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小说网 > 木槿花西月锦绣5 > 第4章 浮生论缱绻(1)

第4章 浮生论缱绻(1)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59小说网 www.59to.c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一日天气晴好,碧空万里,桃杏柳芽儿皆抽了嫩枝,在春风里轻摇着,映着莫愁湖边一片绿意盎然,空气中也飘着青草香气。我坐在湖心亭里才赏了一会儿景,金龙不停地在我们周围游来游去,不时审慎地抬头看我。薇薇趁我沉迷于往事之际,便溜着一双水灵灵的杏花眼儿倡议道:“夫人,听说这几日三爷的伤口收口了。可薇薇看着那日里三爷被夫人按在地上流了不少血呢,也不知道传话的人是不是浑说,不如我们去瞧瞧吧。”西枫苑里的人敢浑说原非白的伤势,这人定是不想活了。可是我却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建议。薇薇喜上眉梢,然后又状似忧心地拉我到菱花镜前,“夫人倾国之貌,只是伤才好,脸色略有青浮。且说既要去探望病人,亦得好好打扮下子呢,这样夫人走出去体面,病人看了心上也喜欢,讲不定这十分的病就好了七八分呢。不如让薇薇给夫人些许捯饬捯饬吧。”我听着极有理,便让她动手,没想到这一些许捯饬便捯饬了整两个时辰。

    薇薇为我梳了一个堆云垂乌髻,插了支珍珠衔玉钗,又在明显的左髻子上斜斜坠上东陵白玉簪。脸上因眼睛未好全,也就涂了薄薄一层珍珠粉,我在眼睛周围轻轻贴上一圈水晶花钿,不足之处用笔画成小弯叶儿,看上去倒似缠枝木槿花纹饰在左眼边。薇薇赞了半天,决定下次舞妆也要单眼上贴水晶花钿,最后帮我选了柔和的杨红点了樱桃唇。

    她坚持要我换上鹅黄缎窄袖开襟衫,紧身宽红腰裙配宝蓝长襦裙,好歹将我那精瘦精瘦的排骨身材险险地勒出个婀娜多姿的样来。肩上环着璎珞杨红长帔,她又帮我加上水狸袄子。我差一点又成了肥胖的企鹅。

    西枫苑还像以前一样,好像人手不够。薇薇是跑着出去的,等了好一阵子才气喘吁吁地回来,打听到非白今天将在品玉堂出没,于是我们便前往品玉堂。一路之上,仆从见我便躬身行礼,薇薇高昂着头,狐假虎威地在前头为我开道,一个礼也没有答。

    行至品玉堂前,门口正被吴如涂和韦虎把守着,两人看到我来,都喜出望外。然后韦虎面有难色地告诉我,今天原非白在见一位贵客,暂时还不能进入通报。我便微笑着表示理解,当然不理解也没有办法。

    薇薇便陪我在左边的厢房等了一会儿。好像这个会议很重要,从日头当空一直等到偏西,一直没有人来通知我原非白结束见客。吴如涂和韦虎也有点着急,两人轮番进来劝我先回去休息。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不想再打退堂鼓,便坚持要再等等。到后来,吴如涂差人送了几碟小吃,什么春饼螺丁、酒香羊肚、翡翠玉笋丁什么的。我便同薇薇吃了,后来薇薇又端来我爱吃的桂花糕,吴如涂同薇薇两人轮番在我进食前先后试了两遍毒,薇薇高昂着头说这是她的荣幸,把我震了好一阵子。

    后来我实在乏了,又不敢随便躺下,把薇薇好不容易整出来的那千娇百媚、柔情蜜意、擦刮里新的行头给弄乱了,便想在贵妃榻上小睡一会儿。薇薇体贴地在榻上铺了层狗皮褥子,身上给我盖着水狸袄子,屋里又加了个炭盆。可能是吃得太饱了,屋里也暖,我很快进入梦乡。

    才梦见谢夫人又要拉我进紫陵宫,便感觉有人在动我的枕边,我猛一伸手,抓到一只小手,却是一个戴面具的小孩正在偷黄花梨荷花案上的桂花糕。我想起来了,这是跟在暗神后面的那个小屁孩。

