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防盗】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天神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惊悚乐园娱乐圈最强霸主农女贵娇我的大侠系统奸臣【犬夜叉】白月光与朱砂痣

一秒记住【59小说网 www.59to.c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刀枪丛中的缠绵方尽,夜已深沉。一个瘫成一团软泥,一个还尚有点精神。好不容易把床铺整理出个够躺人的平面来,抱她上去,没沾枕头就听到呼吸均匀了。

    他自己,搂着软绵绵滑腻腻的一团,神思困倦却难寐,总觉得心绪不安。随手理她的鬓发,静静想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声遥远的喊叫。

    “大哥!大哥……”

    声音跑近,“大哥快来,有急事!”

    武松一怔。满目凌乱,眼中有些恼怒尴尬。

    “不是都安排好了么!有什么事,明天说不行?”

    外面的人急得快哭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喊出来,最后还是笼统叫他:“大哥你出来……”

    潘小园迷瞪着眼,懒得起来。见他那似窘非窘的样儿,吃吃的笑,轻轻推他,笑道:“快去呀,别掉以轻心。”

    见他犹豫,又催:“不是说好了陪你吗?我就在这儿等你,飞不走。就算你一去去了十年八年,我在这儿生根发芽的等你。”

    武松深为感动,认认真真吻她一吻,这才依依不舍把她松开。他突然想,自己的天分都去哪儿了?要是他也能脱口而出一句这样的话,她听着得多开心。

    飞快打理整齐,出去一看,便吓一跳。十几个兄弟站成一排,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伙互相看一眼,最后还是张青出来,颤着声音说:“武松兄弟,你……你去看一下宋大哥……”

    *

    *

    宋江被软禁在自己平日居住的院子里。那院子由于要防备居心不良的“刺客”,被修葺得十分严整:三重锁,内外窗,一丈高的院墙。内里发生什么动静,外面都很难察觉到。

    宋江听着外面不断的人来人往、发号施令,将他苦心经营的百尺高台一点点拆卸掉。更别提,梁山上那些见了他恭恭敬敬叫大哥的好兄弟们,表面上半推半就的跟着他招安报国,内心里竟而终究是没将他的抱负放在第一位。自作孽不可活,眼睁睁看着梁山飞快地倒退,自知大势已去,再无挽回的可能。

    相似的绝望,他当年在江州牢城里就体会过一次。醉后误题反诗——其实他哪里是想犯上作乱,不过是发泄内心郁积的不满,话说得重了些——他宋江经史权谋俱通,哪点比不上朝廷里那些不学无术的大员,凭什么人家青史留名,有官爵有封号,他却怀才不遇,流落江湖,百年之后尽归黄土,谁还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可惜被妒才之人借题发挥,说他谋反,给他判了个斩。被押上法场的时候,宋江觉得这一辈子就算交代了。虽然他不甘,死也是一缕不肯走上奈何桥的怨魂。

    而这一次呢?虽然没有被人取了性命,但却被同样无情地夺走了所有的希望。而这一次,也定不会有老大哥晁盖,带着一干热血丹心的兄弟,将他从鬼头刀下救出来,重新开始了。

    宋江后悔。悔自己终究是没有成大事的魄力。倘若不是顾着兄弟义气,在山上收留了那么多桀骜不驯的异党;倘若能用更硬的铁腕把吴用震慑住,让他不至于临阵倒戈;倘若当初干脆狠心杀了武二和他那些同党,怎么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扬名显姓、衣锦还乡,一切如同一场荒诞的梦,还没开始,便被碾压粉碎。

