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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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两人绝口不提此事,不过,之前那轻松的气氛决计不复存了。

    他们去顶层的家电部买了台戴森的吸螨器,江子燕试用过程里觉得喜欢,所以买了两台,一台留给自家。刷卡达到商场的满减金额,又送了地下一层进口超市的购物卡,何绍礼去买了牛奶,

    江子燕守着那堆购物袋,站在超市门口安静地等待他。

    脑海中先想起,是何绍礼早就清楚告诉她那句话,他说他已经有喜欢的女人,又再联想到刚才碰到那个模特身材柳眉朱唇的年轻女人冷漠目光,心里有了个大概猜测。这并不难猜,她如果再无耻点,怀着点幽深投机的心思,应该继续装傻下去。

    就像她一回来就这么做的。

    江子燕低着头,光滑大理石地面映照侧影,她幅度很小地翘起嘴角,以这么古怪的姿势笑了会。大理石再亮,面孔依旧模糊,她觉得遇上了一个照妖镜,把晚上和何绍礼吃饭时那些难以形容的小雀跃和微妙的温柔,打回了最初原型。

    这份沉默维持到了家门口,她正专心按指纹,听到何绍礼在背后冷淡地说:“你不问问,今天晚上我们遇到的是谁?”

    江子燕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下,依旧先推开了门,让何绍礼提着东西走进去,她才很慢地回答。

    “是兰羽……对吗?”

    他望了她一眼,看不出情绪。江子燕不自觉地又扬起眉,内心有些浮躁,便再说:“我是猜的。”

    何绍礼却罕见地皱起了眉,他正色说:“你别乱猜。我几年来只顾忙着照顾胖子,和她没有联系。”

    江子燕很心平气和地问:“听说以前是因为我的存在,搅得你和兰小姐没有在一起?”

    何绍礼没有回答,眉宇间有些几丝犹豫,这是他第一次闪躲她的目光。

    江子燕觉得一切事情都很明白了。

    也许要感谢失忆,失忆让她不用琢磨任何事情,所有结果在动脑之前已经自动出来答案,只需要问清楚就够了。

    静了片刻,她很郑重地说:“我说过啦,无论你以后和谁在一起,我都会真心的祝福你。但是,智……”

    他很简短地打断她:“说过不要乱猜!”

    何绍礼刚想继续解释,江子燕却一下子抿起唇,那幅横眉冷对的模样映衬着柔和灯光,又美又骇人。她低声说:“糟糕,忘接尧宝回家了!”

    他怔住,被她这么一提醒,骤然想起来。

    按照原计划,两人本来是逛完商场的回程中,直接绕道去何穆阳家接何智尧,但因为碰到兰羽,便双双忘记了这件事。

    何绍礼独自驱车,赶去接被遗忘的何小朋友。

    何智尧倒是没察觉时间晚了,兴冲冲地跑出去,发现江子燕没有随车跟来,有些失望。何绍礼把他抱进车里,沉吟片刻,将今晚巧遇兰羽的事情,简单告诉出来送孙子的何穆阳。

    “小羽回来了?”何穆阳嘴里淡淡地应和着,却是深思地看了眼儿子的脸色。

    何绍礼摸摸鼻子:“我今晚和子燕,在商场里撞到她。”过了会,明知故问,“爸,你更喜欢兰羽还是江子燕?”

