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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淇水汤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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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宫的路,斜阳晚照,若鹓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甬道里,身后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似是拉扯着她此刻的步伐,令她迈出的每一步都略显艰难。而若鹓此刻,心里比脚下的步子更沉重。

    有些什么在慢慢变化,有些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然发生,有些感情也已不是她所认知的模样。

    三月,年羹尧遭斥。

    四月,年羹尧交出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

    六月,年羹尧削太保之职。

    如此连遭贬斥,翊坤宫中一片低气压,落颜去看了几回,回来后面色一次比一次更难看。若鹓看在眼里,也或单独或同落颜一道去瞧过两三回云谣,可瞧着她日渐消瘦憔悴的面色,若鹓除了劝解,已说无可说。

    朝堂之上,大多数官员已由观望姿态纷纷转为揭发弹劾,一时间,京中上下皆避“年氏”而走,而年氏一族更是有如从云端跌进了泥潭,苦不堪言。

    府上,若鹓一身常服,作家常打扮,侧身坐在卧房的床沿边,看顾着床上两个四处乱爬的小人儿。闱床边上,用两床被子垒了高高的屏障,使两个小家伙不至于摔到床下去。

    “格格,到了小主子用果泥的时候了。”香今端着个托盘进来,上头搁着两只白瓷小碗,碗中盛着的,正是最受两个小家伙欢迎的什锦果泥。

    若鹓应了一声,转头同月琴道:“这个淘小子还是你来吧,我是治不住他,每次喂他都能弄得我一身。”

    月琴笑着上前,将弘昭从床上抱了出来,戴上围嘴,坐到一旁圆桌边喂了起来。

    弘昭,是百日时,若鹓给取的名字。说起取名一事,若鹓既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正经拖了有些日子,直到若鹓给下了最后通牒,胤禛才将期限定死在了百日时,说最晚到百日,定会给孩子取好名字。

    为这两个孩子的名字,若鹓也是投了降了,她平日没看出胤禛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取两个名字而已,竟是费劲成这个样子。盼星星盼月亮,若鹓终于盼来了两个孩子的百日,胤禛倒也没食言,不等她问,立刻报上了女儿的大名,熙苗,小字离离。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当胤禛在她耳畔呢喃出这句话时,若鹓便什么都懂了,没有太多的言语,她只轻轻握住胤禛的手,与他久久凝视。

    然而温馨旖旎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男娃儿的哼唧声提醒了若鹓:“那么男孩你取了什么名字?”

    这话问出来,若鹓便见胤禛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古怪,她心里暗叫不妙,莫不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吧?

    “不大……好听?”若鹓试探地问了一句。

    胤禛却没答话。

    “胤禛?”

    “我……忘了。”

    而后是长久的静默。

    最终,男孩的名字是若鹓临时想出来的,弘昭,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成长在阳光下,她不须他去争抢什么,但求他能人品清明,活得磊落。至于小名儿,若鹓偷了个懒,从胤禛选的那一首《黍离》里挑了“摇摇”二字作男孩的小名儿,刚巧每次哄他睡觉,都要轻摇一阵,否则便不肯消停,停下了还要同她闹腾,这两个字最合适不过。

    喂过了两个孩子,几人又陪着玩了一阵,两个孩子便渐渐有了困意。这时瑞金来报,说是十二福晋来访。瑞金,便是调上来顶替良辰的人。

    “格格,可要见?”当日进宫,是香今陪着的,这各中曲直,她虽没有与香今明言,然而内秀如香今,怕是已连听带猜知晓了个七八成。

    “人都来了,自然是要见的。”若鹓将离离递给瑞金,道,“你们先带孩子去休息吧,香今去将十二福晋请到书房。”

    各人领命而去,屋中只留下若鹓一人,她立在屋子正中,微微偏头一瞥,镜中人还是昔年模样,然而内心已在悄悄改变。自她从十二爷那里听来陈年旧事,她虽心凉,可到底是毓蟾啊,她记得的,还是那年宫宴上,围着她帮着她的毓蟾啊!

