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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谁动了朕的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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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 谁动了朕的御书房?

    缓步走到书架前,皇帝陛下微微低身,修长的手指在整齐的书册上缓慢滑过,然后在最深处停了下来——书架的这一排放着的是碑贴以及帝国从寻天阁征召而来的旧朝珍本,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上次整理时,书册从左至右微斜,而现在倾斜的方向却是反了过来,难道有人动过朕的书架?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指腹在书册棱角分明的边沿轻轻敲击,然后手指关节骤然一紧,把整整一层书掀向另外一个方向,然后他看见书架深处藏着一张纸。

    取出那张墨纸搁在书案上,皇帝陛下看着芽纸上墨迹淋漓的五个字,眉头皱的愈发厉害,沉默看了很长时间后,忽然厉声喝问道:“谁动过朕的御书房?”

    片刻后,御书房内跪倒了三位太监,这三位太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书案旁边那位微胖的侍卫统领大人,眼神里全是求助之'色'。御书房周遭的护卫任务全部由徐崇山负责,那三位太监不知陛下因何动怒,只好希望他能站出来说话。

    徐崇山小心翼翼向皇帝陛下靠近两步,轻声问道:“陛下,微臣敢担保,绝对没有人敢私入御书房。”

    天子李仲易治国向来宽和,这些近臣知晓他的脾气'性'情,每日间侍在身旁倒也没有什么畏君如虎的感觉,只是事涉御书房,徐崇山也不敢大意。

    皇帝重重一拍书案,冷冷看着案上那张纸上的五个大字,寒声质问道:“没有人敢私入朕的御书房,那这五个字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冥界的小鬼来写的!”

    他微微蹙眉,看着那五个仿佛要扎进自己心里的字,愈发觉得烦躁,略顿了顿后,说道:“就是这个月的事情,你给朕好好查查!”

    徐崇山恭敬低身行礼,眼角余光瞥见纸上那五个墨字,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间想到月初那个惫赖大胆的少年,脑中嗡的一声炸响,身体骤然变得极为僵硬——宫里的人都极守规矩,谁也不敢私入御书房,思来想去,这个月内有机会接近御书房,而且还进了御书房的……好像就只有那小子!

    “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皇帝冷冷看着他的侧脸。

    徐崇山微微一笑,说道:“臣是在想,会不会是宫里哪位伴读在学坊那边写的,然后被人误收进了御书房,话说……这字还真不错啊。”

    皇帝恼火地瞪了他一眼,训斥道:“朕是在邀请你赏字吗?朕难道不知道字写的好不好!朕要你查的是,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私入朕的御书房,还敢用朕的笔写字!”

    徐崇山尴尬一笑,退出御书房,待他关好御书房的门,缓缓挺直身体,在温度宜人的雨后春风中向园外走去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变得湿冷一片。

    再片刻后,大内侍卫副统领大人出现在某处偏殿阴冷的屋檐下,他冷冷盯着那名脸'色'苍白的小太监,咬着牙齿寒声说道:“你也是我暗侍卫一属,当时我要你把人带到御书房后面的值日房里,你怎么敢把他放在御书房外就走了?”

    那名小太监抬起头来,颤着声音说道:“大人您那时候命令属下把御书房周边清空,既然如此我再在那里呆着便有些显眼,再说了,我哪知道那个姓宁的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明明知晓那里是御书房也敢往里闯。”

    “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那个白痴已经闯了!”

    徐崇山恼怒地瞪着他,说道:“陛下现在要查这件事情,看陛下的神情,如果逮着那家伙,少说也要打他十几大板,所以你要给我记住了,那个白痴没进过宫,更没有到过御书房,听见没有?”

    小太监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咱们把他供上去不就完了?陛下打他十几大板也算是个惩戒,我们也不需要替他担这个干系。”

    徐崇山恨恨说道:“蠢货!那个白痴现在是我的下属!要让陛下查出来暗侍卫招了这么个白痴,我不得被笑死?万一陛下不解气要治我的罪,我到哪儿说理去?”

    “那是朝大爷的关系,陛下总得念点儿情意……”太监怯生生提醒道。

    徐崇山拂袖而去,喝道:“妈的,难道因为朝小树我就要替那个白痴背黑锅?”