    何家和兰家,也算共同发达。小儿女从小青梅竹马,言笑无忌,更难得的是面目同般出色。四个长辈想即使不能凑成佳偶,也能维持兄妹间的情谊。但何绍礼遇上江子燕后,对兰羽态度从模棱两可到逐步冷淡,兰羽后来又赌气,飞快地找到了新男友。

    但江子燕不在国内的几年,没了阻挠,两人有一段时间内又走得很近,好像存在复合的迹象。还没等兰家警惕,表示兰家女儿不做后妈,何绍礼莫名其妙大发了顿脾气,兰羽哭着跑走。何穆阳面子异常难看,甩了儿子一巴掌以示警戒,结果儿子抱着孙子离去,就此自立门户。

    后来,父子两人在工作上先行和解,何穆阳手把手地教着何绍礼,如何建立透明财务,如何分割股权,为了示好至今都给那傻孙子交每月高昂的男家政费,也算是无奈。何穆阳身为男人,比起妻子女儿对江子燕的欣赏,他对江子燕的评价非常之低:没有尽到妻子和母亲的职责,做人更不负责任,性格偏激,戾气十足,没有恒心,等等。

    如果不是因为何智尧都这么大了,何绍礼又向来死咬着不妥协,何穆阳是不太希望见到江子燕的。他反而更欣赏从小看到大精灵活泼的兰羽。

    何穆阳此刻不答话。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用手摸着家门口的那堵价格不菲的石墙,过了会说:“绍礼,你现在也有了儿子,身为一个父亲,你觉得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儿媳?”

    何绍礼下意识地回头,何智尧正坐在车厢里,同时用三个插着的吸管咗一杯酸奶。

    何绍礼笑着说:“胖子只要找到媳妇,对方是女的,我就满足了。哦,别欺负胖子,长得还要好看点。爸你看,妈和姐就总说子燕气质好。”

    何穆阳不由深深瞟了何绍礼一眼,他冷声问:“那话是她们自己说的,还是被你逼着说的?你想从我这里知道点什么,有话直说!就因为你这不孝子,我和老兰家早疏远了,打球碰不到一起,不知道小羽回国。你少探我口风。”

    何绍礼点点头,诚恳地说:“爸,儿子就想跟您聊聊,纯爷俩之间的聊聊。”

    何穆阳严肃的脸上,这才滑过些温和。他其实是很铁腕的家长,大女儿自视甚高,仗着聪明和宠爱,常常顶撞,令他颇为头痛。没想到原本放心听话的小儿子,岁数越大也越没法子管。不过父子俩到底说了些彼此的工作和他事,侃侃谈了很久,直到董卿钗打开窗户,催何绍礼赶紧回家。

    何绍礼准备跨上车前,再度被父亲叫住。

    “世事难两全,有时候,男人就要辜负另一些女人。你既然已经认定了子燕,好好对她就是,其他人该放手就放手吧。”何穆阳拍了拍何绍礼年轻的肩膀,压着语气里的自豪,“记住,要当一个对家庭有担当的男人,男人的责任感就体现在这里。”

    何绍礼露出正色,点了点头。

    何穆阳帮儿子关上车门的时候,内心仍颇为遗憾。他本来以为,儿子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接班人,没想到何绍礼另有抱负。反而原本走学术路线的何绍舒,顺顺当当地成了他手下,越做越好。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搞不懂。何穆阳再隔着车窗,看了一眼何智尧胖胖的脸,所谓看相离相,亦易亦难,这乖孙子的路,以后就更没人知道了。

    傅政出差去了德国,对公司依旧没有任何影响,除了江子燕同部门去德国的同事每天都在qq空间里,用各种丑照片疯狂刷屏。不仅汇报每天在欧洲都吃了什么,每天在欧洲用了什么,还带着多余热情问同事,除了香肠是否需要其他代购。

    于是,有的同事买了手表,有的同事买了键盘,有的同事买了游戏手柄,大家纷纷借机更新科技外设。江子燕的信用卡刚申下来,她算了下自己余额,到底也没忍住购物欲。

    不过,买的东西很实际,两对抗噪耳机,一黑一白。最初只是想要一对,想着答应过给何绍礼的“还礼”,又加了一个。

    江子燕这几天,同样反复告诫自己,何绍礼和兰羽如果破镜重圆,不影响她对何绍礼的感激态度。她并不是为了想获得何绍礼的青睐,才愿意回来。曾经的爱令她蒙羞,她不会再期待更多。只是在聊天工具上敲完那些字后,江子燕莫名地发呆片刻。

