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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顾家祠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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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九章顾家祠堂(下)

    他在我腰间折腾了一会,其实手法也不算太熟练,起码系出来的绳结挺难看的。

    穿好鞋子后,他不知是不是忙活半天热起来的关系,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看我干什么?”

    我赶紧收回了目光,嘴硬道:“我不说过了么,好看啊!”

    他白了我一眼,“过来坐这儿。”

    他指了指床边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坐过来。”

    我识趣的坐好,以为他要干什么,却见他打开右侧的一格小抽屉,取出一面圆镜和一把老檀木梳,梳靶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字,很潦草,但感觉有个三点水,具体什么字我不大认得。

    我问他:“你拿梳子做什么?”

    他在我头皮上扒拉了两下,“拿梳子不梳头还能干什么?”

    我“哦”了一声,余光撇了撇周围,“这里看上去像是平常有人住的,地方虽然小,但还挺精致的,谁住这儿啊?”

    他在我头顶叮了个“毛栗子”,疼得很,“你再话多。”

    往后的时光,不好打发,我任凭顾景荣慢条斯理的干着和平常完全不像的事情。

    我头发比较长,容易梳不通,但他总是很有耐心的样子。

    照时间长短来看,其实也就十来分钟,但是在我看来,却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他指尖掠过我发丝的每一个动作,轻柔的触感都让人呼吸一滞,心猿意马。

    “这还像个人样。”

    我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才想着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发际线没有太大的变化,刘海也依然顺着原来的方向,只是梳的很顺,还有淡淡的桂花油香,下方简单束了跟绳结,松散的挽着,倒有几分慵懒的味道。

    我看了他一眼,“这么香,你给我抹东西啦?”

    他却没说话,就这么直直的看着镜子里的我,有些出神。

    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景荣……?”

    他回过神,侧脸看着我,伸手抚摸我的脸颊,然后莫名的笑了,俯身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额头,还有微不可闻的叹息。

    半晌才松开我,“跟我来。”

    我提着裙脚不自在的跟在他后面,白裙子一出房间,顿时沾了泥水。

    我有些心疼的看着这身裙子,他回身看我的时候,满眼笑意,跟我说:“别提着了,喜欢我回头再让人给你做一身。”

    我别别扭扭的依旧提着裙子,倒是他过来搀扶我的时候,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了一句:“想了多少次你穿我们大梁的衣冠会是什么样子,”然后顿了顿,笑意更浓,“原来还不差。”

    “大……大梁?你不是姓顾么……”

    他白了我一眼,就拖着我快步去了祠堂。

    进门前,他让我和他并排在祠堂大门的牌匾下站定,连鞠了三个躬,我干站着也挺尴尬,学着他的样子也鞠了三个躬。

    起身时,他满意的看着我笑。

    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像是邀请。

    我哆哆嗦嗦地把手放在他手里,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他五指骤然收紧,笑意直达眼底。

    他推开落满尘埃的朱门环扣,带着我跨过高过我膝盖的木门槛,我心中惊叹,“门槛这么高,你祖上开始就非富即贵啊……”

    他笑着帮我提了提裙摆,“想要巴结我还来得及。”

    我白了他一眼,看了看周围,黑洞洞的,顾景荣松开我的手,让我在原地等他一下。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然后有桌面的响声,他应该是走到了祭台的位置。

    啪嗒一声,老祠堂里亮起了摇曳的烛火。

    不仅如此,他还将祭台两边的铜烛台依次点燃,在夜风的吹鼓下,摇曳的烛火有着别样的凄凉美感。

    但是当他揭下祭台上落满灰尘的红绸布,露出一排排的木制灵位牌时,这种美感就再也没出现过……

    我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往他的位置走了两步,“那个……你家挺传统的哈,祖先的灵牌这么多啊。”

    他的眸光暗了暗,“这是我顾氏一门的先人位,一直到我父母,还有我的一双弟妹。”

    我惊讶道:“你有弟妹?”

    他的头低垂着,像是回忆起了痛苦不堪的往事,双手用力的撑在祭台边缘,指骨用力,骨节发白。

    我知道又碰到他的伤心事了,我赶紧打圆场,“都过去了,那父母呢?”

    他指了指他弟妹左前方的两块牌匾,“你快过来让他们见见。”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心里有千般情绪翻涌而过,此刻的烛光映照下的顾景荣显得那么萧索寂寥。

    我依着他的话,往左边挪了挪身子,信与不信,总归死者为大,更何况是他的父母。

    看着这满屋子的牌位,难怪他性格这么古怪,想必生来孤单吧?

    可就在这时,我隐隐看见祭台最里面的位置,似乎还放着一个遮着红布的牌位,我问他:“里面那个盖着的……是谁啊?”

    他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没说话,让我不要问。

    我正过脸细细端详祭台上的牌位,顾氏的抬头之上都有一个“梁”字,直到他母亲的牌位,抬头变成了一个“陈”。

    我想问他,但又怕他再说我,也就忍住没问。

    就在这时,顾景荣牵过我的手,看着牌位静静开口,“好久没来看你们了,不是不愿来,只是一直没脸过来。这么晚过来,是把儿媳妇带来给你们看看合不合心意。”

    我直接听到“儿媳妇”三个字,整个人直接就傻了,站在旁边完全僵住,脸烫的不行,一动都不敢动。

    我感觉他用余光看我,微笑,然后举了举牵着我的手,“母亲定是未曾见过,父亲或许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是她年纪尚幼,也是跟着父亲偶尔过来走动,想必您也没有印象。我在这世上苟且蹉跎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儿子竟然会对一个讨厌了这么久的女人念念不忘,她虽是异族,但品性纯良,对……溧儿,也是有恩,过去是我太过执念,如果我能早些放下溧儿,我早些听从你们的想法娶妻生子,也不会空给她这么些年的念想。如今老天爷又把这个女人送到我身边,爱恨难辨,儿子想要顺应天命去博一次,你们觉得,会是对的吗?”

