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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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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没有遍地黄金,叔叔家也并非避风港,高建国只能靠自己打拼。

    ●母子俩回到渔村开起了饺子馆。生意日渐红火,却引来黑道人物的觊觎……

    ●身在北京的安慧不堪家人的压力,被迫与王乐结婚,没想到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一

    香港,往往被戏称为寸土寸金的弹丸之地,其所辖陆地总面积仅有1104.32平方公里,包括香港岛、九龙半岛、新界等三大区域。但它凭借得天独厚的多元优势,跻身为继纽约、伦敦后的世界第三大金融中心,是国际和亚太地区重要的航运枢纽和最具竞争力的城市之一,并且连续二十一年经济自由度指数位居世界首位。香港还素以优良治安、自由经济和健全的法律制度等闻名于世,享有“东方之珠”“美食天堂”和“购物天堂”等美誉,同时它还是全球最富裕、经济最发达和生活水准最高的地区之一。

    而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还与韩国、台湾、新加坡共同得到了一个美称——亚洲四小龙。经济飞速发展,刺激市民消费激增,香港到处商铺林立。高建国正是在这样的城市森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走。他本以为自己这么出门随便转转,就会有工作自动找上自己。但现实让他知道,所谓香港遍地黄金随手可得,只是“蛇头”或者掮客永远吹不破的牛皮,钱只有靠自己的能力还有努力才能挣得到。

    在外头跟没头苍蝇一样逛了好几天,高建国还是没能找到工作,靠着海叔和阿芳给他的一点钱,倒也没挨饿。但是母亲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这天傍晚时分,他回到叔叔家,刚下两步楼梯,就听到地下室里母亲的咳嗽声,连忙跑了进去。

    母亲的头靠在墙上,半坐在铁板床上,咳嗽十分剧烈。从住进地下室,母亲就开始咳嗽。她总是说“天气变化受了热,躺一躺就好”,可这十多天下来,却愈发严重了。高建国找婶婶借点钱看病,却遭到一番唇枪舌剑的羞辱,气得他差点动手打人。深夜,叔叔高致行背着老婆送来了感冒药,但也曲折婉转地讲出了希望他们搬走的意思。他坦言自己收入并不高,养这个家已是不小的负担,不过他念在亲戚一场的分上,同意让高建国先找到工作再搬走。虽然忿忿不平,但叔叔最后那句话还是让高建国心有所悟——“建国,你年纪轻轻的,如果想要在香港这个地方留下来,只能靠自己,任何人都靠不住的。”

    第二天早晨,高建国无意间走到一处天桥桥洞下,碰上三四个大陆过来的偷渡客,攀谈之下,其中一人告诉高建国,西环码头就能找到搬运工的工作,不过一小时仅有七分钱。

    不得已之下,高建国过海到西环码头想要碰碰运气。监工盘剥克扣,高建国实际每小时只有五分钱,但为了生存,他只有忍了。

    一只只麻袋不停地从货船搬到仓库,搬运工人形成了一条长线,远看就像是蚂蚁,负重、炎热之外还有监工的欺辱——总是给他多压上一只麻袋。高建国只有咬牙坚持,艰难地迈着步子,透支着自己的体力。现在他才真切感受到《东方红》里面码头工人的生活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日头西坠,到收工的时间了,搬运工们又排出一条长龙领工钱。高建国在队伍中疲惫地捶打着自己的腰背和手臂。终于领到钱了,看着手里少得可怜的钱,他几乎哭了出来,赶紧悲愤地低下头强忍泪水,小心地把钱揣好,默默转身离开。

    天色已经擦黑,身心俱疲的高建国却没有回家。他独自走到海边,看着无尽的大海,不禁想起了内蒙那无边的草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但很快又大力地把泪水擦干。走到了一处礁石上,海水在脚边哗哗作响,高建国迎着海浪,尽情地嘶吼:“啊——!我!高建国!不服输!啊——!”

    终于喊到声嘶力竭,高建国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随意翻动,里面都是安慧的素描。他慢慢将本子贴到了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安慧,等我,一定要等我。”

    身在北京的安慧,正倚靠床头,一页页地翻看那本被大火烧得残缺不全的素描本,泪水滴落在本子上,几乎模糊了画图。她赶紧用手帕擦干了眼泪,但心里的泪却是擦不掉的。母亲还是每天找各种机会来撮合自己跟王乐,大道理小道理轮番轰炸,让她不胜其烦。这天,母亲又端了碗小米粥进来,安慧立刻起身借口要去医院,扬长而去。

    来到医院,刚一进病房,她就被突然冲出的高建军拉住了。建军的兴奋劲就跟过年吃饺子似的,他嘴里大喊着:“慧姐,慧姐,他醒了,他醒了,你哥醒了!”止不住的泪水从安慧的眼中涌出。

    一大批医生护士纷纷涌进安国庆的病房,父亲、母亲也来了,他们都在一声声地唤着哥哥的名字。安国庆缓缓睁开眼睛,但视线好像还没恢复,目光是呆滞而无神的。安慧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哥哥,眼泪丝毫没有停过。

    安国庆的眼神开始变得清晰,他开始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突然目光停在了高建军的脸上,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愤怒,挥舞双手扯掉了氧气管和输液管,情绪失控地对着高建军大吼大叫:“高……高……”