    那孩子见我醒了,唬了一大跳,另一只手寒光一闪,我赶紧收回手已经晚了。那件开襟衫的袖子给拉了一口子,我叫了声别害怕,那孩子却溜得比老鼠还快,从后窗子一下子钻了出去,我也不假思索地跟着钻出去。

    初春的草地微微泛着青绿,那孩子的身影在小腿高的草丛里蹿来蹿去。我一路追过去,不知道拐过几个弯,却见那个孩子越走越偏,穿过一个垂花门洞,终于来到一个极荒僻的院子里,停在一棵歪脖子老梅树下,转过身子面对我,一手握着把小匕首,戴着冰冷面具的小脑袋向我仰着。毕竟身体刚复原,我喘了一会儿气才开口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跑什么呀?”那个孩子倔强地沉默着,也不逃,也不吱声,就这么仰着脑袋看我,像只胆怯又饿透了的流浪猫,反复地审查我是不是坏人。正僵持着,忽地那孩子的肚子咕咕一叫,我笑了起来。那个孩子似乎有点懊恼,摸摸自己的小毛脑袋,又摸摸肚子,转身又要逃,我赶紧叫住他,“别走,你饿了吧?”我想起来了,老林头哄我吃药,曾给了我几块梅饼,昨天我随手一取便放在荷包里了,我便自宫绦上取下,递给那孩子,“我手头只有梅饼,用糯米配上雪莲花和梅花瓣做的,你尝尝,可好吃呢。”那孩子乌黑的爪子飞快地抓了一块,跑到远远的那头去吃了。我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只顾从我手上抓梅饼,然后就噎着了。我赶紧到旁边一眼活泉用双手并拢接了点水递给他。他半撩开面具快速地喝了口,然后迅速地戴上面具,小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我忍住笑道:“你是暗宫的人吗?”那个孩子想了许久,便对着我慢慢点点头。

    我继续问道:“你今年几岁了?”他伸出一只乌黑的左手,又加上右手的两个,共七个手指头。哦,七岁,为什么不说话呢?我接下去问出个问题:“你是暗神的儿子吗?”那孩子摇摇头,又慢慢点点头,然后一步一步挪近我,试探性地依着我坐下,看我没有反对的意思,还是笑着,却突然牢牢抱着我的胳膊把头靠过来,一下子让我受宠若惊,心上便淌过一阵柔软来。我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不说话呢?”那孩子还没有开口,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冷冷道:“他是个哑巴。”那个孩子一下跳起来,还没跑开半步,就被一个同样戴着白面具的白袍高大之人像抓小鸡似的拎起来。果然是暗神,这人简直无所不在啊。如今我又发现了他另一个缺点:虐待小孩。

    “快放他下来,”我冷冷道,“他不过是饿了。自己的儿子没照顾好,不反省一下,倒还要来打孩子。”“不劳夫人费心。”他对我冷哼一声,然后转头对那个孩子轻蔑道:“成天就知道吃,我就道别的功夫没练好,轻功倒是比谁都强,原来是为偷鸡摸狗。”那孩子也不示弱,凌空对司马遽踢打了几下,不过始终没有得手。

    司马遽更是恼怒,“还没出师呢,倒敢打老子了,心术不正的小孽障。”说罢便使了狠劲,把那孩子往地上狠狠掼去。

    我吓得啊啊大叫,正要去挡,没想到那孩子早在空中灵敏地一转身,稳稳落地,然后猛地跑过来,一头撞在暗神的小腿,使劲踢了他脚踝一下报仇。看司马遽纹丝未动,便仰头对他生气地啊啊叫了几下,迅速逃遁了去,没了踪影。

    须知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多的动作,在大人中已是武功高手了,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早晚要实实地揍这小崽子一顿。”司马遽恶毒地感叹了几句,然后极自然地拿起我的荷包,挑着那肥大饱满的梅饼吃。

    “喂,你……”我指着他喝道,“你这人怎的这样明目张胆地吃我的东西?”“不兴试毒吗?”他从善如流地反问道。

    “你……”我气结,正要反驳,看到他微揭面具,飞快地往嘴里塞了块梅饼,然后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刚同情了两秒钟,才发现他把我的梅饼全试毒试光了,还咂巴着嘴道:“林老头的东西还真不错。”他把手上最后一块梅饼扔到口里时,幅度微大,在夕阳下我略微看到的好像是一张洁白无瑕的脸。忽然想起以前我见到过暗神的脸,长得不算难看,只是非常阴沉,而且上面有一条大疤来着,好奇心一下子被激了起来,本能地伸手过去,想掀他的面具,半道上便被他一手抓住了,只听他极机警道:“你想干甚?”“你的面具上有只吊死鬼,我好意想帮你摘喽!”我不动声色地想收回手,他却握着我的手腕不放,我感到他浑身的肌肉紧张了起来。