    我听完后整个人彻底懵逼,以前他讨厌我,我是猜的差不多的,还念念不忘?说我是异族……我哥没跟我说过我是少数民族啊……

    溧儿又是谁,我还对她有恩?

    他嘴里的那么多年,听上去总觉得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但他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再久,又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呢?

    而且我才刚大学毕业啊,他跟我蹉跎的时候……难不成初中?早恋……

    想到这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有他说了什么?

    我年纪尚幼的时候,跟着父亲……

    记忆里,除了我哥,就不曾出现过任何可以被称做父亲,母亲的亲人。

    我脸上再也挂不住,沉下脸色,转脸看他,“你……见过我父亲?”

    烛火透过他的瞳孔倒影出灼灼光华,他转过身,正对着我,拽着我的手腕,紧紧的将我固定在他的身前,忽然一字一顿的对我说:“你前面是不是想问,这些牌位上的字为什么不同?”

    我惊讶的看着他,他松开一只手,指了指牌位上的字,“梁代表梁国,陈代表陈国,前面你都看到了,一直到我母亲都是梁国,包括我的一双弟妹,但我的父亲是陈国,”

    我听的一头雾水,但是同时也是毛骨悚然,我忽然想起了江宁这篇有个南朝时期的将军冢,挺大的,是家族墓,我整个人瞬间不好了,身子开始微微发抖。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常,抓着我手腕的力量更重了。

    然后他又指了指最里面那块牌位,“你想知道那是谁的,对不对?”

    我先前是想知道,但是绝非现在,我本能的疯狂摇头,抗拒,非常抗拒,我不敢看。

    但在他揭下红布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你彻底傻了,因为我看见上面刻的俨然是顾景荣的名字,打头的是个“陈”字,他翻过牌位,背面还刻着一串名号,我没仔细看,但是镇国公大将军的名号赫然在目,我浑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下意识的就往后缩,拼命想要离开他的手。

    他钳制我的手渐渐开始越来越用力,但是声音依然沉静,“如果我不是人,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拼命往后推,衣裙又长又碍事,一不小心还踩了脚底满是灰尘的蒲团,整个人往后一倒,生生摔在了地上。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失了会神,目光渐渐转凉,就在我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他突然俯下身来,胳膊撑在我的两边肩侧,语气是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寒凉:“回答我。”

    我紧紧的闭上眼,不敢看他,“你走开,你不要靠近我!我没有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外面的世界仿佛忽然静止,没了丝毫动静,隔了一会忽然有冰凉的水珠拍落在我的脸颊上,吧嗒吧嗒,接二连三的。

    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现在看着我的……算是怎么样毫无生气的一张脸,以及……怎么样绝望的一双眼。

    他……哭了。

    我别过脸,声音发颤,“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这么晚了,不要吓我了好不好?我也认识灵媒,很少有鬼物能像你这样白天行走,不怕光的,而且如果你是古代人,但我觉得你对现在这个时代的生活都好了解啊,还有你的公司,没有这里的身份,你怎么可能在这个世上生活,顾景荣,你不要闹了……”

    他定定的看着我,“不是人,就一定是鬼么?”

    这下换我彻底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他的泪痕依稀还在,眼里蒙着雾气,神情刚硬的丝毫不像掉过泪,他看着我一字一顿,“你以为我从来不吃东西是为什么?”

    “因为……”

    “再不然,你以为我彻夜不睡,从不需要休息又是为什么?”

    “……”

    “最后……”他顿了顿,伸手挑开我脖子处的衣襟,露出尚未痊愈的咬痕,“你又觉得,我咬你是为什么?”

    我哑口无言。

    “你说我应该算作什么?活死人还是僵尸,不过是用了邪术让自己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罢了,我起初也会算日子,可算着算着,眼睁睁看着身边比我大的,比我小的,一个个死去,日子再久,连算都懒得算了。再后来陈朝也灭了,直到现在,你知道吗?一千五百多年,你知道一个人是怎么过完这一千五百多年的么?”

    巨大的心理冲击致使我几乎一瞬间失语,我只能瞪大的眼睛望着他,甚至忘记了哭,忘记了恐惧。

    他冰凉的手摸了摸我的脸,“风和啊,不过往后就好了,往后有你陪在我身边,就不会寂寞了。”

    我看见他瞳孔里我的样子,素白衣衫,长发轻挽,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却让我觉得我和他的距离却是千万光年般的遥远。

    顾景荣,你现在眼里看见的女人,究竟是我丁小羽,还是谢风和?

    眼泪一瞬间逼出眼角,缓缓滑落。

    “怎么又不说话了?我把你吓成这样了么?”

    我仍是瞪大着眼睛,雾蒙蒙的看着他,他冷冷的哼笑了一声,“哼,你当初和他刚刚重逢的时候,应该也经历过这些不是么?为什么你没有怕他?还和他有了孩子?可是你却怕我,你觉得讽刺么?”

    我喉头一动,嗓子似乎清明了一些,我开口:“顾景荣,你是不是疯了?”

    他看着我,“姑且算作是疯了。”

    我仰头看向祭台上的几十副牌位悲从心起,“就算疯,你也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先人面前,你丢不丢人!”

    他猛然看向我,目光中有不可思议的光。

    我勾了勾嘴角,笑得比心更凉,“顾景荣,你告诉我,现在你眼里的是丁小羽,还是谢风和?”

    他不说话。

    我再笑,“你卧室里的双面女人画像又是谁?”

    他的神情顿珠,眸光瞬间暗色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