    就在徐崇山和那名小太监准备把这件事情遮掩下去时,大唐皇帝李仲易正在御书房内盯着那幅字发怔,忽然他走到书架旁抽出一个上匙的匣子,从那些自己亲手书写极少示人的手稿里抽出一幅字,摆在那幅字的旁边。

    前一幅字是春风亭事件当夜皇帝亲笔所书,准备赐予朝小树,以嘉奖安慰他这些年来的坐困黑城愁苦,以劝勉他日后替朝廷效力,然而没有想到这幅字写出来了,却是没有机会赐出去,朝小树与他一番谈话便潇洒离了长安城。

    “鱼跃此时海……这话难道不对?”

    皇帝陛下皱眉看着并排而列的两幅字,目光移到另外一幅字上,喃喃说道:“花开彼岸天?难道此岸便开不得,非得离了长安城离了朕的大唐才能怒放?”

    天子的愤怒来自于有人敢动御书房,来自于那五个淋漓墨字戳穿了他一直刻意不去想的那些情绪,然而此时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后,他皱眉看着花开彼岸天这五个字,想着那日与朝小树之间的争执,却渐渐品出了一些旁的意思。

    “鱼跃此时海终究是朕的海,花开彼岸天那才是真正的自由天,朕既已困了那厮十余年,放他离去也不过是还债罢了,予人自由何不也是予己自由?”

    皇帝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想着晨时望着湿漉花树时的怅然,想着那位身份地位相差极远却在心'性'气度上极为接近的友人,此时或许正在某条湿树重花的山道间青衫飘飘,仿佛觉得自己也随之而远离了长安城,身心舒畅而自由。

    然而他毕竟是大唐天子,虽然已经想通却还是有些气不顺,看着那幅字愤然斥道:“就算你说的是对的,朕也不能轻饶了你!一定要查出来他娘的是谁写的字,居然敢讽刺朕!这是谁写的字,竟他娘的写……噫……写的这么好!”

    已经把心中纠结看穿看破,心境自然与先前也截然不同,皇帝陛下此时才真正认真去看那幅字,先前数瞥间,他只是觉着这五个字框架中正平和,法度森严颇佳,此时细细一看,才发现花开彼岸天这五字竟是纤瘦合匀,骨力雄劲而隐于饱满拖墨之间,毫不突显,清劲挺健却又柔媚和尘,端是无上妙品!

    “这……真是好字啊!笔致方圆兼备,结体宽博,姿媚而骨傲,灵动飘逸,风骨内蕴……这字是谁写的?比朕可是要强上太多太多!”

    皇帝陛下眼睛眯了起来,眉梢挑了起来,手指微微颤抖隔空拂过花开彼岸天这几个字,颇有喜难自禁之意,他知道自己对这五个字的评价并不公允,纸上这些墨字何止比他写的强上太多,就算与墙上悬着的那些名家妙帖比较起来也丝毫不显逊'色',甚至精神饱足处要更胜数筹。

    正如宁缺当日在御书房里感慨那般一样,大唐天子自家字写的不咋嘀,但赏鉴水平着实极高,他看的越来越入神,竟看出了当日宁缺写这五字时忍至极痒处一抒而就的感觉,他觉得这五个字仿佛就像开在大海彼岸遥望而不可及的朦胧花枝,从上至下在他后背轻轻拂过,将这些日子以来的郁结不顺之意一拂而空。

    “好字!真真好字!”

    皇帝陛下只觉得胸怀间一片拓'荡'开阔,心情重新觅回了宁静平和,微笑看着纸上那五个墨字,毫不吝惜自己最真诚的赞赏。

    忽然间他眉梢一竖,重重一拍书案,厉声喝道:“来人啊!”