    安长江和张凤鸣两人也止不住安国庆想要起身的蛮劲,幸好一旁的护士马上给他来了一阵镇静剂。安国庆在被强制镇静的最后一秒,都一直瞪着高建军。

    安长江拉住医生询问道:“大夫,我儿子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医生平和道:“伤者昏迷了五个月的时间,突然醒来肯定会出现一些不适,你们也不要紧张。”

    这时,医院走廊高音喇叭里传来声音:“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告: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名誉主席*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1976年9月9日0时10分在北京逝世……”

    护士手里的盘子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几个人很快冲出了病房。很快,走廊里已经站满了医生、护士、家属和病人,大家都在悲痛地哭泣着。安长江只觉眼前一黑,身体猛然向后倒去,却被高建军一把扶住了他。安长江嘴上没说什么,只用手拍了拍高建军的肩膀表示感谢。

    远在香港的岳芳英正在高致行家的客厅里打扫卫生,一旁的邓香莲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看着报纸,把岳芳英想象成菲佣。突然,她发现了一条重要新闻,开始大声读起来:“《历史上最后一位巨人》……*去世了,西德总理勃兰特发表悼词说‘……对一部分人来说,他是希望,对另一部分人来说,他是永久的挑战。两种情况都将持续下去,以后一直是如此’……”

    果然,岳芳英听到一半便冲过来,一把拿过报纸,两眼瞪得大大的看着报纸,眼泪夺眶而出。

    邓香莲翻着白眼说:“哎哟,又不是死了老公,你干吗哭成这样?”

    岳芳英没有理会她话中的嘲讽,正色问道:“香莲,能……能看看电视新闻吗?”

    邓香莲有些不好意思,打开了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报:“法国总统德斯坦已经发表悼词说:‘由于*的逝世,人类思想的一座灯塔熄灭了。’美国总统福特在9日的唁电中称赞*的著作给人类文化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认为毛主席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位巨人,他对历史的影响将远远超出中国的国界……”

    岳芳英怔怔地站立在电视机前,两行热泪缓缓流下。

    邓香莲讪讪道:“*去世,大陆那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哎哟,今年什么年啊!”

    岳芳英一言不发,转身下去了。

    邓香莲不满地喊道:“地还没扫完呢,你去哪儿?”岳芳英的毫无反应,让她很是不快。本来她觉得让岳芳英看了电视新闻,已是天大的恩惠,岳芳英却不理她直接回地下室去了,让她很没面子。她猜想岳芳英肯定是下去偷偷哭了,决定跟下去嘲笑她两句。

    来到地下室门口,并没有听到预想的哭泣声,反而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天哪!邓香莲猛的推开了门,尖声道:“你想干什么?你还想在我家摆灵堂啊?”

    床边的一个柜子上放了一枚毛主席像章,前面各放了两根白蜡烛,左边的一根已经点燃,岳芳英正在点右边那根。听到邓香莲的话,她用恳求的声音说:“我就在我们这间屋简单祭拜一下。”

    “在家里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招来晦气,不行不行!”邓香莲大嚷大叫着冲过去夺下岳芳英手里的蜡烛,正要往外扔,却被岳芳英一把攥住手腕,痛得她尖叫一声,松开了手。

    正在这时,高建国和高致行一起出现在地下室门口,邓香莲趁机喊起来:“哎呦,打人了,打死人了!高致行,你管不管?”

    高致行没有多说,瞪了老婆一眼,严肃地说:“你出来!”邓香莲发觉撒不了疯,只得撇撇嘴,不情愿地走了出去。高致行也跟着上去了。

    岳芳英强忍着泪水,拉过了儿子。高建国眼泪挂在脸上,扶住母亲的手臂,悲恸道:“妈,我在路上一看到电视新闻就赶紧回来了……”

    岳芳英冲他一摆手,说:“默哀三分钟。”整个地下室陷入了深深的沉寂中。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岳芳英把自己关在房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她一向把自己当作一个具有纯粹革命情怀的战士,所以对自己背离组织的错误行为深深自责,自感无颜再踏上那片神圣的土地,无颜再回北京与亲人、与同志们相见。从那一刻起,她把留在香港当作流放自己、惩罚自我的方式。高建国对母亲内心的痛苦感同身受,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体里“中国”二字的分量。无法回到北京,从此成了他和母亲之间不能言说的心结。

    三天之后,岳芳英重新走出了房门。刚到客厅,就听见高致行夫妻正在吵架。岳芳英完全没有理会,直接走出了大门。她沿途问路,找到了儿子上工的西环码头,在蚂蚁般的人流中找到了儿子。高建国正扛着两只沉重的麻袋往仓库走,低着头,腰几乎被压弯了,一旁的监工正在冷笑。强忍住愤怒的岳芳英径直走到跟前,拉着儿子离开了码头。

    岳芳英带着儿子到了高家先人的坟前,让高建国献了一束白色的菊花,又是三鞠躬。高建国一切照做了,才开口问道:“妈,你怎么了,突然带我来这里?”

    “我想通了,既然来了香港,就在这里生存下去吧!我们的身上都有无法原谅的错误,背井离乡,也算是对我们的惩罚吧!”

