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小说网 > 北朝风云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国士之怒 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国士之怒 二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天神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惊悚乐园娱乐圈最强霸主农女贵娇我的大侠系统奸臣【犬夜叉】白月光与朱砂痣

一秒记住【59小说网 www.59to.c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迦罗不知道已经在窗前凝坐了多长的时间了。

    今天她一袭白裙,素颜无华,深栗色长发在头顶简单地挽了个髻,也没有戴任何首饰头面。鬓边几缕发丝无力地垂落下来,似乎已经失去了光泽。迦罗双眼微红,神色黯然,透着慵倦和悲戚。她呆呆地跪坐在窗边的几案旁,眼神似乎都有几分呆滞了,手里只是紧紧地捧着李辰当年送给她的那张弓。

    那件事发生虽说已经过去了数月,但仍然象噩梦一样死死缠绕着迦罗。压迫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迦罗的身体已经复原,甚至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是她的精神世界却似乎被无情地摧毁了,再也无法恢复。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对迦罗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来说,将是永远抹不去的耻辱和创伤。

    迦罗以前从未想过,这种恶梦般的经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迦罗虽然童年时遭遇六镇之乱,父亲阵亡,举家一度颠沛流离。但是依仗叔父宇文泰的才干,全家人很快也就安定了下来。从此自己便在母亲和兄长的百般宠爱下无忧无虑地成长。随着宇文泰的步步高升,全家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显赫的高门之家。迦罗也成为万千宠爱集一身的鲜卑贵女。

    两年以前迦罗风光出嫁李辰,又成为当朝一品高官正妻。在婚后,李辰对她也始终温和有礼,宠爱有加。直到这次在兰州和李辰大闹一场,她赌气回到长安。却没想到……

    迦罗此刻方明白这世道人心的险恶。方明白母亲和兄长对自己的爱护是多么的周全,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又是多么的重要。但是,一切都晚了。她心中唯有无比的悔恨和伤痛。

    迦罗虽然和李辰一时掷气,独自返回长安。但其实心里依然深爱着这个人。特别是李辰几次三番来信相劝,信中百般温言相求,使得迦罗心中的怨恨早就烟消云散。但正因为迦罗深爱李辰,所以她对李辰和裴小娘子的事始终无法释怀。迦罗永远也忘不了当初在居安思危堂前,裴小娘子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嘲讽的神情。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容忍这个女人继续呆在自己心爱丈夫的身边。这也是迦罗迟迟没有下决心重返金城的原因。她希望有一天李辰能回心转意,一心一意地只对自己一个人好,为此,她什么方法都愿意去尝试。

    可是那件事的发生,将一切美好的愿望都击得粉碎。迦罗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丈夫,再也无法面对他温和充满怜爱的目光。自己已经成了一个不贞的女人!迦罗的心中充满了对李辰的愧疚。她痛悔自己为什么要赌气离开金城,离开自己的丈夫,自己又为什么这样容易轻信他人的谎言…。痛悔和哀伤像两条毒蛇般吞噬着迦罗的心,几乎将她整个人击垮。这段时间以来,她无心装扮,几乎每日以泪洗面,只是这样手捧着李辰当年定情时赠她的弓呆坐竟日,心中充满了对李辰的思念。

    迦罗就这样默默地坐着,她新生莲瓣般的娇嫩的柔荑,雪白得近乎透明,似乎没有一点血色,轻轻抚摸过弓上的每一个地方。这是一把普通的角木双曲复合弓,木制的弓渊,牛角制的弭弣和牛筋制的弓弦。可在迦罗的眼中,这却是一件无价的珍宝。弓身被她日积月累地把握,棕黄色的木质纹理和黑色的牛角呈现出滋润的光泽,透亮润泽。迦罗轻轻地抚摸着它,就如同是抚摸着自己梦中期盼已久的爱人的身体。

    一点清亮的水珠,滴落在光滑的弓肩上,滑溜溜顺着弓背的弧线滚落了下去,分毫都没有停滞和遗留,最后沿着边缘滚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郎君…”

