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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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豪奢公子变成侘傺书生后,确实有些不惯, 但他这几日也渐渐适应了。他从前在国公府时身边的仆从就不多——他不喜那么些人围着他伺候, 很多杂事他喜欢亲力亲为,如此有利于他梳理思绪。

    譬如他喜欢在泡茶时筹划好明日要做的事, 如此便可井井有条,按部就班。

    他喜欢有条不紊。

    卫庄望着身前微微摇曳的灯火, 轻叹一息。

    至于眼下,他得先把娶媳妇的事按下。

    他去到宋氏屋里时, 宋氏正在做针黹活计。

    “哥儿过来, ”宋氏含笑朝他招手,“我瞧着你今年身量又长了,来,我给你量量,做身衣裳。”

    她见卫庄神色有些不自然,笑道:“哥儿扭捏什么, 大了一岁怎还害羞起来了?”

    “不必劳动母亲,儿子的衣裳够穿的。”

    宋氏又招呼他几回, 但他坚持不肯,无奈笑道:“你也不必盘算着省那二尺布,咱家也不差这些。眼下我给你做衣裳, 等你娶了媳妇, 就是你媳妇给你做了。”

    卫庄微微垂眸。

    宋氏说着话示意他坐到她跟前, 道:“我头先与你说的那赵家的小娘子,你真的不再考量考量?”

    宋氏之前跟卫庄说过住在卫家左近的一户赵姓人家的姑娘,但卫庄始终没松口答应。

    宋氏见儿子坚决摇头,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三姑娘……”

    “母亲,那都是误会,”卫庄即刻打断宋氏的话,“儿子不喜她。”

    宋氏打量他几眼,奇道:“那你怎总是推三阻四的?我跟你说了几茬儿,全被你给否了。”

    “母亲说的那些都不合儿子的意。”

    “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宋氏直蹙眉,语重心长道,“我与你说,这回不能再拖了。我都想过了,左右哥儿也考罢了府试,咱们也该回了。往后哥儿便专心一意地打理家业,至于举业,还是莫想了。”

    宋氏觉得儿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实在,所以近来都留心着给卫庄张罗媳妇的事。

    卫庄摇手道:“母亲莫要费心了,儿子自有计较。”

    宋氏急道:“有计较有计较,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计较?你说,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帮你物色。”

    卫庄认真道:“儿子得寻个与儿子相配的仔细人,如此方可勤俭持家。”

    宋氏听得直咧嘴:“你是说想找个跟你一样抠的?那你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母亲,儿子那不是抠门,那是会过日子,”卫庄不紧不慢道,“找个跟儿子一般会过日子的才能琴瑟和鸣。娶媳妇这种事须要慎重才是,母亲莫急。”

    宋氏面色微沉:“莫急莫急,你不考科举又不娶媳妇,待要如何?”

    “那若是儿子此番府试过了,母亲是否就不急着给儿子寻媳妇了?”

    宋氏心道你能过那才是见了鬼了,又见他眼下在娶媳妇上头这么不上心,禁不住端量他几番,神色古怪道:“你……你都不想要媳妇?别家如你这般年纪的都开始收用丫头了,你夜里……”

    卫庄一顿,忽地起身道:“母亲若无旁事,儿子便作辞了。”言罢,见宋氏不吱声,行礼退下。

    宋氏望着儿子的背影,目露诧异。

    她儿子原先还总惦记着娶媳妇的事,怎么眼下倒像是更关心举业?

    宋氏想起儿子方才的话,忍不住蹙眉,能跟她儿子抠到一块儿的恐怕天下难寻,她儿子要是真钻这个牛角尖,那她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宋氏叹气连连,她一个孀妇带着两个儿子过活实属不易,好容易将长子拉扯大了,谁知他性子变得这般狭仄悭吝。

    宋氏觉得在萧家多留无益,只等着府试发案之后就辞行。届时儿子见再度落榜,自然就死心了。

    萧槿翌日去卫庄那里报到时,听说了宋氏给他张罗媳妇的事。她对于卫庄找媳妇这件事颇感兴趣,因为她十分好奇卫庄这么抠门的人得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于是她在练字的间歇兴致勃勃地向卫庄问起了这件事。卫庄原本正坐在对面凝神捧卷,听见她的问话,抬头望来,道:“练字须静心沉气,你平日里练字便是三心二意的么?”