    “撒谎,你想看我的脸作甚?”忽然他换了一种轻佻口气,流里流气道:“要不,你晚上再到这里来,连带我把身子也一并给你看个够,如何?这可是我们暗宫的规矩……”这回我使大力抽出手来,后退一大步,向他礼貌地欠了欠身,冷淡而高雅地微笑道:“阁下倒给我一万两金子,我都不想看。”我高傲地扬着头向后转身,却忽然发现我的面前出现了一模一样两个腰花门洞,那腰花门洞上的常春藤夹缠着灿烂的一丛丛小金花,好像是俗名叫“金腰带”的迎春花,开得正盛。那颜色、花形甚至朵数,两边都一模一样,我这才意识到进入了一个迷阵,根本不知道往哪边走。这孩子必是引我到了暗宫的阵法,觉得安全了,才敢停下来面对我。

    正尴尬间,身后传来大声的爆笑,一片白衣飘到我的眼前。夕阳下白面具耀着金光,只听他在面具下嘎嘎乐了半天才道:“走啊,怎么不走啦?还嘴硬啊,再回不去,你这化了半天的行头给谁看?”司马遽送我回来的路上,我尽量同他友好地聊天。他告诉我这个孩子叫小彧,是他的独生子。他口里骂他是小崽子,可语气还是隐着一阵心疼,我便大着胆子问道:“这孩子的母亲可是暗宫中人?”“不错,”他慢慢说道,“说起来,你同她母亲见过面,也算旧相识。就是永业三年,那个伺候你泡温泉的小丫头。”“哦?”我记起来了,可是好像有两个,我便往不可能的那方先猜,“是哪一个?难道是那个很瘦小的女孩,那个被你打伤的琴儿?”“哟,好记性。没错,就是琴丫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当初他把那小丫头打得那么重,琴儿怎么会愿意嫁给他这种人呢?果然地球人已然不能阻止暗神的虐恋情深!旋即想起原非白,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不由苦笑起来,便开口道:

    “那琴儿可好?我还没有机会当面谢谢她呢。”“你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他叹了一口气,沉沉道,“她生下小彧没多久,孩子还没断奶呢,便走了。”“是产后风毒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时代很多生产后的妇女会感染并死于这种病症。“非也,是被毒死的。”他淡淡道。我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他。司马遽云淡风轻道:“有人在她坐月子的补药里下了毒,等发现时已经晚了,不但做娘的救不了,连小彧喝的奶水也着了毒。小彧虽被救回来,但从此便不能说话了。”“什么人这么狠毒呢?”我兀自一惊。“你想知道?”他的语气忽然变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乖戾。春风吹起他的白袍,拉长了他在地上的影子,使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和冷意。我一回头,我们已经到了品玉堂的西厢房了。

    周围的春虫微弱地鸣叫了几声,便静了下来。黄昏挣扎着最后一丝霞光,夜的脚步已经走得很近了,夜幕慢慢地吞噬了最后的绚烂。夜风拂起我们的乱发,星光包围中的暗神仿佛像一个幽灵,完全融入夜色,让我看得几不真切。

    他向我微俯身,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那褐黄色的眼瞳正冰冷地注视着我。他的声音完全收了所有的戏谑之意,唯能感到决然的恨意,“你……还是不知道为妙。”悄无声息地,他的手伸向我的喉咙,仿佛欲杀我以泄心头之恨,我却震慑于他悲惨的往事。那无边的恨意,如脚生根。我直挺挺地看着他,却无法动弹半分。