    “妈,你说什么,我不太懂。”

    岳芳英坦然道:“没什么,建国,既然选择留下来,就好好努力,妈妈相信你。”

    高建国点了点头,慢慢跪在了祖父母的墓碑前,满脸虔敬地说道:“爷爷,奶奶,我是建国,是高致远的儿子,你们的孙子。今天,我代替我爸来看看你们,希望你们在天有灵能够知道我爸的那份孝心。”这时,一阵微风吹来,花瓣随风抖动,仿佛两位老人的应答。

    高建国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说实话,我真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我真来了香港,真到了你们面前……香港和北京太不一样了,我现在越来越理解我爸,当初为什么要回北京,还和你们断绝了关系。他和二叔是不一样的人,也许和你们也是不一样的人。他们不想收留我和我妈,他们压根就瞧不上我们,觉得我们是穷亲戚,是累赘。我也想好了,我现在就在你们面前,站在香港这片土地上,我要在这里生存下来,而且要活得好好的……”高建国站起来,突然大喊:“爸,爸……我替你来看爷爷奶奶了……”

    二

    1976年10月6日,“*”被粉碎。“文化大革命”的结束,从危难中挽救了中国的社会主义事业,为党和国家进入新的历史时期创造了前提条件。全国亿万军民举行盛大的集会游行,热烈庆祝粉碎“*”的历史性胜利。身处石嘴山五七干校的高致远,在历尽各种屈辱和磨难之后,也终于盼来了一线曙光。

    安国庆终于痊愈回到了家中,虽然还坐着轮椅,但身体已无大碍。所有的焦点又聚集到了安慧的终身大事上。面对母亲的步步紧逼、哥哥的恶言相向,她始终采用了避而不战的态度。终于被父亲逮到一个机会,帮她解开了心结。

    夜里,安慧正独坐院中发呆。

    安长江轻轻地走过来,在女儿身边坐下,指着旁边的一株植物问道:“慧儿,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

    安慧侧脸偷偷擦掉了眼泪,才回答道:“这不是您最喜欢的兰草吗?”

    “是啊,兰之香,盖一国。所以人们也称她为‘国香’。慧儿,你在爸爸心里,就像这兰草,高洁、清雅。兰草是花中的君子,而我的女儿就是这样,一尘不染。”

    安慧啜泣了一下,将头轻轻靠在了父亲肩头,低声说:“爸,对不起,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以为,你们都不会原谅我……”

    “傻孩子。你现在长大了,终有一天是要嫁人,离开这个家的。爸爸只是希望你能嫁给一个真心实意对待你的人。你别怪你妈妈,她的心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希望你能生活得幸福。”安长江一边说一边轻抚着女儿的纤背。

    “爸,您真的希望我嫁给王乐吗?”

    “不是我希望你怎么样,而是你自己去做判断。至少,王乐现在是你身边最可靠、最熟悉、最值得信任的人,对吗?不管你是否选择王乐,你都应该忘了高建国,忘了他带给你的一切伤害,忘了他这个人,你才能真正向前看……”

    同一个夜里,高建国突然从睡眠中惊醒,他已经从叔叔家搬出来了,跟工人阶级兄弟们住在一起。今晚工棚外却是哀号不断,让他无法安睡。打骂声和哀号声终于停了,高建国偷偷跑了出去,扶起了角落里正在痛苦*的工友。这个工友叫阿雄,因为母亲重病,债台高筑,不得已去仓库偷偷拿了货去卖,结果被监工发现,饱受了一顿毒打。

    高建国仗义疏财,拿出了自己辛苦攒下了一点钱,让阿雄先拿去应个急,谁知两人拿着药和食物来到阿雄家时,阿雄病重的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眼里是阿雄家低矮破旧的棚屋,耳中是阿雄痛苦的悲号。高建国脑中闪现出在北京芝麻胡同的小饭馆里,安国庆的头上插进一片玻璃瓶碎片,一股股的鲜血顺着头和脖子流下来的场景。

    高建国并不知道安国庆还活着,而且还在整天变着方地欺负他魂牵梦萦的安慧。安家人或者威逼利诱,或者道德绑架,或者好言相劝,都是为了让安慧赶紧嫁给王乐。安慧唯一的精神寄托,只剩下了那个残缺的素描本,它历经烈过焰灼烧,又被安国庆极其粗暴地撕掉了不少,就如同安慧与高建国的感情一样饱经磨难。

    不知不觉来到年末,满街的音像店都在播放着邓丽君的《平安夜》。一首老歌,带来了宁静祥和的圣诞气氛。

    今天不用上工,高建国正站在一家商铺橱窗前认真地看着电视剧《陆小凤之金鹏之谜》。只看过样板戏的他十分好奇,一下就被吸引过去。阿雄则是趴在隔壁商店的橱窗前,痴痴地看着模特身上精致的服装。

    “快来看看啊!圣诞舞会装饰面具,神秘魅力保证你成为舞会焦点啊!各类好靓的装饰品啊!”一阵叫卖声突然在身旁响起,一个跟他们年岁差不多的小伙子铺开一个地摊,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高建国没管这些,掏出纸笔开始作画,先是画出了阿雄的脸,然后画上了橱窗中的那套西服,手上还拿了一个漂亮的公文包。笔尖在纸面上唰唰擦响,背景也出来了,正是大厦门前的台阶。阿雄看着画中的自己,又是兴奋又是失落,叹气道:“太靓仔了,我都觉得不是我啦。”

    “就是你啰!”不知何时周围多了几个年轻人,围观高建国的画。

    卖面具的小伙子猛的凑过来,一把抓过画,骂骂咧咧地说道:“是什么是啊,完全不像啊!你看这土里土气,画成这样,还敢卖钱啊?”