    迦罗再也难以忍住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面颊上滚滚而下,不断地滴落在手中的弓上。

    泪眼模糊中,迦罗似乎看到初见时候,李辰英气勃发,却举止斯文,知道自己在车中不便露面,临别时却不忘对自己的座车行礼。还有新婚之夜,自己来了月事,他虽然婉拒了自己要苦桃为他侍寝,却坚持陪自己叙话,而不是让自己独守空房。还有那次李辰遇刺之后,却持刀在自己榻前端坐一夜,那时自己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更有在秦州街头,李辰童心大发,为自己偷果子,却被人撞破,两人不得不仓皇而逃……

    过往的一切一幕一幕再次出现在迦罗的脑海里。这些回忆让迦罗觉得内心无比甜蜜,但是这种甜蜜又和心中挥之不去的痛悔碰撞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苦涩。迦罗如同中毒般浑身麻木,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恍惚之中,迦罗似乎听到屋外一阵嘈杂。接着,似乎又听见侍女们齐呼,

    “恭迎郎君……”

    一定又是幻觉。这些天以来,迦罗已经无数次地陷入了这样一种幻觉当中,她似乎总是听到李辰从金城回来了,正迈步进入自己的院子。但是当她满心欢喜,起身想要迎接他的到来的时候,一切却又归于无形,最后证明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冥想而产生的幻听而已。所以这次迦罗没有动,仍只是呆坐在那里,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

    “呀”的一声,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屋外的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涌进来,顿时整个屋子一片光明。迦罗的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一痛,这时她方意识到这不是幻觉,确实是有人进来了。迦罗忙一低头,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拭去。平常不论是谁要进屋,都会事先禀报一声,今日却不知是何人这般无礼。

    迦罗抬头才待要呵斥出口,却见门口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进了屋内。此人一身下人打扮,头上却是没有戴任何帽冠发巾,发髻直接露在外面。就见那人胡须散乱,冷面如铁,剑眉星眸。一进门,凌厉的目光就冷冷地盯着迦罗不放。

    迦罗原本见一名服色不谨的男子突然闯进房来,不禁又惊又怒。她才要招呼侍女赶人,但定睛细看,却觉得这个人面目似乎有些眼熟。迦罗忙揉眼再看,这不是正是自己朝思夜想日夜期盼的那个人么!没有错,这张脸虽然有几分憔悴,但是他的眉眼神情早就刻画在迦罗的心上,是决不会忘记的

    !是他,真的是他回来了!

    迦罗的内心一瞬间似乎被惊喜巨浪所填没,手中的弓砰然落在案上。她倏然起身,口中低声惊呼道,

    “郎君?真的是你么?”

    说罢,不由自主地,她眼中的泪水已如决堤般喷涌而出。迦罗起提裙摆便向李辰奔来,面上止不住涕泪横流……

    却说李辰推门而入。一进门,他便看见一名少女正坐于案后捧弓流泪。她一袭白裙,面无铅华,如同一朵出水芙蓉般圣洁,却正是自己的妻子宇文迦罗。

    迦罗闻声抬起头来,却见她双眼红肿,泪眼婆娑,神容哀戚。和上次离开兰州是相比,她似乎瘦了一圈,原本漂亮的瓜子脸如今下巴竟如锥子般削尖,脸上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愈发显眼,只是已经哭得红肿。她一身宽大的衣裙,似乎将身体全部遮盖住了,人显得格外瘦小。除了没有双手流血,这情景简直就和李辰昨日梦中的情景一般模样!

    李辰本心存杀意,盛气而来,但进来见到迦罗如此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却是没来由只是一痛,顿时杀意已经消退了大半。李辰呆呆地望着迦罗向他奔来,口中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迦罗流泪迎向李辰,她现在只想扑到李辰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述说自己的满腹委屈。但是奔至半途,迦罗猛然注意到了李辰如同刀子一样冰冷的目光,目光里面似乎愤怒,痛苦,怜惜等各种极为复杂的感情蕴含交织,起伏不定。迦罗心头悚然一惊,她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的丈夫突然之间从千里之外回来,而自己事先竟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这件事非同寻常。难道……

    迦罗心下巨震,她硬生生地收住脚步,就势在李辰面前敛衽而礼,

    “妾不知郎君驾临,未及远迎,又妆容不儆,还请郎君恕罪!”