    我甚至感觉到了他那冰冷的手触碰到我脖子上的肌肤,却忽然变了方向,改伸向我的脸。这时就听有人在身后唤着“夫人”,我回头,是薇薇和吴如涂。就趁我回头这工夫,暗神又消失了,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下午我好像也没有见过那个戴面具的哑孩子。“夫人,吓死薇薇了。”薇薇喘着气,肃着一张小脸,“夫人到哪里去了?方才整个苑都找遍了,都找不到。”我跟着薇薇走到品玉堂前,我想司马遽故意带我绕一条远路,因为我记得来时的路没走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经过西厢房后门的院子。素娥初上,碧纱窗外静无人,暮云微遮,梅花浮香暗似雪。恍惚间,韦虎对薇薇使了个眼色,薇薇面露喜色。我感到薇薇抓着我胳膊的纤手在轻轻地抖动,她强抑着激动,大声对我说道:“三爷请夫人到赏心阁,一起用晚膳。”我走得有点慢,无法理清心里的紧张。

    薇薇性子恁是急,往前走五步,便要折回来三步向我噘着嘴轻声抱怨一番。到最后,小丫头也看出来我露了怯,再顾不得礼数,拖着我前行,就差让韦虎单手将我扛回赏心阁了。

    来到赏心阁的院子,有琴音微微传来,然后停了下来。我无措地低头,举步不前。

    薇薇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奴婢为夫人补过妆的,很美的,不用担心。”我其实并没有太过担心这个,可是心慌得厉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韦虎倒像个过来人,微笑着拉了拉薇薇,意思是你别劝了,越劝越乱。说实话,我的确感到她越说我越想跑。

    我轻咽了口唾沫,最后横了心,挪进赏心阁。

    赏心阁的下人正点上宫灯,我记得这宫灯还是当年原非白从洛阳带回来的呢。我顺着宫灯柔和的光芒看去——隔了珠帘,原非白直着身子端坐在椅子上,上身赤裸着,素辉正将他左肩的纱布拆下来。

    话说我同原非白的绯闻闹了整整九个年头了,这却是我第三次看到他裸身的肌肤,其实就算第一二次那也是少年时代的身体。当时脑子里也全是纯洁的救人,和对采花贼的恐惧,哪里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呢?

    此时此刻,他的肌肤在烛光下,猿臂蜂腰,肌肉强健,纹理匀称,那左胸腹的纱布倒更添了几丝男性坚毅的性感,只觉无尽的魅惑。

    我忽觉口干舌燥,好像被人抽去了所有的思考和行动能力,就这么呆呆地隔着珠帘傻站着,一时忘记行礼了。

    他本来垂着眼似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眉间微皱。似是感应到我的注视,忽地向我一抬眼,对上我的视线。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立时醒了过来,低下头后退一小步。西枫苑的规矩,没有主人的召唤是不能随意进入的。薇薇大方地站在我身后,标准地福了一福,脆生生地通报道:“夫人听说三爷的伤好了,怕下人们浑说,今儿下午便想亲自来看三爷,直等到现在呢。”我亦不敢步入珠帘内,只是隔着珠帘,给他纳了个万福,还是看着光亮的金砖,没用地不敢去看他。我该说什么呢?“白啊,很久没见着你了,可想死我了。真对不住啊,上次不小心扎着你了啊,听说还挺重,所以我当时也不想活了。真激动哦,我们都活着,神的奇迹啊。今儿我特地来看你,想同你好好聊聊。虽说是春天了吧,西安嘛,还是怪冷的,最好能抱着你一起过一晚吧。别担心哈,医药费回头一定叫我的齐总经理给你开张高额银票哈。”我想象着这样可笑而真实的台词,想着也许可以让心中轻松一些,结果越想越紧张。如果在汝州战场上,我那一剑真的刺中他心脏,我岂能安然站在这里?

    我冷汗淋淋地想着,不由抬起头。

    男性的气息夹杂着龙涎香的气味迎面扑来,眼前的原非白只着了件家常素缎袍子,外面披了件湘绣金蟠螭纹长衫站在我面前,乌黑的墨发高束,插着一支镶补金的东陵白玉簪,正微弯腰细细看我。似乎也有些意外我突然抬头,一时没留意,我头上那珍珠衔玉钗带金链的小翠坠儿被甩向无辜的原非白,正打到左眼。

    我后来发现,每次我们久别重逢打招呼的方法,都挺奇特的:

    永业三年,在暗宫里陪着他跟武疯子原青舞斗智斗勇。

    永业七年,在瓜洲作为大理暴发户为个青媚同他争风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