    便是因为这一份温暖,即便她知晓了内情,仍没有断绝同毓蟾的往来,她宁愿相信毓蟾的内心还是有一片柔软的。

    虽然十二爷同她说明了来龙去脉,然而那些关乎内心、关乎情感、关乎感受的虚物,十二爷并不一定能完整了解。若她不是毓蟾,不是她认识的人,她或许会站在对立面批判她,可现在她做不到。她为毓蟾做下的这些事感到惊骇,甚至有些惧怕,但她希望能够渐渐改变毓蟾,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镜中人使劲抿了抿唇,迈出了屋子。

    书房里,毓蟾早已到了,此刻她仍如往日般窝在沙发上,手里头拿着的,是她上次来时未看完的小说集子。见若鹓来了,毓蟾挥了挥手中的书卷,并未起身:“没打扰你吧?府里头闷得慌,我实在是坐不住。”

    若鹓坐在沙发另一头,歪了身子靠在扶手上,道:“我当初拉你出来,是想着让你散散心,多看看府外头的世界,如今可好,倒是将你带野了,你们府里头的凳子上莫不是长了草?这么坐不住。”若鹓说归说,却将香今端进来的托盘里的甜汤递了一份给毓蟾,“喏,你来得巧,今日厨房备着的,正是你爱吃的桂花芋圆。”

    毓蟾笑嘻嘻接过,连吃了两颗,才道:“不就是听见了这芋圆的召唤,我才来的?亏我还感激你时常收留,你倒好,已开始嫌弃起我来了。”毓蟾干脆脱了鞋子,盘腿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吃起甜汤来。

    若鹓瞧着眼前的毓蟾,她分明还是旧日的模样啊,她那日的进宫,那日与十二爷的一番对话,真的不是梦吗?

    “想什么呢?”

    若鹓的思绪被毓蟾突然伸过来在她眼前上下挥动的手给打断了,放下汤碗,道:“没什么,只是想起若清,有些感慨。”

    毓蟾顿了顿,道:“你是说……九爷被革爵一事?”毓蟾慢慢安静下来。

    若鹓暗自瞥了一眼毓蟾的神色,叹息道:“你也听说了?”见毓蟾微微点头,若鹓继续道,“也不知是怎样的事情,竟是严重到要给革爵。朝堂的事情我不懂,只是苦了若清,旷儿年纪还轻,九爷遭了罪,九福晋又是那么一个柔弱管不住事的人。若秦道然还在,这府邸倒还能撑得一阵子,只可惜如今,这一家子,恐怕是要散了。”

    “九哥同八哥交好,九嫂与八嫂也是同进同出的,即便九哥被革爵,八嫂总还能帮着九嫂撑上一撑吧?”毓蟾试探着问。

    若鹓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傻毓蟾,没见八福晋自个府上已是自顾不暇了吗?哪里还分得出心神去帮扶九福晋?”说完,便又是一阵唏嘘。

    毓蟾神色黯然,轻声道:“我听说八嫂这阵子与八哥有些不对付,八哥若也同九哥一般,获了罪,革了职,八嫂或许反倒会高兴些。”

    “醒醒!”若鹓大力点了下毓蟾的额头,“八福晋是谁?她可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明尚额驸的掌上明珠,你当安亲王府与额驸府自小的教导都是白教的吗?夫妻本是一体,一人获罪,阖府遭殃,更有甚者,明里暗里连福晋的娘家都要被牵连,重者同论,轻者日后皇上若想用人,见着是这家的,恐怕也是要掂量掂量。这里头的盘根错节,哪里还是夫妻二人的事,早已是家族的事情了。”

    毓蟾被若鹓这一番话说得呆愣住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跳着,快要跳出她的胸口,好似下一秒就会从嘴里蹦出来。

    若鹓在一旁瞧着毓蟾的脸色渐渐苍白,却不出声,她希望毓蟾能够自己想明白,她不是普通的人家,她出身八旗,她的阿玛是两朝重臣,她的夫君是皇子。她做的这些事,若十二爷说出去半个字,那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即便退一万步讲,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那么到底有多恨,才能让她下得去这个手,甚至算计上自己,想要借自己的手,给她的夫君一个教训,一个身败名裂,甚至可能攸关性命的教训?