    语中犹带哽咽。

    李辰一见迦罗,本是满心怜惜,杀意骤减。但听了这话,却不知为何心中怒火又起。他对迦罗的问礼视若无睹,只是挺直了身子冷冷地道,

    “怎么,嫌我来得匆忙,坏了你的好事么?”

    迦罗闻言浑身一震,李辰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把刀子般在她原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又深深地划了一刀。迦罗惊恐地看了李辰一眼,垂首流泪道,

    “妾不知郎君此言何意?”

    李辰怒不可遏,他向迦罗大声吼道,

    “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迦罗抬眼望着面容扭曲的李辰,心中泣血,竟是无言以对,只是流泪摇头,

    “妾实不知…”

    李辰从怀中取出一物,劈手丢在迦罗面前,

    “这件东西总认得吧?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迦罗看时,却是一挂玛瑙珠串,粒粒滚圆,晶莹剔透。迦罗见到自己失落的珠串,顿时心中透亮,自己的丈夫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所以这才突然登门问罪。迦罗如坠冰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用袖捂住檀口,想要拼命忍住不哭出声来,却哪里又忍得住。最后终于“哇…”的一声,迦罗痛哭失声。

    “…呜呜…”

    “…我是被人害了哇,郎君…”

    “…韦夫人说毗蓝寺主持佛法精深,有密法可使男子终身只眷恋一女…”

    “…郎君,妾无他求,惟愿与郎君白头偕老…

    “…我不想郎君与裴小娘子也是这般,只想郎君对我一心一意…”

    “…我便去毗蓝寺进香,求那主持施法,却不料…”

    “…非是妾不守妇德,我实是被人害了哇…”

    “…郎君,我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女子,求你信我…”

    “…呜呜呜…”

    迦罗哭得肝肠寸断,断断续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李辰听了,心中恍然所悟,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长始终在自己面前挂着讨好般笑容的面孔。

    “太府少卿韦贤!”

    李辰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这个名字,后槽牙咬得咯吱吱直响。

    李辰犹有不信,再问迦罗道,

    “那这珠串怎么回事?”

    迦罗哭道,

    “那日我慌乱之下,将此物遗落在毗蓝寺。我本欲遣人去讨,又恐那淫僧据此要挟。后来叔父传令于我,命我不得出门,也不得将此事告知郎君。郎君,非是妾有意欺瞒,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辰到现在心里彻底明白了。迦罗这次是被人算计了。朝中对立的那派人布局之深远,手段之狠毒,完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毁坏迦罗的名誉,然后大肆宣扬,逼迫自己不得不处置迦罗,从而使自己和宇文泰反目成仇。

    李辰内心不得不承认,这条计很毒。但事到如今,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回击。可以预料,今后一段时间关于迦罗的谣言将更加猖狂,他们是吃定了迦罗已经**,没法替自己辩白。自己要么置之不理,任凭自己名誉受损,从此威望大降。要么迅速处置迦罗,却是要与宇文泰成仇。

    李辰再问迦罗,

    “我们未曾圆房的事,你可曾告诉过旁人?”

    迦罗含羞道,

    “韦夫人来往殷勤,妾将她视为闺中密友,确曾言与她知晓。”

    李辰恨铁不成钢地对迦罗斥道,

    “都是你任性意气,行事鲁莽。又交友不慎,轻信人言。于今铸成大错,名节已失,不单使家门蒙羞,更将吾和汝叔父致于火上!你,你,你今日复有何言?”

