洛城牢固,破之易也。只是栅后敌军重兵猬集,破栅之后,如何打破坚阵,却是麻烦…”

    贺兰盛接口道,

    “若说破敌密阵,无二法宝便是投车与重骑。先用投车以大石远距攻击,乱其阵列,再用重骑往复冲击,则密阵必破。然如今我军投车尽毁,此处又地势狭小,重骑难以施展,却是当真有些棘手。”

    李辰摸着唇上的髭须思忖道,

    “我军步多骑少,步军近战超群。何如破开木栅后,可先使藩骑反复冲突,搅乱敌军阵列,我军再乘势以重甲步卒上前近战格斗,打开缺口…”

    贺兰盛点头道,

    “不错,我军重甲步卒集团冲锋可谓拿手好戏,天下罕有对手。只是我观敌军甲胄精良,当前皆是重甲密集,骑兵冲突难以奏效。恐怕还是要步卒对步卒,重甲对重甲,强行突击。只是短兵相接之下,我军胜固必然,只恐伤亡也是不小。”

    冷兵器时代密集步兵集团间的近战肉搏是最为残酷的战斗形式,伤亡率大得惊人。华部军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近战中可以占一定上风。但是华部毕竟人数少,每一个士卒的生命都是非常宝贵的,李辰和贺兰兄弟在作战中总是力求用最小的伤亡去争取胜利。

    贺兰盛言毕,三人一时都不禁开始在脑中思索破敌军重甲密阵的方法,帐中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听贺兰盛有些迟疑地道,

    “职下风闻听此番出征,大都督密携了科学宫新制的什么大杀器,不知…”

    李辰淡然一笑道,

    “行前云真人的确进奉了几件新制的器物。可惜数量太少,此番出征乃是举国之决,凶险万分,所以我想还是在万不得以之时用吧。”

    贺兰兄弟皆连连点头,大家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贺兰仁道,

    “可令我军皆披重甲,以工兵营手持大斧与步槊阵相配为阵。步槊当先与敌军步卒交锋,工兵则寻机上前近身以大斧专攻敌军重甲。长短相合,必大破敌军。”

    李辰听了在案上猛击一掌,笑道,

    “好!还是阿檀久经战阵,熟谙军情,果然计高一筹。明日我们就这般布阵,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李辰转向贺兰盛道,

    “须弥,你为行军总管,如何布阵便由你具体安排吧。”

    贺兰盛拱手应诺,之后他思索道,

    “明日若我军出战,可以金城营配以工兵辎重营为前锋,每三排步槊夹一排工兵持大斧。战时步槊当前接战,缠住敌军步卒,然后工兵自后突然插上,贴身而进,用大斧劈砍。后续各营如此轮番上前攻击,直至敌军溃阵。”

    贺兰盛对贺兰仁道,

    “阿檀你率骑兵在步卒后待机,等敌阵已溃,可即出击,扫荡敌营。切记以占领桥头为要。”

    贺兰仁拱手大声道,

    “遵命!”

    三人再议一会军情,贺兰兄弟起身告辞。

    贺兰兄弟在中军大帐外相互行礼道别。贺兰仁目送兄长上马离去之后,也转身向自己的战马走去。想到明天即将到来的大战,他心底却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贺兰仁出生六镇鲜卑将门,在他俊逸不凡的外表下,而身体里却似乎与生俱来就流淌着游牧民族尚武好勇的血液。

    此时帐外环卫的侍卫们全副甲胄,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扶刀端立。贺兰仁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侍卫们,却突然注意到为首一人。此人比其他如铁塔一般高大威猛的一众侍卫要矮一头,一身合体的铠甲下身材修长挺拔,却是分外引人注目。昏黄暗淡的灯火,却遮掩不住这名侍卫俊俏的容貌,只见她两条弯弯的柳眉细长入鬓,一双杏眼明丽动人。然而眼中光华四射,在明暗跳跃的光影中熠熠生辉,流露出坚毅刚强的神采,却更让她显得英姿飒爽。这名侍卫自然就是花木兰。

    贺兰仁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他略一犹豫,还是走上前去。贺兰仁走到木兰面前站定,目光如刃般盯着她的俏脸冷冷道,

    “我闻听大都督已擢升你为侍卫副统领,可有此事?”

