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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别来无恙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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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李辰在工坊召见来自关东的客商。不料见面之即,却是闻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异香,这香味让李辰觉得似乎似曾相识。

    突然,一个念头犹如一道闪电划过黑夜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李辰瞳孔骤然一缩,眼中已是寒芒毕射。只见他左手向侍卫们暗做了一个手势,右手已经扶上刀柄,面对来人冷笑道,

    “高小娘子,别来无恙乎?”

    那客商正大礼伏拜下去,闻得李辰的言语不禁浑身一震,倏地抬起头来,一双清亮的秀目中半是惊讶,半是冷意。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她有所动作,李辰身后的叱罗六波若和木兰二人已经抽刀在手,如猛禽扑兔般左右掠出,几乎同时将长刀架在此人的肩上,不约而同一声低喝,

    “不要动!”

    原来李辰和侍卫们平素自有一套约定的手势暗号。新任侍卫统领叱罗六波若对这个前来拜见的陌生人本就心存警惕,突然眼见李辰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备讯号,第一时间便拔刀在手,向来人扑了过去。木兰比他略迟一步,也冲了出来。

    李辰做手势在前,出言在后。那客商闻言抬头时,叱罗六波若和木兰已经扑到了面前,挥刀对准了她的要害。那人本能似的猛然浑身肌肉一紧,似乎下一刻就要如同一只凶猛矫健的豹子一般腾身跃起。叱罗六波若和木兰如何能给她这个机会,瞬间一起发力,两人左手一边一个死死挟住那人的双臂,右手刀的锋刃已经双双贴上了她的脖颈。那人顿时觉得颈上的肌肤一阵刺痛,知道这两把刀随时会切下来,身子顿时一僵。

    此刻李辰身边的侍卫们已经一涌而上,手举兵器紧紧将李辰层层护住,只见一片铁甲如林,如同一道钢铁从林般密不透风。其余的侍卫们则手举大刀长槊,将被叱罗六波若和木兰架住的客商团团围在了核心,更有侍卫已经取出弓弩,对准了那人。一排排刀矛的锋刃和箭镞如同森林里密集的枝桠一般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幽寒光。似乎只要此人有所动作,就将乱刃齐下,将其当场分尸。

    那客商孤身前来拜见李辰,他的几个随从都在远处候着。由于距离得远,他们听不见这边说些什么,只远远望见自己的主家方一见礼,对方却突然发难,似乎一下就被甲士们围住了。

    这些护主心切,立时便纷纷亮出兵器,就要冲过来护卫主家。但其中一名随从刚拔出刀来,就被一只羽箭射穿了脖颈,顿时向后翻倒。另一人才迈出步子,也被几支羽箭几乎同时射中身体,立刻颓然倒地。

    这时这些客商的随从才发现,大队手持武器的军士已经向他们包围了过来,屋顶上的弓弩手也将箭矢对准了他们,正引居高临下弦待发。他们就如同是身处于陷阱中的猎物一般,毫无还手之力。顿时这些随从脚如同被钉在了地上一般,一时谁也不敢再有稍动。

    却说那边被叱罗六波若和木兰死死挟住的客商不料瞬间风云突变,对方一见面就突然出手,自己未及反应就已经被制住要害,再已无回转的余地。此人突然劲力一泄,浑身放松下来,似乎一副全然任由处置,毫不反抗的的样子。只见她秀目一转,平静地问道,

    “使君这是因何缘故啊?若是使君看得上区区这份身家,草民双手逢上便是。何必要闹得这般白刃加颈,却是失了大人的体面。”

    李辰冷笑道,

    “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利!你莫道你乔装改扮,便可掩人耳目么?你虽改了装扮,可你身上平日所用的那种熏香却骗不了人。这和你当年在长安行刺我时留下的香味一模一样!”

    那客商闻听眼光一闪,似乎有几分恍然,似乎又有几分懊恼。但这眼光已转瞬即逝,立刻就恢复了平静。只听她大声道,

    “熏香乃平常之物,人人用得。使君据此攀诬好人,谋夺民财,又岂可令人心服!”

    李辰见她强口争辩,只冷笑道,

    “你身上的香料馥郁奇异,经久不散,绝非凡品,又岂是等闲人家可用的?我虽说没有见过你的容貌,但这香味绝不会记错!”

    李辰当下喝道,

    “毋须多言!花木兰,且给我仔细搜一搜她身上!”