    原来高建国在路边作画,抢了旁边卖面具的风头,影响了小伙子的生意。高建国连忙解释,自己只是为朋友画像而已,完全没有赚钱的想法。

    小伙子突然灵机一动,问道:“大陆仔,你这么喜欢画,不如我们合作啊!”

    “合作?”高建国有点摸不着头脑。

    小伙子已经扯开喉咙叫起来:“买最新最靓的面具,附赠现场画像啦!各位Lady、Miss不要错过啊!”

    高建国连忙说:“等等,卖面具的,我还没答应你呢!”

    小伙子笑着道:“叫我华仔得了。你放心,每个面具算你一份钱的!”

    不到两个钟头的工夫,满车的货已经兜售一空,小伙子腰间的钱袋也变得鼓鼓囊囊。收拾好东西,华仔招呼道:“难得这么有缘,我请你们俩吃饭!”

    走出两条街,高建国、阿雄跟着华仔来到了一个小馆子。

    老板熟络地招呼道:“华仔,今天又揾足钱了?咦,还带了friends来,吃点咩?”高建国已经渐渐习惯了香港人这种广东白话夹杂英文的表达方式。

    华仔笑得开朗,抬手大声道:“三份叉烧饭,再来三碗鱼蛋粉!”高建国和阿雄坐在卡座里,左顾右盼。这店家并不大,但生意还不错,才刚过11点而已,已经坐了七八成客人。很快,老板吆喝着“叉烧饭!鱼蛋粉”,端着大盘子出来。华仔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开吃,一边还不忘招呼高建国和阿雄趁热吃!高建国和阿雄都很久没有吃过饱饭,又忙了一上午,香喷喷的饭摆在面前,自然是狼吞虎咽。

    闲聊之下,才知道华仔祖籍是广东潮州,也算半个大陆人,更巧的是他也是龙鼓村出来了。离开龙鼓村好几月了,高建国一直没有回去过,不由得问起了上次“港灯”要在海琴湾建电厂的事情。华仔说他也不太了解情况,不过听说“港灯”大老板史密斯因为资金不足,可能会把那块地的开发权转手。不过这就不是华仔关心的了,他觉得龙鼓村太落后了,不如出来捞偏门。

    这天,华仔跟高建国二人聊了很多生意经,令高建国大开眼界,接连几天,他都在暗自谋划自己该做点什么。他终于想到了,要卖就卖香港没有的……北京饺子,对了,就卖北京饺子!摆摊需要本钱,计算了一下,再在码头干两个月,省吃俭用,摆下两张桌子没有问题。

    为了还债,阿雄第一个入了伙。高建国又回去劝说母亲,但曾经身为公务人员的岳芳英对经商有着天然的排斥。好不容易磨平这道坎儿之后,母亲又担心饺子在香港没人吃。高建国讲出了三条理由:其一,岳芳英的饺子在帽儿胡同是远近闻名的;其二,香港人跟大陆人一样,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不会拒绝真正的美食;其三,去海琴湾开饺子馆,母亲也可以从叔叔家搬出来,不用再受婶婶的恶气。这才让岳芳英点头同意。

    人手够了,下一步就是找地方。在龙鼓村看了好几个地方,不是条件太差就是租金太贵,幸好遇上华仔帮忙,房租立刻降下四成。虽然只是一件小木屋,但在三人的一番打扫下,也有了点饭馆的模样。巧遇过来帮忙的阿芳,才得知她竟是华仔的亲妹妹。华仔大喜之下,拉着高建国喝酒,再次提出让他当“马仔”,高建国又一次拒绝了。华仔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说什么。气氛有些僵,高建国敬了华仔一杯酒之后,告别离开。

    回到小木屋,阿芳就在大赞岳芳英的饺子好吃,还说以后龙鼓村的人会因为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饺子而打架。岳芳英听了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阿芳端着饺子碗,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高建国看,看得高建国有些尴尬。岳芳英却看出了阿芳的心思,只是笑,没说话。

    吃完饺子,岳芳英让高建国送阿芳回去,阿芳说自己吃撑了,想先去沙滩走走,高建国只得陪她去散步。

    月光下,沙滩被染成了银白色。阿芳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沙子慢慢淹没自己的脚。高建国走在阿芳身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注视海天一线的地方。

    阿芳忽然抬头看着高建国,甜笑着说:“建国哥,香港海洋公园这个月开放了,听我哥说里面好玩极了,有各种海陆动物,还有大型表演。建国哥,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好啊,叫阿强、阿雄他们一起去,人多热闹。”

    阿芳嘟起嘴,撒娇一般地说:“哪有这么多其他人,建国哥,我,我只想跟你一起去。”

    高建国有些茫然地望向阿芳,阿芳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四目相对,高建国正在想说点什么,阿芳猛的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捂着脸跑掉了。高建国猝不及防,傻傻地站在原地。望着阿芳是朝家里跑去,高建国并没有追上去。涛声不断,让他更添惆怅,不禁又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素描本,随手翻开一页,安慧正歪着头笑得如花儿一般。

    三

    现实中的安慧却笑不出来。今天本来是个好日子,北京的天特别蓝,她和王乐终于领证结婚了。上午到照相馆拍合照,虽然还有些不适应,但她还是勉强靠在王乐肩头,给了镜头一个微笑。