    自己的老父已经归天,亲弟已经结婚生子,宗亲香火有人奉祀。这时候放弃,也不算不孝吧。

    割破手指,写就血书一封,洋洋洒洒,言明自己自幼学儒,长而通吏,不幸*罪人,不肯半点欺心,有心报国,无力回天,今自绝于此,以全一世忠义清名。

    然后详细安排了后事:自身财产尽数给散周围贫苦百姓,训弟教侄,此生不可有违忠义之道。最后告诫梁山兄弟,勿要一念之差,重堕魔道。宋江在别处,还会看着你们。

    书罢,换上御赐的红锦袍、金腰牌、朝天巾帻,抹绿朝靴,面向汴京方向俯伏跪拜。然后白绫一匹,一代江湖枭雄,就此黄粱一梦。

    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气绝多时。

    宋江的院门外面,已经黑压压跪了一片人。武松双目失神,杂在人群里,慢慢跪下去。一跪便是一整夜。

    他茫然听着周围人声鼎沸,哭泣、哀号、窃窃私语,每一个音节都直冲脑海深处。从小到大,没有如此深切地怀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宋大哥,是不是他害死的?

    用强大的意志力,将滑入深渊的情绪一点点拉上来。用力掐掌心,强迫自己澄澈清明。

    直到天边一线曙光闪了眼,才猛然站起来,一瞬间的眩晕。

    忽然听到吴用朝着黑压压的人群说道:“宋大哥中道崩殂,都是……都是贪官奸人将他害成这样,花言巧语连番哄骗,以致让他……钻了牛角尖……朝廷四贼,处心积虑搞垮梁山,日后咱们定要为宋大哥报仇雪恨!……”

    空口白牙,竟会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指鹿为马,武松当场便有怒斥的冲动。

    但他也知道,此情此景不容他率性坦言。宋大哥死而不甘,遗书的含义再明确不过:望梁山兄弟迷途知返。宋江愿以一死换来大家的“警醒”。

    用一条命换来的一句呐喊。梁山本来就离散的人心,此时更是岌岌可危。

    他是有担当男子汉,向来不怕给自己揽责任。可眼下难道能说,吴学究一派胡言,宋大哥根本便是心魔太盛,差点将所有兄弟送入万劫不复?难道说是我将他害死的?就算他立刻自裁谢罪,下一刻梁山便会崩溃成一盘散沙。余光瞟见人群里慌乱无措的六娘,她怎么办?他那些肝胆相照的兄弟们怎么办?

    当此非常时刻,必须竖立一个靶子,才能让大伙同仇敌忾。“贪官奸臣”便是那个百试百灵的靶子。吴用的脑子比他的人品高明百倍。

    其次,宋江的死,必须有人对此负责。而这个锅,不能由他武松来背。

    至少现在不能。

    咬咬牙,调动起这辈子里有的坏,耐心听吴用说完。周围愁容惨淡几百人,默默无声地听着。

    然后开口:“山寨事务,便依昨日约定,暂时由兄弟我掌管。首先,宋大哥和其他几位兄弟的后事……”

    突然被人打断了。戴宗甩着他身后的大背囊,横眉怒目,起身喝道:“武松,你休要睁眼说瞎话!宋大哥明明是被你逼死的,不是凶手,也是帮凶!卢员外和一干死伤的兄弟,谁指示做的,你心知肚明!你如今妄图掌管山寨,用心为何,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昨日忠义堂里,你做什么来?我们大伙都看着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和宋江交情深厚的,其实心里也有这么个意思。话噙在嘴里,不敢说出来。

    武松双眉一轩,朗声道:“不错!武松是有对不起宋大哥之处。寨子里的死伤,要算就都算在我头上!若兄弟们觉得武松该死,今日容我一分私心,先寄下我这条命。咱们梁山除了宋大哥一个,尚有万千兄弟前途未卜。咱们的江湖名声毁了,无妨,靠自己重新挣。和贪官奸臣的那些狗屁约定,不算,通通废除掉。宋大哥受人蒙蔽,做下的一众荒唐事,咱们须得一一弥补,才算得上顶天立地的江湖豪杰!等做完这些,等我梁山好汉在江湖上的名声回复往日之时,我武松自行放权谢罪!诸位兄弟要来给宋大哥报仇的,那时尽管来取我命,武松绝不还手!”