    又片刻后,三名太监又跪在了御书房的地面上,又把求救的眼光投向了侍卫副统领徐崇山,徐崇山强行压抑住心头的不安,腆着脸凑近过去请示道:“陛下,属下正在安排侍卫暗中查探,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消息。”

    做为最了解皇帝陛下的近臣之一,他知道皇帝不是个刻厉记仇之人,别说私入御书房写幅字这种小事,就算宫里那些更出格的荒唐事,只要不影响到国纲政体,只要时日长了也就不会再做追究。他原本打算把这件事情拖上数日再数月直至最后淡然无痕,哪里想到皇帝今日竟是大逆平日意趣,连番施压。

    皇帝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无比陶醉看着书案上的字卷,轻抚颌下长须,吩咐道:“给朕好好地查这字究竟是谁写的,但记着不要惊着这位书家,要好生以礼相待,嗯,找到后……替朕恭敬请进宫来,朕要向他好好讨教讨教。”

    “啊?”徐崇山满脸震惊抬起头来。

    再一个片刻后,这位官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大内侍卫副统领再次出现在某处偏殿阴冷的屋檐下,他尴尬看那名表情极精彩的小太监,惘然窘迫说道:“是的,御书房里的情况就是这样,现在看起来,那个白痴好像要因祸得福了。”

    小太监后怕地拍拍胸脯,甜甜笑着说道:“大人这可是个好机会,如果咱们暗侍卫里出个陛下赏识的书家,大人脸上想必也极有光彩。”

    “没有机会,也没有光彩,至少现在是这样。”徐崇山皮笑肉不笑看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说道:“你得记住那个白痴,不,是宁缺确实没有进过宫。”

    小太监吃惊看着他,问道:“大人,这是为什么?”

    徐崇山笑的像哭似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说道:“因为……先前咱们没认,这时候再认,那就是……欺君。”

    小太监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中间的问题,哭丧着脸就像笑似的,搓着小拳头苦恼说道:“瞧这事儿弄的,好事儿怎么就弄成坏事儿了。”

    徐崇山心想你这在这哭什么丧,老子硬生生把一个绝佳的拍陛下马屁的机会给玩成了疑似欺君的大罪名,才真正值得痛哭一场!

    一念及此,他不禁后悔到了极点,若一开始他出头替宁缺把这个黑锅先背一背,何至于现在陷入如此两难、看着一座宝山却不敢动锄头的'操'蛋局面!

    小太监眼珠子骨碌一转,看着他小心翼翼又出了个主意:“要不然大人这时候去回禀陛下,就说先前没有想起来宁缺这个人,这时候查了查便想起来了。”

    “蠢货!”

    徐崇山情绪本就极为糟糕,痛声训斥道:“开始要治罪的时候想不起来,这时候要重赏的时候就想起来了,陛下待我们宽仁,不代表陛下就是那个啥!有些不重要的事儿瞒瞒陛下无所谓,但如果陛下觉得臣子真把他当成那个啥,你就会知道在陛下面前,我们才是那个啥!”

    他强行压抑下心中那股恼火情绪,沉声说道:“欺君这种罪过不能认,既然一开始没认那么一直到死都不能认。”

    小太监抬起头来无辜地看着他说道:“万一宁缺被找到了,咱们想不认也不行啊。”

    徐崇山沉默片刻后说道:“时间,只有时间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那个白痴说的唯一不白痴的话,也只有时间才是减轻罪责的唯一方法。”

    和煦的春风在草坪上吹过,透过花树,钻进幽巷,然后顺着书舍窗户与粉墙间的缝隙钻进室内,拂在年轻学子们的脸上,暖洋洋懒洋洋,正是春困大好时节,然而丙舍的学生们满脸困意之外,还有些疑'惑'之意,因为某张书案空着的。

    第三声散钟敲响,学生们三三两两离开书舍,或回长安城,或赴灶堂抢最新鲜的第一根玉米棒子,或拖着书生步踩着湿地旁的石径往旧书楼去。

    到了旧书楼,依然没有发现那个家伙的身影,询问教习知道那个家伙也没有偷偷直上二楼,众人眼眸中的疑'惑'之'色'更重,司徒依兰和金无彩忍不住和身旁的同窗们议论起来,钟大俊则是皱着眉头站在书架旁若有所思,习惯了日日见那家伙脸'色'苍白登楼,今日忽然看不到那幅画面,谁都觉得有些有些诧异。

    旧书楼二层东窗畔,穿着一身浅'色'学院教习袍的女教授缓缓搁下手中的秀笔,平静抬起头来,望向楼梯口的方向,略等了阵发现始终没有人上来,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她并不赞成那名学生不爱惜身体如此搏命地强行登楼读书,但冷眼旁观这么多天,终究还是对那学生多出了几分欣赏,今日发现那学生没有来,她猜想大概应该是放弃了,心中不免生出淡淡遗憾之意,可惜他没能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