    木兰双手胸前交叉,微微颔首行礼,平静地道,

    “回禀监军使大人,大都督以下官任事忠勤,克尽职守,于近日擢拔下官为骠骑大将军侍卫副统领,加从七品上荡逆将军。”

    贺兰仁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寒光凛冽,冷冷地盯住木兰,似乎要将她全身看穿。只听他语带寒意慢慢道,

    “你可知这侍卫副统领,只在统领之下,统辖一众侍卫,随扈主帅,拱卫旌节,职责非同小可?”

    木兰神色肃然道,

    “下官明白!承蒙大都督信重,以如山之责相付。木兰绝不敢有半分轻忽,唯尽心竭力,死而后已。此身纵化为齑粉,也誓必护得大都督平安周全!”

    贺兰仁听了,如寒冰一般的目光微微闪动。只听他稍稍放缓语气道,

    “大都督的安危事关全军生死,倘稍有差池,对我华部便是天地倒悬,河山倾覆之险。若真是如此,你死不足息!故除了效死之心,你平日更要精炼武艺,用心谋划,料事于先。须知你今后职责非轻,凡事无巨细,皆需慎之又慎。”

    木兰新近升职,正是暗自得意的时候。却不防今日被贺兰仁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教训,心中忍不住既羞且恼,顿时脸色都有些涨红了。好在天色暗淡,却是不易被看出。

    木兰虽说一时羞恼,但毕竟这些年历练不少,很快就意识到贺兰仁虽然语气有些生硬,但他的提醒却是对的。职务的提升,也意味着自己要承担更大的责任。一个普通侍卫和统辖侍卫的统领的职责是有极大的不同的,而自己似乎还没有真正从内心适应这个角色的转变。如今大战在即,自己肩上的责任真是重如泰山啊。

    木兰想到这里,努力平复心绪,再对贺兰仁行一礼,诚心实意道,

    “下官凛遵监军使教诲,日后必时刻牢记于心,尽忠职守,必不敢有丝毫懈怠。”

    贺兰仁见她如此,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冰冷的目光竟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望着木兰英气勃发的俏丽面容,贺兰仁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严厉了?这毕竟是个年青的女孩子,而且这些年自己看着她一点点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成长起来,在这个满是男人的军中世界,她的努力让所有人钦佩。

    贺兰仁将眼睛四下一瞥,随口问道,

    “怎么不见阿六啊?”

    木兰道,

    “次前大都督和二位大人于大帐内密议军机,帐外受命戒严。适才

    营门来报,有一位裴长宽大人求见大都督。职下等无法通禀,叱罗统领便亲去营门相见,请那位大人稍候。

    “喔,是这样啊。”

    贺兰仁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两人一时似乎都无话可继,气氛却是微微有些尴尬。贺兰仁冲木兰点点头,正要拔脚离开,却忽听木兰道,

    “贺兰都督,明日可是要有大战了?”

    “嗯?…”

    贺兰仁的目光立时又变得严厉起来,但他仍控制住语气低声道

    “我刚告诫过你怎的就忘了?这等军机大事可是你随便妄议的?”

    木兰垂下目光,低声道,

    “大人恕罪。下官无有它意。只是…,只是下官想求大人一件事。”

    贺兰仁大为讶异道,

    “求我?却不知所为何事啊?”

    木兰忽地抬起头来,一双美丽的杏眼在幽暗中光彩迸现,

    “我想求大人为我向大都督求情,让我去前线参战。”

    “你想去前线参战?”

    贺兰仁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年青的姑娘。

    只见木兰神情坚毅道,

    “正是。下官自幼练武,先入讲武堂,再后投身军旅,都是为了可以同男子一样,浴血疆场,保家卫国。下官今充为侍卫,职责重则重矣,却是少有亲冒锋矢,手刃敌寇的机会。还望大人为下官求情,让我也能同如其他袍泽一般,为国前驱,陷阵杀敌。”

    原来木兰从军之后,虽然自身非常努力,但是军营中男人一统天下的观念并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大家虽然对她还算尊敬,但木兰何尝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李辰对她百般照顾的关系。因此她一直试图向大家证明自己,证明女子也是同样可以胜任军人这个角色。

    这次出征后,木兰曾几番向李辰请求去第一线部队作战。但出于对她的保护,李辰都毫不犹豫地坚决拒绝了。为了让她安心留在中军,李辰还将提升为侍卫副统领。但是木兰求战的心却丝毫没有减退。

