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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知道了原因,我更觉得奇怪了。我之前没有看出你的身份,你呢,你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原来刚才那个眼神,已经看破了乌梅的秘密。虽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破的,但是……

    乌梅的掌心已经开始发黑。她的嘴唇变成了和衣服一样的深紫色。中毒。

    “视觉之毒‘枉凝眉’,只对活人生效。可我身体里的毒功,却可破天地万物。”

    落袄伸出她柔滑似酥的手,轻轻握住了乌梅已经发黑的手掌。冰凉呢。

    死人的手怎么会不冰凉呢?

    现在虽不知道武陵春平时用了什么法子让乌梅看起来如常人一般,可刚才她用虚无之术的时候,落袄逸散出来的毒功扫过她的手掌,已经将数百种毒种入她的体内,至少会有几十种对她生效吧。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候,没理由不原形毕露!

    “乌梅妹妹,现在你可以放心得去了……要同时研究几十种未知毒物混合在一起的解法,你也不舍得南歌子为此费神伤身吧……”

    落袄绚烂的目光陡然一暗。她捏紧乌梅的手掌咔嚓一拧。

    “啊——!”乌梅如残破的木偶般颓然倒地。那双血红的五朵丝履已经踩上了她的脸颊。

    杂草!贱人!

    ——死尸!

    谁让你挡我的路!你这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

    落袄一脚一脚狠狠向乌梅脸上踏去。骨骼碎裂,鲜血喷溅的声音让她发狂。

    这是第一次觉得……用毒药折磨人根本就难解心头之恨!

    “嚓——”

    乌梅的热血溅上了落袄的玉腿。她望着这炽热的红色,发狂的双眼终于平静了下来。多奇怪,死了一百年的人,居然还会有热血!甚至……还有热泪!

    武陵春到底给这个蠢死女人灌了什么迷魂药。

    将一个本该早早死去轮回转世的女人作为他们罗网天下的凶器,这就是六公子所谓的道义!

    就让这种无耻的道义,在她落袄手上终结吧!

    落袄的脚底踩上了新的热血。她一脚踢开了雁过楼的大门。一楼厅堂内空空如也。那些受伤的家伙,究竟是藏在密室呢,还是楼上?

    无所谓。慢慢找。

    不着急离开这个厅堂。落袄揉揉手腕,刚才拧断乌梅手臂的时候,力气用得过大了些。

    不,应该说还不算大吧。真没料到,这一楼厅堂里还有块不知死活的绊脚石。居然也是女人。

    “偃师袁三三?”落袄长腿一翻,翘着腿坐上了八仙桌,“多年不见,你话多的毛病应当是还没改掉吧。怎么见了我,反倒生分起来,现个身都不愿意?”

    落袄仰头,果然看见了房梁上垂下的那双脚。

    偃师袁三三,木甲术苍云流派传人,制作机关人的手艺最为精湛,江湖流传“只与活人无异”,且可在千里之外远程精准操控,诡异之处远非常人可想。墨家相夫氏之墨流派的弟子却认为这种机关术是注入生人魂魄的邪术,大加抨击排挤,苍云木甲便渐渐为世人所不齿。

    既不为世人所容,苍云流派也便销声匿迹。直到近年,一位自称苍云木甲传人名叫袁三三的女子,怀绝技重出江湖,特立独行,不加收敛。她在扬州城中摆擂,三天之内击败了慕名而来的侠义榜十大高手,一时名声大噪。

    袁三三红火了没有几天,便又在江湖中不见了踪影。有人传说,她带着还未来得及传下去的绝世手艺被仇家杀害。害死她的却并非她的绝世技艺,而是她那张多话的利嘴。

    “还真是不负责任呢。三年前你在周记茶社那场机关人表演,我至今都是记忆犹新,回味无穷。假死有趣么?换了身份,换了名字,换了容貌,屈居于深宅大院中给个江湖后辈当起了奴婢——连我都替你害臊!”

    落袄一番言语相激,那梁上的人终于跳了下来。脸上不红不白没什么情绪,态度不卑不亢让人捉摸不透。比起她制作的那些出神入化的机关人,她倒更像个不合格的劣质品。

    早该被摔坏了。

    落袄利爪向话梅怀里一掏。呀,炽热的血淋淋的心脏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的机关人都是有生命的。

    切,打了半天招呼,原来是对着个机关人,浪费感情。

    落袄轻轻一推,那具摸上去有真实触感的身体便笔直得倒地,“噼里啪啦”摔成了一堆木片铁片。

    还当真是个劣质品。用这种货色来招待老朋友太不地道了——也是跟武陵春学的么?