    李辰已经认定来人就是当初在长安行刺自己的高敖曹的女儿,虽然他心中痛恨,但此人毕竟身世不凡,也不想随便侮辱她。便命身边的唯一女卫士木兰上前搜身。

    侍卫们此刻已将客商反剪双臂捆绑了起来。木兰闻命高声应诺,然后她收刀回鞘,上前一步冷声喝道,

    “把双腿分开!”

    那人虽是口中强硬,不肯屈服,但此刻面上也泛起一丝羞愤之色。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愤怒地瞪着木兰,那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木兰根本不予理会,当下上前将她全身上上下下仔细摸个遍,连胯下**也没放过。木兰很快便从她身上搜出了一把短匕,寒光四射。木兰又解开她的头巾,将发髻松开,只见一头乌黑的秀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开来。木兰从中起出一根发簪,这发簪的一头如同尖刺一般,锋利无比。

    木兰搜身完毕,转身将短匕和发簪面呈李辰,

    “启禀大都督,职下搜得凶器在此。”

    她停了停又道,

    “确实是个雌儿。”

    李辰对被捆得像只粽子似的客商厉声道,

    “你改服易容前来拜见,又身怀利刃,还敢说不是心怀叵测!”

    那客商此刻一头长发乌云四散,面上犹存因羞怒而浮现的绯红。她虽非殊容,倒也颇有几分清丽的颜色,只是眼光冷冽狠厉,令人不敢亲近。只听她横下心大声道,

    “草民虽为女流,然自幼造奉迎请,操持家业,此番又千里行商,多有不便,故而不得已改换男装。今日偶遇使君尊驾,乃是兰州商曹主事李大人延草民前来拜见。既是偶遇,使君又未及一言便突然发难,草民尚未得机如实相禀,如何便道我有意欺瞒,心怀叵测?”

    她稍停又道,

    “草民既为女流,又岂能无所防身?使君麾下,精甲如云,皆虎貔之士,却因何要怕一弱女子?莫道使君座下乃是天子御前,不得持械觐见么?”

    李辰未料到这女子口舌如此厉害,不但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摘个干净,还暗讽李辰越礼逾制,心怀不臣。男女若起口舌之争,若是对方无所顾忌,男人一般是占不了上风的。

    李辰竟一时语塞,他心中也无法完全断定这个女子就是当年在长安行刺自己的高敖曹之女。李辰脑子转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他立刻心有定计,当下冷笑道,

    “好一张利口!你且莫急,我待会让你见一个人,到时且看你如何再如何狡辩,鼓舌如簧!”

    李辰转头下令道,

    “将她押入牢狱,严加看守,不得有失!”

    此时,这女子的几个随从除了当场被杀的两人,已经全部束手就擒。李辰又当即下令给新任金城城防都督柯莫奇,命他带领人马立即包围这支商队的驻地,将所有人员擒拿,不得使一人走脱,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这时,李由面色苍白,浑身颤栗地在李辰面前大礼伏拜,连连顿首道,

    “下官不知其人包藏祸心,贸然引见于座前,使使君涉险。死罪!死罪!…”

    李辰忙伸手将他扶起,宽慰道,

    “自知何必如此?我深知你一片赤心,从无二志。此番你也是受人蒙蔽,又如何能怪得你。你且安心将通商的首尾料理好便是。”

    李辰再好言抚慰一番,李由方才心绪稍定,抹着汗告辞去了。

    之后李辰唤过木兰,低声吩咐道,

    “去请费琦(柯莫奇)的夫人来一趟…”

    李辰回到府中,处理了几件公事,也就到了下衙的时间。李辰起身来到后宅迦罗的住处,迦罗早闻声迎在门前。迦罗生产之后恢复得很快,此刻身材已经如同当初少女般苗条,只是脸上已经没有了少女的青涩,取而代之一种成熟的圆润和光彩。

    夫妻二人叙礼之后,迦罗便有些紧张地问道,

    “听说今日捉了一个刺客?”

    李辰知道迦罗又有些担心了,便微笑着安慰道,

    “是关东来的一个客商,还没近身就被拿下了,你不必担心。”

    迦罗松了一口气,又问道,

    “我还听说那刺客是个女子?”