    今日木兰见李辰和两位贺兰都督密议,猜到明日可能会有大战,顿时心中有些发痒。恰好贺兰仁出帐后过来和她搭话,她便鼓足勇气将这个请求说了出来。

    要说木兰平日没少挨贺兰仁教训,内心甚至有些怕他。可她内心却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外貌俊美,却严寒如冰的锦都督虽然对自己很严厉,但是却似乎到底是为了自己好,甚至内中还有对自己保护的意思。今日不知为何,便不由自主地将真实的想法随口冲了出来。

    贺兰仁听了连连摇头,

    “这却万万不可。兵戈凶险,那有让你一个女子去前锋杀敌的道理。”

    木兰执拗地行礼道,

    “大人,下官自幼习武,常年不辍。不敢说武艺高绝,然等闲三五人也非我对手。如何便不如男儿,上不得战场?还请大人成全!”

    贺兰仁坚决道,

    “上阵交锋凭那几下花架子武艺是不行的,那是杀人的本事,体、胆、艺、气、能缺一不可。何况打仗不是光凭个人的技艺如何,更多的还是靠袍泽间的配合,靠战阵,靠全军同心协力,令行禁止。你终究只做过侍卫,哪里懂什么上阵厮杀。再说,若让你一个女子持戈陷阵,却致我华部军六千余男儿颜面于何地?此事断无可议!”

    木兰见贺兰仁拒绝得如此坚决,心知无望,只得勉强行礼称诺。只是面上难掩深深的失望,似乎眼圈都有些红了。

    话说贺兰仁决然拒绝了木兰的请求,本来正欲转身离去,突见她这般含泫欲泣的样子,却是竟一时迈不开步子。他略一迟疑,却神使鬼差般脱口而出道,

    “你若真有此意,此番大战之后回到金城,我便禀明大都督,让你进讲武堂高级班进修。学成后再出去带兵,先从小役入手,慢慢历练,日后自然会有在大战里冲锋陷阵的机会。”

    “啊,大人可是当真?”

    木兰的心情如同是荡了秋千一般从低谷又高高飞起,一双眸子中又再光彩粲然。

    贺兰仁见她如此,冰冷的脸上竟也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他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

    木兰高兴地连连称谢,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平日煞神一般的锦都督,今日怎么似乎格外顺眼,那张风姿俊美的面容竟比平日更加看几分。

    不知为什么,木兰的心猛地开始砰砰直跳,小脸也开始有些发烫。好在此刻光线昏暗,外人倒也一时无法察觉。只是周际这昏黄跳跃的火光竟似乎一时多了些温暖绮丽的感觉。

    “嗒嗒嗒…”

    这时,突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二人看时,却见一骑从营门处轻步缓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全身甲胄,甲片铿然有声。来人在中军大帐前翻身下马,只见他身形高大雄阔,只是面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将他原本英武的面容破坏殆尽,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怕人。此人却正是李辰的侍卫统领叱罗六波若。

    叱罗六波若大步来到贺兰仁面前行礼道,

    “职下参见贺兰都督!”

    贺兰仁点点头道,

    “起来吧!”

    叱罗六波若称谢而起。

    “营外有事?”

    贺兰仁淡淡问道,

    叱罗六波若叉手道,

    “回禀贺兰都督,营外有位裴长宽大人求见大都督,言与大都督是故交。职下刚去查看过,确是数载前到访过金城的那位大人,职下昔日任侍卫时曾面晤其人。说来这位裴大人和咱们裴参军还是亲戚呢。”

    贺兰仁听说是裴萱的亲戚,立时没了兴趣。贺兰兄弟和独座娘子在军种争权,正斗得热闹,自然对和她相关的人都不待见。

    “哦。既是如此,那你速去通报大都督吧。”

    说罢,贺兰仁再看了木兰一眼,转身上马扬长而去。叱罗六波若和木兰慌忙行礼相送。

    待贺兰仁去得远了,叱罗六波若凑近木兰低声问道,

    “小妹,你适才和贺兰都督说些什么?”

    木兰道,

    “他问我是不是升职了,然后还将我好一通教训。然后…,对了六哥,裴大人不是还正等着么,你怎么不赶紧通报大都督?”

    “哦,哦,我这便去休…”

    “你说是昔日曾到访金城的河东裴长宽大人求见?他如何到了这里?快快请进来!”

    中军大帐内李辰听了叱罗六波若的禀报,忙一连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