    回到王家,双方家长都笑得合不拢嘴,每天阴着脸的安国庆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望着窗户上贴着大大的红“囍”字,安慧却总觉得像是两个分开的人。依照老北京的规矩,新人要向双方父母磕头,改口叫爸、妈。

    王乐和安慧双双跪下,磕了个头。王乐起身端起一杯茶,对着张凤鸣说道:“妈,我有几句话特别想对您说。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就没了,说实话,我都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儿了。我爸为了我,一直没再娶。我呢,心里特别想有个妈,今天我终于如愿了。我终于能叫您妈了。”

    张凤鸣的眼睛里有了泪花,声音却满是喜悦:“好孩子,以后啊,你就是我儿子了。”

    王乐又端起一杯茶送到安长江手里,说道:“谢谢妈,谢谢爸,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媳妇儿。你们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她,在工作上鼓励她,生活上关心她,不让你们操心。”

    刚刚接到恢复工作通知的安长江乐呵呵地说:“好好,我们放心,放心。”

    安慧照着王乐的样子,端起茶杯送到王部长手里,细声道:“爸,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有两个爸了,我就是王家的儿媳妇了,我也一定好好照顾王乐,支持他的工作,和他一起进步。”

    王部长一口喝了茶,抬手道:“好孩子,快起来吧,起来吧。”

    轮椅上的安国庆眼圈也红了。

    一切都好像很完美,安慧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但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夜了,新人进洞房了,看着王乐美滋滋地在床单上放了一张白布,安慧终于明白了自己内心惶恐的原因。自从与高建国发生关系之后,她对这事情一直有点害怕。终于结束了,整个过程中安慧都没说过一句话,王乐倒也没说什么。她的心平静下来,渐渐睡着了。

    卧室的灯突然亮了,安慧睁开眼发觉王乐正站在床边,死死地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安慧有些害怕,坐起来裹着被子,轻声问道:“王乐,王乐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王乐没答话,开始在安慧的东西里翻找。安慧又问道:“你找什么呢?”

    “好啊,你果然还惦记着他!”王乐突然从安慧的包里找到了那本残破的素描本,立刻转身看着安慧冷笑道。

    “王乐,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闭嘴,你还想狡辩,你敢说你和高建国之间是清白的?你敢说吗?”表情凶狠的王乐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王乐,你小点声,别把咱爸吵醒了。我可以跟你解释的。”安慧哀求道。

    “你把破事儿都做了,还怕把爸吵醒。你看看你虚伪的样子,你根本是个骗子!你们全家都是骗子!”说着,王乐抓起了素描本的一角,准备撕掉。

    “不要,不要——”安慧猛的跳下床,扑了上去,想要把本子抢过来。王乐反手一个巴掌扇在了安慧脸上,去势很猛,安慧一头撞到了床楞上。

    王乐也吓到了,但是情绪仍然难以平复,鼻子抽搐着,喝骂道:“安慧,你这样嫁给我,对我公平吗?你还带着那个男人的东西,你把我王乐当成什么人了,专捡破鞋的吗?”

    安慧挣扎着抬起头,无力地说:“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不然呢,新婚之夜就让我知道自己的媳妇是个不干净的女人!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戴着一顶绿帽子和你过日子吗?”眼泪已经从王乐的眼眶中蹦出来,说完之后便夺门而出。

    安慧趴伏在床边上,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又是高建国的模样……

    高建国并不知道安慧的遭遇,他的饺子馆刚刚在海琴湾的小街上开张了,在路边支起了几张简易的桌子。高建国熟练地擀着面皮,岳芳英包饺子,阿雄把桌椅擦了又擦。不一会儿,案板上已经整齐地排满了各种馅儿的饺子。在阿芳的卖力叫卖下,客人着实不少,只空着一张桌子。

    一条绿色的身影突然在空桌旁坐下,是罗向荣。高建国走过去,冷声道:“今天不卖了。”话音未落,罗向荣已经站起来,一个擒拿手将高建国反手按住,狠声道:“不卖可以,以后也没得卖!大陆仔还想赚我们香港人的钱?”

    高建国刚要反抗,岳芳英已经走了过来,厉声道:“放开我儿子!”

    罗向荣瞥了岳芳英一眼,很是不屑,狠狠说道:“阿婶,你最好躲远点,不然连你一起抓。”说着松开高建国,就要去抓岳芳英。他的手刚一碰到岳芳英的手臂,整个人就被一招反擒拿手摁倒在桌面上。罗向荣奋力挣扎,却被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周围的摊贩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看罗向荣的笑话。

    罗向荣颜面扫地,威胁道:“再不松开,你们全部要坐牢!”

    “坐牢?什么罪名?我们光明正大做生意,不偷不抢,凭什么坐牢?”岳芳英毫不惊慌,手下倒是松开了罗向荣,又接着道:“我只是想警告你,不要随便动手,警察的功夫是用来对付罪犯的,如果只会欺软怕硬,有什么了不起?”