    和欧洲的时差关系,同事还在熟睡,头像黑寂。

    此时,傅政的头像骤然亮起来,没几秒,居然主动和自己说话了。

    “子燕,我话费没钱了。请你为我充200元的话费,电话是:13xxxxxxxxxx。”

    江子燕隐隐奇怪,听到旁边徐周周用很大的声音嘟囔:“jack怎么让我充话费,这根本不是他手机号啊。他是不是被盗号了?”

    这么说的时候,周围也有不少同事都被敲了qq,表示收到了相同的信息。大家啼笑皆非,江子燕随手回复了一句“盗亦有道”,就关了对话窗口。

    快到五一,何智尧幼儿园组织了幼儿汇演。西式幼儿园平时就经常组织这种家长亲子日,让一个班级里的小朋友唱歌跳舞朗诵表演,再熙熙攘攘拉家长坐在下面,颇有汇报演出的功效。他们这个班,刚有几个家长带头升级了空气净化机和净水机,因此也算是有钱有闲。

    参加汇演的家长大多也都是母亲,年纪都很轻,身材面貌极佳,一水的奢侈品和服饰。往台下一坐,香气扑鼻,如同小小选美仪式。江子燕很重视这活动,特意请了半天假,坐在年轻模特般的妈妈堆里欣赏了一场极其拙劣的儿童表演。

    一下午的功夫,她发现自己不仅是整个班最年长的一位母亲,并且她还是唯一一个只生了一个孩子的母亲。旁边坐着比自己小三岁的女人,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家长。

    年轻主妇之前讨论的话题,无非早教,上学,移民,护肤健身美容等等。其中最漂亮的那名主妇,着重说到了“牙窝封闭”,反复说孩子一岁就要龋齿封闭,三岁就要开始使用牙线等等。

    在后面家长细声细语地讨论中,何智尧和另外一个小男生,站在台上磕磕巴巴地扮演完莎士比亚的某场戏,手拉手地向台下鞠躬。江子燕朝着粘着胡子的儿子露出一个很热情的微笑,比平时更夸张些鼓掌。看见旁边的家长都呼啦举着很专业的摄像机,也象征性地用手机为何智尧拍了张照片。

    被彻底洗脑的江子燕,回到家后疑惑地问何绍礼知不知道什么叫龋齿封闭。

    他一听就明白了,笑着说:“看来你也见到她们了?”

    何绍礼也曾参加过儿子的亲子日,他坐了仅仅五分钟,就因为打喷嚏把周边的纸巾借了个遍,再加上工作忙,经常爱去不去。而他早就在牙医那里,花费大把银子为何智尧检察了整口牙齿。何智尧的牙齿状况先天有些不好,但今年刚结束的体检,牙医反复夸奖这孩子的口腔维护得很健康,其中大部分功劳,自然都要感谢爸爸。

    每日梳洗从来都小事,但因繁琐,就极考验用心度,何绍礼对儿子的悉心照顾可见一斑。

    江子燕不由再次对何绍礼产生难以言喻的深深感激,因为她最初养孩子,初当母亲,简直是一个大柴废虐待一个小渣渣的既视感。何智尧班里一多半都是全职妈妈,按说全职育儿会有更多精力,但说起育儿的苦楚辛酸,也几乎完全不带重样。

    何绍礼对班里花枝招展地全职妈妈,也有印象。这家幼儿园入学名额紧张,除了要考核幼儿,需要孩子双方父母来和校长进行英文面试。但如果母亲是全职妈妈,就会有相应加分。这规定并非歧视,但院方确实有理由认为,全职妈妈会有更多时间陪伴孩子。

    江子燕听到这里,不由眯起眼睛,她的注意力在别的方面。

    “哦,还需要孩子父母共同参加幼儿园面试?当时我不在,你请谁来替代?”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说了另一个人名,“是兰小姐?”