    怎么回事,这年头女人跟女人的交情也靠不住了。

    “啪啪啪。”落袄鼓了三下掌,才见一个人影慢慢从楼梯上踱下。话梅,与她之前的身份袁三三比较,样貌平庸了许多,性子慵懒散漫了许多,玩机关的水平最好是见长许多,不然落袄该失望了。

    “没想到真的是你。烟花落袄,一体双灵。落袄是仇人,烟花却是朋友。主人下令,叫我们不杀你。”

    话梅面露凄楚。这惋惜的表情,到底是在可惜什么?

    “哎呦哎呦,不管遇到什么事,听了什么话都和盘托出,你嘴上没把门的,看来是落在娘胎里了。”

    落袄笑着眯了眼,眼角下的几粒晶莹碎珠光若生波:“怎么样,老久不见,我可是变漂亮了?”

    蝉声切切。静默片刻,话梅竟是打量过她后才缓缓开口:“是变漂亮了。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心伤越重,妆容化得越浓。你瞧瞧你现在这张脸,简直是要浓得化不开了。看来你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这次轮到落袄沉默。难怪这张嘴会招来杀身之祸,杀她还是轻的,她该死。

    “呵呵,你话虽比从前少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呢,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快。”

    都说女人口是心非。原来女人对女人同样如此。落袄现在心里有很多疑问。不过……

    话梅完全走下了楼梯。与乌梅的紧身杀手服不同,话梅穿的只是日常大丫鬟的服饰。淡赭色的交领襦裙,浑身不再有多余饰物,只发髻上一支银凤发簪关泽流溢,引人注目。

    银凤簪流行于苗疆施洞,与乌梅所佩的凿花银栉一样同是南疆饰物,武陵春所赐。与乌梅爱惜有加奉若珍宝不同,她头上的银凤簪倒是可以看出佩饰之外的特殊用途。

    落袄含笑观察着银凤簪,其形态正是一只口衔瓜米吊穗的脊宇鸟,双翅上用银丝支起一对蝴蝶。能把如此精巧细致的东西做成机关……话梅还真是有一套。

    放马过来吧。落袄的目光离开银凤簪,马上直接射入话梅的双眼。这是挑衅。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厅堂大门展开,窗户也开着。穿堂风一过,撩动着话梅手里的手绢。她捏着手绢垂手立着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叱咤风云的偃师啊。

    真失望。落袄已经失去兴趣,失去耐心了。

    “不干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南歌子最清楚。”

    落袄秀眉微皱,杀气美得尽态极妍。那个病弱的天才,真是威胁错了人呢。

    他是那样说的。只要她将应太平拱手相让,他便不告诉晏离兮她的秘密。

    结果呢,后来怎样?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跑到黛花山,将他所有的猜测都对晏离兮和盘托出!

    她怎么会相信南歌子呢?他是敌人,而且是个男人!

    所以,她是来复仇的。

    “我倒是很想知道。不过不用你来回答——”落袄款步上前,玉雕般的食指自话梅眼角滑下脸颊,又将她的下颌轻轻勾起,“现在在我面前的,究竟是当年的苍云偃师袁三三呢,还是——出自她手的机关人而已?”

    她说要靠自己判断,但想要明了此事,并不比刚才对付乌梅容易。

    首先,话梅并没有中毒,那就说明她是无生命体。那么她是不是机关人?如果是的话,她之前那句“机关人都具有真实的生命”又怎么解释?

    落袄不想浪费时间跟木片磁铁较劲。她只对杀人有兴趣。

    话梅下颌忽然一抬,挣脱了落袄的手。落袄只觉眼前银光刺眼,视野中便只剩两只飞袭而来的银蝶,再无别物!

    她是要直接破她的观武么?

    落袄的红裙再次翻飞欲焚,她如剪寒秋的双眼却眨都不眨一下,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银蝶之光钻心穿肠的剧痛。

    “我的机关与你的毒一样,没有到不了的地方!”话梅冷眼看着银蝶火花般燃烧在落袄眸中。对不起,落袄,你的观武,我破定了。

    虽然她们曾经一见如故,把酒言欢。醉后弹歌,共骂这或目光短浅,或随波逐流的世人,虽然只是数面之缘,但在茫茫人海中,能遇见一个和自己一样特立独行,不管世人眼光,致力于心中所求的人,这种宿命般的相知相遇对于人生的意义,远非时间长短可以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