    阿芳赶紧过来打圆场:“罗表哥,误会了,都是误会,你千万不要生气。”阿强也过来说好话:“表哥,这里刚开业,今天的饺子我请客,表哥快请坐。”

    罗向荣没敢再看岳芳英,一边揉着被抓疼的臂膀,一边呵斥着围观人群,如丧家犬一般离开了。

    忙了一天,夜里回到住处,高建国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泡,有些迷茫地说道:“我们有了香港身份,却还是被罗向荣这样的坏警察欺负,难道大陆人在香港永远都不能抬起头来做人了吗?”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向往的那些不过是资本主义表面光鲜的东西,马克思说过,‘资本主义从一诞生起,每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血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岳芳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

    “想不到香港,只是属于富人的乐园,穷人的地狱。”叹着气,高建国继续埋头搓起了木盘里的衣服。

    “你后悔来香港了?”

    “来香港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说着,高建国又狠搓了几把衣服。

    “嘴皮子倒硬……建国,你要在香港扎根,可不只是耍嘴皮子的事,人这一辈子,活到老学到老,只有掌握了知识,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些年当知青耽误了你的学业,听阿强说香港这里有很多夜校,你为什么不去试试?”

    高建国抬起头,满怀惊喜地望着母亲,说道:“老岳同志,来香港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是能得到你的支持和理解,什么都值了。我明天就去夜校报名!”

    饺子摊的开张,成为了高建国母子在香港的生存转折点。他们自力更生,有了经济来源,虽然困难重重,却也结束了他们在高致行家寄人篱下的日子。从这天开始,高建国白天在饺子摊包饺子,晚上参加夜校的学习。他突然发觉日子充实起来了,人生有了努力的目标和方向。

    夜校的学习让高建国开始了解香港,了解这里的英国文化,却也让他在香港度过的第一个春节有了别样的意义。

    除夕下午,阿芳、华仔聚到饺子摊,岳芳英正手把手地教年轻人包饺子,满屋子欢笑不断。一旁的高建国一边擀饺子皮一边练习英语,声调抑扬顿挫。

    阿芳的目光中满是崇拜,称赞道:“建国哥好厉害的哦,英语讲得这么流利了。”说着拿着自己包的饺子凑到高建国面前,得意地说道:“建国哥,看我包的饺子。我要在饺子上做一个记号。”

    “做什么记号?”高建国有些不解。

    阿芳用火热的眼神直盯着高建国,说道:“建国哥,我包的饺子,你一定要吃。”高建国有些招架不住,赶紧低下头继续擀饺子皮。阿芳则是满心欢喜,一边包饺子一边唱起了邓丽君的歌。高建国抵挡不了阿芳不时飞过来的媚眼儿,只有将头埋得更低了。

    “阿芳的嗓子不比邓丽君差,一定能当大明星!”一旁听得如痴如醉的阿雄也连连称赞。

    阿芳的目光丝毫没有离开过高建国的脸,她开心地说:“我不稀罕当歌星,我只唱歌给我钟意的人听。建国哥,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高建国故作没听见地岔开了话题:“阿芳、华仔、阿雄,你们知道咱们中国人过年为什么要吃饺子吗?”

    看着大家都一脸茫然,岳芳英说道:“在北京最讲究、最看重的就是大年除夕的饺子。饺子是‘更岁交子’的谐音,意思就是新旧交替。除夕守岁吃饺子,象征的是团圆。”

    高建国又补充道:“过年贴春联,元宵挂花灯,在北京,一进腊月,家家户户就忙起来办年货,没有比春节更热闹的了。”

    “我们好像只过圣诞节平安夜啊!应该也差不多啰!”阿芳完全跟着高建国的话题走。

    “差太多了。圣诞节又叫耶诞节,是宗教节日,基督教徒才过呢。你信基督吗?”高建国露出一丝不屑。

    阿芳傻傻地摇摇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高建国,称赞道:“哇,建国哥,你怎么连这个都懂?”

    “这是我在夜校里学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春节才是中国人的正经节日!”

    岳芳英又接着说道:“咱中国人就该过自己的节日,弘扬自己的文化。”

    阿芳看看高建国,又看看岳芳英,开心地说:“我也想吃年夜饭,我也想守岁!”

    华仔立刻打趣道:“阿妹,这里是香港,要守岁,你就要跟你的建国仔去北京。”

    听到这话,高建国突然眼前一亮,说道:“谁说在香港不能这样过年?我要让香港人都吃上年夜饺子!”说干就干,高建国立刻找来纸笔,写上了“正宗年夜饭,中国饺子包的是中国心”的大红纸,旁边还插了一面小国旗。

    天色渐暗,虽然有不少人在小街上逛,但来吃饺子的人并不多。高建国急中生智,手拿小五星红旗,站到一张桌子上,高声歌唱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

    雄壮的国歌声很快引来围观者,高建国这才高声说道:“俗话说大寒小寒,吃饺子过年。中国人过除夕就要吃饺子,才能大吉大利。饺子的形状像元宝,包饺子就是包住财运,包住福运。”

    阿芳也在一旁卖力吆喝:“吃饺子就是吃元宝!要发财走大运的都来吃饺子喽!”

    很快,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大家都想吃顿饺子图个好彩头。高建国趁机高声说道:“大家都仔细尝尝,这些饺子可是与众不同,吃到嘴里你们才知道它的滋味呢!”

    “我的饺子是甜的,里面有糖!”一个客人惊呼道。高建国冲着这位客人一抬手,祝福道:“饺子里吃到糖,来年的日子更甘美!”

    旁边一个人赶紧咬了一口饺子,嚼了嚼,举起筷子开心道:“老板,我这里面有花生,该怎么讲?”