    迦罗被李辰这般数落,心中更是伤心欲绝,她呜咽道,

    “都是妾的不是,我不该与你置气,不该轻信他人之言,更不该全无防备…”

    李辰恨道,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迦罗见李辰言语决绝,忍不住又放声痛哭起来,

    “…那日回家以后,我焚烬所服衣裙头面,整整一夜,我不停地沐浴…”

    “…郎君,我对你一片痴心,苍天可鉴…”

    “…郎君,妾实是无心之过啊,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

    迦罗伏地痛哭,娇弱的身体颤抖的如同风雨中的柳枝。李辰望着悲痛欲绝的迦罗,虽然恼怒已极,但也不由觉得心中酸楚。李辰本想上前将迦罗扶起来,但是望着她因伏拜而在衣裙下显露出来娇柔的身体曲线,却又联想到她已经…,顿时心中的那种羞辱感又如野火般燃烧起来。李辰咬牙冷声道,

    “你名节已失,如今舆流汹汹,千夫所指,却是让我如何自处?”

    迦罗从出事以后,支撑她生命的唯一一个希望,那就是盼望李辰能够早点回到自己的身边,自己将实情和盘托出,李辰可以念在自己年幼无知,被人所骗,能够大度地原谅自己,二人还可以白首偕老。如今见李辰态度冷漠,言语决绝,不由万念俱灰,顿时哭得撕心裂肺一般。

    迦罗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甚至整个身躯都已经化作了一腔泪水,正汹涌而出。自己的眼泪多的似乎可以浸没整个天地,可为什么却不能浸透那个人的心。既然他不肯原谅自己,那自己又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迦罗强撑着起身,两只眼睛肿得如同两只水蜜桃一般,嗓子也已经哭得哑了。她拭泪惨笑道,

    “妾贞节已失,原举头三尺白绫当为去处。之所以苟活至今,惟只望再见郎君一面,以明心迹。今日既见郎君,余愿已足。区区残败之身,又有何惜?”

    迦罗向李辰敛衽而礼,

    “惟祈郎君功名如海,公侯世代!”

    李辰听得心里一颤,忙道,

    “迦罗,你…”

    迦罗却是自顾说下去,

    “日后,郎君或再娶妾同族姊妹为妻。只愿郎君看在妾经年事夫恭谨的份上,能对她体恤怜惜,琴瑟和谐…”

    迦罗此时已是泪如泉涌,语不成声。李辰如岩石般冰冷坚硬的心此刻似乎被一道闪电击中,轰然开裂。

    迦罗她有什么错?她才十七岁啊?你身为丈夫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了如此伤害。过后你不反省自身,却一味地指责她。这岂是大丈夫所为?李辰想说些什么安慰迦罗,喉头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梗住了,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见迦罗拭干泪水,双手合十,仰天凄声而祷,

    “佛祖在上,求您大发慈悲。请怜信女一片痴心,明证菩提。我死之后,惟求留得一魂一魄附于郎君甲胄内,为他在战阵之上遮挡锋矢。信女便是此身永堕阿鼻,不得超生,吾在所不惜!”

    说罢,迦罗扬手从广袖中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就向自己的颈下抹去!迦罗自出事以后,便利刃不离其身,以备不测。此刻死志已决,竟是毫不留手,动作讯若闪电。

    李辰不防迦罗突然抽刀自戕,顿时魂不附体,他大喊一声,

    “迦罗不要啊…”

    人已经纵身向迦罗扑去。只听“砰”一声闷响,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李辰将迦罗死死地压在身下,也顾不上许多,只是双手紧紧攥住迦罗持刀的右臂,用力将匕首从迦罗的手中夺下来,然后远远地丢了出去。

    再看迦罗,只见她双目禁闭,脸色惨白,颈下一道长长的红色伤痕,正渗出丝丝的血迹。

    李辰忙坐起身来,他将迦罗抱在怀中,让迦罗深栗色的螓首枕在自己的右臂上。迦罗就如同睡熟了的小猫般蜷伏在李辰身上。她容颜绝美,紧阂的双睑下,两双长长的略带弯曲的睫毛,为她平添几分妩媚。但此刻她肤色苍白得似乎失去了血色,几乎透明一般。颈下血红的伤口在苍白的肌肤映衬下显得格外怕人。

    李辰一时心如刀绞,不由落下泪来。他左手按住迦罗的伤口,口中不住声地急切呼唤道,

    “迦罗,迦罗,你醒一醒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