    何绍礼下颚绷直:“我和我姐一起去的面试。”再过了会,他无奈地问,“子燕姐,你笑什么?”

    “我有笑?”江子燕恼火地辩解,借着拢头发的机会,只觉得脸又热起来。她暗暗警告自己,如果自作多情,当初就应该从三十三楼跳下来,一了百了。

    何绍礼却摸了摸鼻子:“不过,小羽曾经来帮我照顾过几个月的胖子。现在胖子英语这么好,可能也要感谢她的启蒙。但没多久,我和她就没再联系了。”

    江子燕一针见血地说:“哦,是兰小姐对尧宝做了什么手脚吗?”

    她总是泰然自若,上来就猜测最坏的情况。不过,她总是能猜对。

    何绍礼沉吟了会,决定说出实情:“小羽那时候很喜欢胖子,胖子也很喜欢她。只是我有一次发现,小羽教胖子喊她自己妈妈。”

    何智尧当时大概叫了一声,好像又没有。

    当兰羽抬头,何智尧就像齿冷的狮子一般,把何智尧雷霆般夺过去。不管兰羽事后如何解释,甚至她流下眼泪,何绍礼绝对无法原谅这个行为。实际上,他鲜少对兰羽生那么大的气,这也是最后一次。有些东西确实是底线,不能触碰。

    他至今都对兰羽心存很深且无法被抹去的芥蒂。

    相反江子燕本人听了这事,没有表现出何绍礼想象中的深深冒犯感。她想了想,就平静地告诉他:“你心底不是怪兰小姐教尧宝喊她妈妈,你是恨她居然把尧宝当作和你拉近关系的工具。”

    江子燕与他接触那么长时间,也算是有点了解何绍礼。

    何绍礼偏好公正,不喜抗夺,身上有一种怜香惜玉感,尤其面对弱小,有的时刻很需要别人推他一把才能行事。但与此同时,何绍礼是很懂得坚持的人,翻脸后能六亲不认的性格,行动力也强。这使得他那优柔寡断,有一种别样浪漫,比如何绍礼可以亲手把她赶走,让母亲一席常年空着,却绝不允许任何女人轻易替代这个位置。

    ——等等,徐周周总挂在嘴边的那个网络热词是什么,中二病晚期男青年?

    何绍礼沉默着,内心来回地重复那句话。

    “把儿子当成和他拉近关系的工具”,多么精准又是多么诛心的评价,只有江子燕能那么自然的说出口,还奇怪地从中透着风范。

    江子燕以前也不太伪装自己,她做事偶尔不地道,但大体也算光明,从不站道德的高峰。这样苛刻的性格,并不缺人来真心待她。只是他们最初熟得太快了,双方都有点吃不准这感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她怀疑他空城计,他拿不准是否立于危墙,双方明明动情但各有保留。

    失忆后的江子燕,性格好像变了又没有,只有满足她,她才会表现出隐约的高兴,但满足她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通常代表着要心甘情愿地被她控制……

    “子燕姐。”何绍礼忽地叫了她一声,江子燕的眼睛微微弯着,遮不住的光彩照人。曾经蛰伏的答案很明显,他凝视着她,了然于心,有点抑制不住地想吻上去。

    但对面的江子燕被这么一声子燕姐叫得再次色变。

    她不动声色地低头,立刻转移话题,说到了何智尧:“对啦,我们商量一下以后怎么教何智尧。我今天和其他妈妈交流了一下……”

    育儿这个话题,足够幻灭任何。江子燕不过是把今天从其他家长听到的话,鹦鹉学舌了一般,何绍礼果然也像她下午这样,神情陷入彻底的迷茫中,偏偏还硬是耐心地听。

    她内心冷笑一声,趁机让何绍礼记得多教导何智尧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