    高建国模仿着京剧里杨子荣的动作,一拱手说道:“吃到花生的人健康长寿,您来年一定无灾无病!”

    周围的客人也赶紧埋头吃起饺子来,一边吃一边相互讨论起饺子馅儿的象征。高建国穿插在客人中间,送出了各种祝福,让食客们乐得哈哈大笑。一桌客人吃完,很快又坐满了。看到生意如此火爆,阿雄佩服不已,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建国哥有办法,能招来这么多客人。”

    一旁的阿芳得意地点头:“当然了,建国哥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美食能吸引食客,却也能引来苍蝇。这时,一群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为首的是个光头,他一挥手,那帮人立刻开始驱赶食客,热热闹闹的“京味儿饺子摊”顿时没了客人。光头老大吊儿郎当地找了张凳子坐下,用十分夸张的动作挖起了耳朵。

    高建国走上前,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在我的地盘上做生意?”光头傲然道。

    “你们吃饺子,我双手欢迎,要是想干别的,恕不奉陪。”高建国正声道。

    光头一使眼色,一个跟班走上前,拍拍高建国的胸口,道:“大陆仔,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

    跟班嚣张地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占我大佬地方挣钱,但一分钱都没交过。”

    一直没说话的岳芳英走了过来,冷笑道:“原来是反动会道门,都是些歪门邪道的坏分子。建国,不用怕他们。”

    光头抬眼瞅了瞅岳芳英,伸出大拇指在下巴上刮了一下,问道:“哪里来的阿婶,好大的口气!未请教?”

    岳芳英正要继续上前,却被儿子拽住了衣角说:“妈,强龙不压地头蛇,今儿是除夕,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高建国来到光头的桌前,问道:“饺子摊才开张,还没有盈利,今天除夕,大家一起吃顿年夜饭,交个朋友,等过了年,我把这笔钱补上。”

    “什么除夕,土鳖大陆仔过的节。你搞搞清楚,这里是香港。要么交钱,要么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滚!都给我滚!”岳芳英再也无法忍受,左手握紧拳头,右手指着街口。这群年轻人也收起嬉皮笑脸,站到一起,摩拳擦掌,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华仔走过来,低声劝说:“这些人都要钱不要命,得罪了他们,饺子摊就开不下去了。”话还没说完,光头已经招呼手下开始砸店。

    摊前贴的“正宗年夜饭,中国饺子包的是中国心”的红纸被撕扯成碎片,桌椅板凳全都掀翻了。光头亲自拔下了摊前的小红旗,往地上一扔,一脚正要踩上去,却被岳芳英一记擒拿手将他的肩膀拧脱了臼,剧烈的疼痛让光头不顾颜面地哀号起来。

    岳芳英正声道:“把国旗捡起来!”

    “我捡,捡!”光头疼得哇哇求饶。捡国旗的瞬间,岳芳英松开了他,光头趁机转身反击,可惜早被岳芳英料到,又是一记倒钩脚,再加擒拿手,将他狠狠摔在了地上。高建国走过来大喊道:“侮辱国旗就是侮辱中国,还不滚!”阿雄也拎起条凳站到一旁。光头喊了声“走,找彪哥!”,立刻带着混混们落荒而逃,消失在巷口。

    岳芳英捡起五星红旗,细心地抚平,拍掉上面的尘土,递给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国旗代表中国人的尊严,我们可以吃苦,可以受委屈,可是,中国人的尊严,不容践踏!”

    高建国将小红旗紧握在手中,回答道:“妈,我懂。”

    阿雄看着被砸得稀巴烂的饺子摊,愁眉苦脸道:“惨了,我们的钱全赔进去了。”

    华仔则是心有余悸劝道:“刚才那帮人,是14K‘胜’字堂堂主阿彪的马仔。阿彪心狠手辣,你们赶紧回去避避风头。”

    高建国看着华仔,有些出神。

    “怎么了你?”华仔以为高建国吓呆了。

    高建国正色道:“我在想我弟弟,他当时也是让我跑,让我躲起来……”

    四

    远在北京家中的高建军,正孤零零地坐在客厅里望着全家福发呆。本来每天去医院照顾安国庆还能给他生活的意义,谁知道安国庆醒了,安慧也跟王乐结婚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怀念过去除夕晚上跟哥哥抢饺子吃,想起跟着哥哥和丁跃民他们到玉渊潭溜冰。不过还有人记得他,王鹏飞的遗孀孙小华给他送过来一碗饺子,让高建军重新感受到一丝温情。

    同样是在北京,西郊的王乐家又爆发了一场“战争”。吃年夜饭时,王部长提出让小两口儿明早陪他去给几个老战友拜年,安慧没有什么意见,可王乐不愿意安慧去,两人就有些不愉快,只是当着老人面没有发作。

    回到卧室,安慧就一脸严肃地说:“王乐,我是嫁给了你,不是卖给了你,我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是,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和高建国之间的所有事情,那是因为我觉得我不想再提过去,不想再提高建国那个人。”

    “你是不想提他,还是不敢提他?你根本就没有忘了他!”王乐斜靠在桌边,不屑道。

    安慧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我和高建国在内蒙的时候就好上了。是,那件事情让你耿耿于怀,但是你能不能也站在我的角度理解理解我?我没有觉得我有什么丢人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和他都已经打算要结婚了。如果不是因为出了我哥那件事,我们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事实就是你骗了我!你哥,你妈都骗了我!对了,还有你爸。要不是我爸,他头上那顶‘保守派’的帽子能这么快摘了?”王乐站直身子嚷起来。