    铿锵一番话毋庸置疑。长眉大眼间正气磅礴,威风凛凛。潘小园在远处一看之下,饶是已与武松相处日久,仍然莫名其妙的打个冷战。

    余音绕梁。有人敬畏,有人嗟叹,有人露出半信半疑的眼睛。

    武松轻轻咬牙,相邻小喽啰腰间拔出一柄刀,再添一句:“大丈夫言出必践,兄弟们若是信不过我,我今日先寄下这一只手,以血明志!日后再割这颗脑袋!”

    双眼眨也不眨,将自己左臂瞟了一眼,右手轻轻一扬,刀光闪亮。

    一阵倒抽气声,混着一声尖叫。下一刻,等那刀带风挥动,才突然当啷啷啷一阵响,禅杖、朴刀、飞石、铁枪,七八样兵器飞速袭来,硬生生将武松手里的刀隔在了半空。

    “兄弟,不可!”

    “我们信你!”

    鲁智深粗声说道:“这事不怪你,是宋公明对你不仁在先,用不着自己剁自己!”

    林冲一直未发话,此时慢慢说:“宋江兄弟想来也不愿见到梁山散伙。只要兄弟你是真心为大伙打算的,我林冲愿意听你调遣。”

    众人慢慢站起来。水寨众人互相看一眼,齐齐走到武松身边。

    “现在不是寻仇报仇的时候,先把眼下事情料理干净再说!”

    慢慢的,一个一个,站到武松一侧。大丈夫敢作敢为,虽然性格背景各有差异,但能够选择上梁山来当亡命之徒,本身就不缺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

    若说昨日忠义堂上,吴用那番见风使舵的“拥戴”,尚且有些顺应时势的威胁勉强之意,今日这一次站队,才算是切切实实地尘埃落定。就算是再愚钝麻木的角色,此刻也心知肚明,若再不团结,前方立刻便是万丈深渊。

    武松吩咐将死去兄弟厚葬祭奠,琐事全部处理完毕,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灌一碗酒,精神振奋了一刻,一步步走回去,只想找个地方休息。

    路边等着个同样面带倦容的小娘子,带了一件披风,自自然然地给他披在身上。

    一开口却是兴师问罪,声音里带着三分哭腔:“你——凭什么要作践自己,倘若大伙不拦着,你是不是真的就对自己下刀子了!是不是真的日后就要去给你宋大哥偿命!”

    武松黯然一笑,安抚地拨开她一缕散乱的鬓发。

    “我……不知道。”

    她再压低声音:“人是史文恭杀的,他留下的烂摊子,你凭什么担着!你就不会……”

    就不会实话实说,把责任推卸给那个早就逃脱的“外人”?

    武松摇摇头,“我不知道……”

    倘若实话实说,放史文恭进山寨的责任,以及追根溯源,当初将这个祸胎留了一条命,都要着落在眼前这位六娘头上。难道要让她也卷进风口浪尖,成为兄弟们讨伐的对象么!

    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的炮火都引到自己身上。他的身子板厚实,担得住。

    但他也知道,眼下自己这一条命不属于他一个人。意气用事再容易不过,难道要她后半生守着一个废人过活?

    说好的无牵无挂浪迹江湖呢?

    轻轻将她在怀里揽一揽,低声说:“对不住。”

    听她在怀里轻轻抽泣一声。方才吓得不轻。

    手足无措,又赶紧补充一句:“以后再这样时,会提前跟你商量下。”

    潘小园胸口一阵干噎,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只好狠狠掐他一把。随后叹口气。当初莫名其妙喜欢上他,不也就是喜欢他这股天真坦荡的直率劲儿么。对她是如此,对别人是如此,对他自己亦是如此——有什么可抱怨的?

    平息一下情绪,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