    李辰点头道,

    “我有九成把握可以断定此女乃是东虏故司徒高敖曹之女。河阴大战时,高敖曹被我军阵斩,她便执意要为父报仇。前番在长安对我的那次行刺,应该也是她干的。”

    迦罗闻言一时柳眉倒竖,怒不可遏,

    “这个妖女,真正当将她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李辰摇头道,

    “这事却是有些棘手了,此人倒是轻易杀不得。”

    迦罗不解道,

    “那又是因何缘故?”

    李辰道,

    “此女此番前来,却是以通商为名。商曹筹划经年,耗费多少财力人力,方才与东虏搭上这条关系。原以为对方必是东虏豪门权贵,所以行事无忌,我们可以借机将兰州出产的货殖百工贩运至关东,从而壮大我们的力量。却不曾想来的竟是…”

    李辰摇头轻叹道,

    “杀此女易如反掌,只是这条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商路就断了。不知今后又要花费几凡,耗费多少时日,方得重新来过。”

    迦罗皱眉道,

    “那便如何?难不成就这样将她放了?”

    李辰眼含冷意道,

    “她当年行刺于我,我手下几个忠心不二的好兄弟为救我而死,血染长街。我怎能轻易就将她放了!”

    迦罗眉毛一扬,面上有些似笑非笑道,

    “这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那郎君意欲如何呢?既是高敖曹之女,想来人物当是不差的,莫非郎君是想要…”

    李辰顿时面露尴尬道,

    “咳,你莫乱言。我决无此意!”

    迦罗冷笑道,

    “其实也是无妨的。她若进了门,不过一姬妾尔,我这大妇有的是手段炮制她,定然让她生不如死,早晚为郎君解了心头之恨便是!”

    李辰听得心里一寒,忙正色道,

    “你莫乱来。兰州律法森严,早废奴籍贱业,便是姬妾也不得随意戕害!”

    迦罗面色一转,顿觉眉目含情,顾盼之间面上已是充满柔情蜜意,

    “妾自是会守礼循法,适才不是见郎君为难,想出个主意替你解气么。”

    李辰连连摇头,

    “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说话间,李辰突然心里一动,他歪头沉思片刻,自言自语道,

    “这倒是个法子,或可以诈她一诈…”

    李辰心意已定。他抬起头来对着迦罗微笑道,

    “还要多谢夫人用心!哎,对了,咱们的女儿呢?”

    迦罗眼波如水,只听她轻声道,

    “被乳娘抱走了。郎君,我们今日要不早些歇息了吧…”

    ……

    在兰州按察使所属牢狱中有一间死囚室,这座牢房是整个牢狱中守卫最为严密的一座。它位处深深的地下,黑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霉烂腐败的味道。是用来监禁最危险危险、最凶恶的罪犯的。

    而此刻这间牢房里却住了一位不同寻常的犯人。

    只见此人双手被套上了沉重的铁制的手铐。手铐上两条长长铁链连接到墙壁上的两只铁兽头上。由于行动受到铁链长度的限制,此人就在墙壁下一条破烂的草席上跪坐。在牢房离昏暗的灯光下,此人白衣胜雪,青丝飘散,宛如淤泥中卓然而生的一只白莲,令人心生怜惜。

    这人正是那个被李辰下令拿下的关东客商。

    只见她面容清秀,神色从容,只是眼中却深藏着大志未酬的惋惜和悔意。此时她面上虽然平静,心中却如海浪一般起伏不定。

    这次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进得兰州,但不想与那人才一照面,便被识破了身份,以致自己毫无还手的机会,便已身陷囹圄。她早知此人诡计多端,却不料其竟警觉至此,自己当年无意中留下的一丝熏香味,竟被他牢牢记住。

    她此刻深深地痛悔,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子,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身上会有些特别的气味,而自己又偏偏如此好洁,所以喜欢熏香。这自己未曾在意的小事,却不想以致于召来如此大祸。如今不仅自己被系,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恐怕也难逃毒手。

    其实她并不怕死,此番前来,她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但是她真的不愿意就这样大志未酬的死去。更不愿意看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从而害了这么多忠心部属的性命!