    萧槿搁下笔,分辩道:“我也只是偶然间想起来了而已。不过表哥——”萧槿微微倾身,笑嘻嘻道,“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她想知道她庄表哥这样的会不会连口味也比较特别。

    卫庄忽而将书倒扣在桌上,盯着她道:“你很盼着我娶媳妇?”

    萧槿觉得卫庄面色似乎有些奇怪,想了一想,解释道:“表哥不要误会,我不是盼着表哥离开。我只是纯粹好奇而已。”

    卫庄的目光在萧槿身上绕了绕,须臾,重新拿起书,低头道:“回头再说。”

    萧槿瞧着他那莫测的神色,暗暗叹气。

    大约是因为临近发案,他心中总是焦虑,这才有些情绪不稳。

    两日之后,萧定依言给卫庄送来了三百两银子。

    他拿的都是现银,有三两一锭的,也有五两一锭的,零零碎碎,不一而足,一看便知是临时凑的。

    卫庄低头在装银子的顺袋里翻看了几下,修长手指从里头先后拈出十几锭银子搁到桌上,道:“这些成色都不好,烦请四老爷调换。”

    一旁的天福凑过去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又拨开那一小堆银锭子,拿起其中几锭仔细瞧了瞧,这才看出端倪,忍不住啧啧称赞自家少爷眼尖。

    这几锭银子有些泛红有些泛黄,是掺了铜、锡在里头所致。这种银锭成色差,将来拿出去折兑便要落价。

    萧定给钱本就给的不情不愿,心中又瞧不起卫庄,原就是想糊弄过去的,万没想到卫庄看得这么仔细,一时面色有些难看:“贤侄也不必这般计较吧,差不离就得了。”

    卫庄径直拈起一个三两的银锭子拿到萧定眼前,凝注着他道:“四老爷,这种银子的银色至多八成,你拿这样的银锭子来滥竽充数,也不嫌跌了身份么?”

    萧定脸色青红交加。

    卫庄说话间又拿起一枚一两的小锭子,轻声道:“这个更低了,瞧着只有七成。四老爷那里的废铜烂铁真是不少,看来四老爷一家平日里都是拿这种银子出去使的,怨不得三姑娘穷得几次三番来问我借钱了。”

    “你!”萧定抬手指定卫庄,“你休要逼人太甚!我好赖是你的长辈,你一个小辈如此出言不逊,果然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庄冷声一笑:“四老爷说这话也不嫌羞臊,四老爷意图坑瞒在先,倒是有理了。”说话间便将那些成色不足的银子推给萧定,“这些一共一百五十六两,都给我换成雪花官银。若是四老爷再耍诈,那就换成二六宝银好了。”

    天福看着萧定涨红脸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雪花官银即户部按照既定成色铸造的银锭,因其色白如雪而得名。二六宝银比官银含银量更高,五十两二六宝银可以换五十二两六钱的雪花官银。

    萧定咬牙将那些银色低的银子收拢起来,临走前还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天福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气得要跑上去跟他理论,却被卫庄以眼神制止。

    天福心觉气恼。萧定显然就是瞧不起他家少爷,这才有了今日滥竽充数的一出。

    如果少爷这次能考上就好了,那样就能扇到那群人脸上!但少爷能考上似乎又不太可能……

    天福耷拉下脑袋,止不住地叹气。

    白驹过隙,府试发案的日子转眼即至。

    府试发榜亦同县试,鸣鞭吹打,鼓乐喧阗。

    萧嵘比卫庄还积极,这日起了个大早,跑到西跨院,拉了卫庄就跑去看榜。

    府试发案用圆式,将五十名中考者的座号按照逆时针的方向排写,围成一个圈,圈分两层或只一层,其中居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者,为第一名。

    发案只写座号,不写姓名。

    萧嵘问了卫庄的座号后,便笑嘻嘻地搓手道:“等着,我帮你看!”一头扎进了喧嚷人群里。

    卫庄长身立于人丛之外,眼瞧着萧嵘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面挤。

    参考儒生与亲眷都赶着看来榜,张榜处挤挤挨挨围了上千人,等萧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到近前,已是冒了一脑门汗。

    他觉得卫庄必然是榜上无号的,这般卖力拉卫庄来看榜不过是想好好作弄嘲笑他一番而已。

    萧嵘正预备装模作样往榜上扫时,就听见前头有几人议论道:“也不知玉字七号是哪位,怎还没来?”