    安慧闭上眼,沉吟半秒说道:“可事实就是,我现在是你的妻子,而高建国已经死了!这才是事实。”王乐一下子语塞。“王乐,从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是想要好好和你过日子。我请求你,不要再纠缠过去,不要再和一个死人计较了,可以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着那本素描?”王乐噘着嘴,表情就像个半大的孩子。

    安慧表情平和地说:“我留着它,并不代表我还想着高建国,我只是想保存一份知青生活的回忆而已。如果你那么介意,我可以烧了它。”

    “交给我,我来烧了它。”王乐兴奋地走了过来。

    安慧略作迟疑,但还是从抽屉里拿出素描本,递给了他。接过本子,王乐有些紧张地前后翻看了几遍,手指有些颤抖,过了好一阵才说:“好,我相信你一次。”

    “这是不是表示,我们不会为这事儿再吵了?”安慧站了起来。

    “过去的,我也不想提了。”王乐点点头,将素描本揣进兜里,讨好似的拍了几下安慧的肩膀,温柔说道:“慧儿,其实那天我不是有意的。这样,你先休息休息,我去帮你烧水洗漱。”这才走出了房间。

    安慧走到书桌前,打开了台灯,拿出一本书轻轻翻动。书的夹页里,露出一幅略有残损的素描,线条干净有力,正是他们为祭奠总理,安慧拉着小提琴、建军朗诵诗的那张画。

    画这幅素描的人此刻重新鼓起勇气,在母亲的资助下,重新竖起了“京味儿饺子摊”的招牌。第二天,高建国和阿雄正在摆放桌椅板凳,岳芳英在木屋内清点新买的厨具。

    华仔专门过来提醒:“英姨,建国,你们怎么不听我的劝?14K‘胜’字堂那些人心狠手辣,不好对付。你们赶紧收摊,回家避风头吧。”

    高建国认真道:“他们敢再来,我报警!”

    华仔苦笑道:“这群人就是有警察做靠山,他们收的保护费都是和警察分成的。”

    “香港警察都是这样的吗?”岳芳英走了出来。

    没等华仔回答,阿雄一下躲到了高建国身后,指着街口,用颤抖的声音说:“建国哥,又、又来了!”

    果然,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带着二十多个人乌云一般涌了过来,将饺子摊团团围住。壮汉脸上有一道闪电状的疤痕从左边眉角直达嘴角,看起来狰狞恐怖,阿雄吓得腿直哆嗦,高建国喊了声:“别怕!”拎起一条凳子与华仔、阿雄三个人背靠背站好。

    岳芳英冷眼看着壮汉问道:“你就是彪哥?”疤面壮汉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高建国盯着彪哥的双眼,正色道:“你想怎样?”

    “到了我的地方,不按我的规矩,你是第一个——”彪哥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几声咳嗽。整条街十分安静,咳嗽声分外清晰,仿佛穿透人心。彪哥刚刚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喊了一声:“闪开!”

    人墙很快让出一道口。阿彪一见到来人,表情立刻变了。高建国也望了过去,竟然是海叔。海叔悠然地问道:“阿彪,来了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彪哥看看高建国这些人,又看着海叔,打了个哈哈:“原来是海叔的人,都是误会。”一招手,一股烟般离开了。海叔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走过来,转身便进了小巷。

    又一次被海叔所救。夜里收了摊,高建国专门打了一瓶酒来到避风港,可惜却吃了闭门羹。高建国只有将酒瓶放到船尾,悄然离开。

    路过沙滩时,他碰到了华仔。华仔得意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海叔。你知道为什么阿彪一见海叔就跑了吗?”

    “为什么?”

    “哈哈!海叔年轻的时候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要不是后来出了事,蹲过监狱,这里也不至于被阿彪这样的人霸占。海叔的故事可多了,我听说他和香港十大家族之一的李嘉盛,都有点渊源……”华仔唾沫横飞地讲了一大堆海叔的故事,说得自己就像是亲历过一样。

    “十大家族,李嘉盛?”这个名字引起了高建国的注意。最近他听到整个龙鼓村都在传,“港灯”已经把海琴湾土地的使用权转给这个李嘉盛。不过他很快又被海叔的其他传奇经历所吸引,没来及打听这个名字。

    今天的雾特别浓,仿佛是触手可及的,不仅看不见避风港,连短短的小街都望不见头。奇怪的是母亲和阿雄也不见人影,他们上哪去了?这时,耳边响起说话声,是有几个人在附近叽里呱啦地议论着什么,可惜却听不清说的什么。高建国循声过去,只见五六个人聚在一间小木屋里,鬼鬼祟祟的样子。他们的脸好像都被浓雾遮蔽,让人看不真切。高建国只有仔细地辨认,才依稀认出两个,一个是“港灯”公司的那个田主管,另一个则是罗向荣,几个人正在商量要把龙鼓村一把火烧掉。高建国大惊,正准备招呼大家过来,却被屋里几个人发现了。其中罗向荣面目狰狞地掏出了手枪,接着就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高建国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是梦!他突然感到脑袋剧痛无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双手捂住额头,痛苦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