    此女心怀宿志,早已是心坚如铁。但想到此番因为自己微小的疏忽,竟然满盘皆输。而出乎意料折戟沉沙,出师不利。还是不免令她心中沮丧。

    不过自怨自艾了一番之后,她也很快就平静下来。经过一番计较,她心里暗下决心,那人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熏香味才产生怀疑。因而下来不管遭受怎样的严刑拷打,自己都要死口不认。否则自己身死事小,还要累及诸多部下。

    正在此时,一阵金属锁链撞击发出的“哗啷”声,猛然将她从起伏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她扭头看时,却见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接着灯光一亮,两名挎刀的警卫举灯走了进来。他们进来之后,却是双双往边上一让。女客商正在疑惑,却见一名贵妇聘婷走了进来。

    那贵妇头梳环髻,满头金饰耀目,她身穿一领狐裘,毛色大红,映衬得肤盈如玉,面容明丽雍容。只见这贵妇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被囚的女子,突然展颜道,

    “蝉儿姊姊,你还记得我么?”

    被称作蝉儿的女客商浑身一震,她仔细地打量者贵妇的面容,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她迟疑道,

    “这位…,我们从前见过?”

    只见那贵妇嫣然一笑,似乎将整个昏暗的牢房都照得一亮。只见那贵妇伸手从自己的头上拔出一支金簪递到蝉儿的面前道,

    “蝉儿姊姊记不得了?三年前姊姊来到长安,就住在我的家中。你还赠了这支金簪给我。”

    被称为蝉儿的女子低头看时,只见这金簪赤金打就,上面缧丝雕出一支凤凰,振翅欲飞,凤口还衔了一粒宝石。

    蝉儿突然心中一亮,她再自己端详了一遍贵妇的面容,似乎眉目间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那个瘦弱悲苦的贫家女孩的模样。她不禁脱口而出道,

    “你是施小娘子!”

    那贵妇顿时笑逐颜开,

    “蝉儿姊姊,你终于想起来了。我是兰儿啊!”

    蝉儿不意在这死牢之中会遇到多年不见的故人,心中也是一喜。但她毕竟不是寻常的女子,寻即便心生警觉,当下开口问道,

    “施小娘子,你今日缘何到此啊?”

    施兰儿略带羞涩地道,

    “上次与姊姊别后,姻缘巧合,我便嫁于兰州刺史李大将军麾下的一名侍卫为妻。后来便随夫来到了兰州定居。如今外子忝为金城城防都督,正六品宣威将军。”

    蝉儿闻言心中一沉,她大概已经猜到施兰儿今日为何而来了。只见她冷下脸道,

    “你今日是来举发我的么?”

    施兰儿颔首道,

    “今日蒙使君大人相召,让我来一见故人。蝉儿姊姊,昔日你接济活命之恩,兰儿没齿不忘,然这是私恩。姊姊如今身犯国法,此乃是公仇。私恩难济公仇,兰儿于今能做的,只是打点这狱中上下,让他们不要为难姊姊,让姊姊在这里过得好一点,且请姊姊安心。”

    蝉儿闻听,强颜一笑道,

    “你我分属敌国,此如人在舟中,身不由己耳。蒙你念昔日情分,多相关照,我在此深谢了!”

    蝉儿略停一停又道,

    “施小娘子,我此番若是…,烦请看在昔日的情面上将我的尸身葬了。莫要让我暴尸荒野,让野兽啃食。我来世必报大恩!”

    施兰儿一时不觉泪下。她虽然很同情蝉儿,但也知道她罪责非轻,不是自己的能力可以企及的。见蝉儿交代后事,只得含泪点头称诺。

    施兰儿对蝉儿行礼道,

    “蝉儿姊姊,此处兰儿不可久留,这厢便告辞了。姊姊如果想吃什么,兰儿回去买了给姊姊送来。”

    蝉儿闻言只是微微摇头。兰儿只得再礼而别。转身之际,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伸手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蝉儿身上。起身之际,兰儿凑在蝉儿的耳边道,

    “姊姊,你开口求一求大都督,或许…”

    蝉儿感激地对施兰儿笑笑,微微点了点头。

    施兰儿走后,蝉儿心中一时意乱如麻。她万万没想到这兰州还有自己曾经的一个旧识。看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当初做下的事情只怕也已经无法矢口否认。

    她心中一时黯然,意识到自己这次恐在劫难逃。但她心意刚强,旋即已下定决心。既然命中注定,自己此番已决无幸免,那么就让自己带着最后的尊严死去吧。不管过后受到怎样的酷刑和凌辱,她一定也要镇定如常,决不开口求饶,不能辱没了家门。

    “娘亲,我们来世再见了!”

    她紧紧地咬住下唇,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齿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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