    萧嵘一愣:“玉字七号怎么了?”

    一儒生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往壁上一指:“玉字七号是案首啊!”又见萧嵘直发怔,笑问道,“足下是玉字七号?”这是乐坏了?

    萧嵘脸色发白,那神色宛如白日见了鬼。他转头看了人群外的卫庄一眼,又扭头盯着那榜上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的座号看了好半晌,突然回头高声问道:“卫庄你座号究竟是多少?”

    “玉字七号。”卫庄隔着数层人墙道。

    “不可能!”萧嵘气急败坏,“你定然是记错了!你再好好想想!玉字七号是案首的座号!”

    此刻江辰也正挤了过来,往榜上扫了一圈,瞧见有自己的座号,当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及至听见萧嵘的话,愣了一愣,又回头往榜上看了一眼,惊道:“诶,卫兄得了案首啊!”

    萧嵘扭头气道:“你胡说什么!卫庄一定是记错了座号!”

    江辰直摇头:“不会不会,我跟卫兄的号房毗邻,我是玉字六号,他是玉字七号,我记得再清楚不过。”

    萧嵘呆如木鸡,如遭雷劈。

    江辰挤出人群,向卫庄拱手道贺。虽然他也惊异于卫庄这回得了头名,但卷子已判,高低已分,第一就是第一,他乐于说一句恭喜。

    萧嵘又使尽力气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受到的震动太大,不愿跟卫庄同路,自顾自走了。

    他要去问问他伯父,是不是誊榜的人搞错了座号。

    江辰虽未得案首,但入了甲等,心情也极是畅快,说笑着与卫庄一道回去。

    卫庄走到萧家大门口时,正遇到报录人来报喜。

    季氏听到外头吹吹打打的,赶出来查看,一问之下也是惊愕不已。

    她回神后看了卫庄一眼,忙命丫头进去取了十两银子分与报录人。

    照例,报录人是一定要打赏的,即便是家徒四壁的贫贱之家也要踅摸出些东西来犒赏一番,否则就太寒碜了。

    季氏真怕她这个抠得出名的表外甥给报录人一人发一个铜板,那就太尴尬了。所以她抢先出手。

    送走报录人,卫庄先跟季氏道了谢,旋即让天福取了十两银子还给季氏。季氏推说不必,但卫庄坚持,末了再度谢过季氏。

    季氏接过银钱,忍不住又打量卫庄几眼。

    她总觉得她这个表外甥越发恭谦有礼了。

    不过她表外甥到底怎么得的案首?

    江辰临走前拍着卫庄的肩,笑说让他记得外后日郊游的事,又让他将郊游的日子告诉萧槿。

    卫庄刚回到西跨院,萧槿姐弟俩就到了。

    萧岑追问卫庄是不是贿赂了考官,被卫庄一掌拍到了脑袋上:“我像是那种舍得花钱行贿的人么?”

    萧岑一愣,庄表哥说得好有道理。

    卫庄看了萧槿一眼,转向萧岑:“阿岑先回去,我有话与你姐姐说。”

    萧岑回神,撇嘴道:“什么事不能让我听见?我就要听!”

    卫庄点头道:“那好,你听一个字我管你要一两银子,你要交不齐银子,我就让天福把你扣下。”

    萧岑心道庄表哥果然黑心,挤挤眼,笑嘻嘻道:“那好吧,我走。”反正他想知道的话,回头可以问他姐。

    萧岑出去后,卫庄转眸望向萧槿:“此番最该谢的人其实是你,故而我方才做了个决定。”

    萧槿点头道了句知道,欲往季氏处时,卫庄出言表示要跟她一道。

    萧槿笑道:“表哥怕我被欺负?不会的,我娘最爱护短了。”

    卫庄失笑,又道:“横竖我也无事,跟你去一趟也无甚恚碍。”

    “那多谢表哥了,”萧槿一笑,回头往前走时又想起一事,“表哥如今为何这般悠闲?年底不就院试了么?表哥不应该仔细温书么?”