    她对他明明,曾经那么炽烈的爱过啊……

    “若鹓。”毓蟾没有转头,目光不知落在哪处,“有些事说不清楚的,或许八嫂对八哥的怨怼,已令她顾不得什么家族荣耀、身家性命了。你瞧,老祖宗造字,便一早知晓,色是杀人刀啊!”

    毓蟾的眼中慢慢有了焦距,她目光凝在一处,渐渐清冷阴戾起来。不知是她此刻情绪波动,忘记了要做掩饰,还是她已不想再掩饰,那目光,是若鹓从未见过的,叫她胆颤,也叫她有些痛惜。

    “落颜,是我与皇上的孩子。”若鹓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毓蟾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愣神,她转头瞧向若鹓,眼里还有未来得及收回的寒冷恨意。

    若鹓没有理会,自顾自说下去:“那时,他气我怨我恨我,误会我同废太子联手欺骗于他,一时失去了理智,强迫了我。我狼狈地逃去塞外,却意外发现有了落颜,你们都当我是因为落颜才被送进毓庆宫,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多数人眼里,我一步登天,在更多人眼里,我不知廉耻,我却恨得要死,若没有皇上的强迫,我便不会怀上落颜,那么只消再过几个月,我就可以摆脱太子,到了那时,我也不用被迫进毓庆宫。”若鹓长长呼出一口气,“那一段日子,我不同任何人说,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痛。即便我渐渐可以平心静气对待那段回忆,可若没有那一段,我常常自问,我是不是会更快乐?这些痛楚,都是来自皇上,而我如今仍与皇上在一起,我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报复他,但我下不了手。你知道吗?当我再次回宫看到落颜的第一眼,我庆幸是我生了她,不管带来了怎样的后果,她带给我的慰藉,早已超过了那些苦痛。”

    毓蟾定定看着若鹓,她也做过额娘,她无法想象让她面对着亲生子却无法相认,这十几年,若鹓是怎么做到的?

    “毓蟾,人的感情是很奇妙的东西,谁也说不准自己会突然中意了谁,更无法决定别人的感情。或许有些人之间就是差了些缘分,但若真心爱他,我愿意祝福他,即便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们幸福,但我希望他是幸福的。”

    “若鹓,我做不到。”毓蟾突然不停摇着头,重复着,“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做不到……”

    若鹓抓住毓蟾的手臂,等她镇定了一些,才道:“你做的这些事,但凡十二爷肯说一句,莫说是你,便是你们整个富察氏,都会一起送命,可他没有说。你拿十二爷的隐私去逼迫小路子替你办事来抹黑十二爷,小路子以死来成全自己,难道你以为十二爷不知道吗?可他仍然没有说。你做了这些事却是不痛不痒,终于决定从我下手,惹得皇上动怒,十二爷为你背了黑锅,以至于接连获罪,他还是没有说。”

    毓蟾的神情随着若鹓的话,由不理睬渐渐变为惊讶,继而变为惊慌,她双手握住若鹓的手,不停道:“若鹓,若鹓我不是真心要害你,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没办法了,我一时昏了头……”毓蟾终于承受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这一次,若鹓没有再给她慢慢冷静的时间:“毓蟾,我一直记得你当初的好,所以不愿与你恩断义绝。我终究是外人,十二爷为你做的,我连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若鹓喟叹,“你们的事,我没资格插手,但我只想劝你一句,活人终究是比不上死人的,她人都已经不在了,即便在十二爷心中为她留一个位置又如何?陪在他身边的,终究还是你,而百年后,与他长眠地下的亦是你。”

    我将深情托付予岁月,经年后来寻,才知岁月不留痕迹。(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