    “等邻近腊月时再看书不迟。”

    萧槿默了默,她头回听说考科举也临阵磨枪的……难道她庄表哥不仅抠,还有拖延症?

    两人到花厅时,萧槿抬头就瞧见温锦头上缠了一圈纱布。温锦听见动静,扭头朝萧槿招手笑道:“妹妹快过来。”

    温锦态度这么热络,萧槿倒是始料未及,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

    温锦瞧见卫庄,愣了愣,问季氏那是何人。季氏笑说那是府上表亲,萧槿的表兄。

    温锦起身遥遥道了万福,便又坐了下去。

    她连萧家都不如何看重,何况只是一个萧家的表亲。她将来是要当荣国公府的二少奶奶的,靠山硬得很。

    卫庄只是若有似无地微微颔首,权当还礼。

    温锦见卫庄态度冷淡,心中不快,只觉他不长眼。

    季氏将萧槿叫到跟前,拍着她的手背道:“温家姑娘受了伤,不好出门,想在咱们家住几日养伤。我方才说要为她另外安排房舍,但她说想住到你院子去。”

    温锦朝萧槿笑道:“是啊,我与妹妹也算是有缘,我又觉着妹妹与我极对脾气,便想与妹妹住一处。只我也不知妹妹是否愿意,便请夫人差人将妹妹叫来征询。”

    说是征询,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她觉得萧槿没法回绝。

    萧槿扫了一眼她额头上的纱布,想起方才在后山听到的那“咚”的一声,料想温锦这一下磕得不会轻,只是磕也是白磕,谁让她是去会情郎的时候受的伤。

    看来美少年不是白白私会的。

    不过温锦养伤要养到她那里去,萧槿就不乐意了。在花厅初会时,温锦必定能感受出她对她不喜,既然如此还非要住过来,恐怕居心不良。

    何况她原本就看温锦不顺眼。

    “我那院子太小,”萧槿撇嘴,“温姑娘肯定住不惯,娘还是另外给温姑娘预备个宽敞的院子的好。”说着话暗暗向季氏使眼色。

    季氏见女儿态度如此,心中诧异,倒是有些难办。温家虽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世家,但季氏也并不想因些小事起罅隙。最要紧的是,温锦提的要求并不过分,她不好推拒。

    萧槿一看季氏那神色就知道她在犹豫,暗暗拽她袖子,示意她不要应下。

    季氏叹气,转头笑对温锦道:“小女懵懂,姐儿莫怪。我再为姐儿选个好地方。”

    温锦却犹不死心,伸手拉住萧槿,哄孩子一般含笑与她商量。

    萧槿越发觉得温锦这举动怪异了,摆出各种理由拒绝。

    温锦面上笑容微敛,道:“妹妹可是怕我住过去之后有所打搅?”

    这话明面上听着客气,但已经是在委婉地表示萧槿不懂事,轻慢客人。

    萧槿根本不吃她这一套,笑嘻嘻道:“还真是,自打我与母亲分开住之后,我就习惯独个住一个院子了。前不久六姐姐送了一只狗过来,我都嫌吵,又送回去了。”

    温锦瞬间涨红了脸。

    萧槿这是拿狗跟她比?

    温锦也是被娇养大的,又早已将卫家当做靠山,何曾受过这等气,手上拉着萧槿不放,勉强笑道:“妹妹,我……”

    “啾啾,”卫庄忽而打断温锦,走至萧槿身边,“时候不早了,该去温书了,不要耽搁工夫。”

    温锦这回连笑也扯不出来了。他说跟她说话是耽搁工夫?

    温锦一口气梗在喉间。

    一个寻常的表亲而已,哪来的底气跟她一个世家女这么杠!

    温锦抬起头时,正对上卫庄扫来的冷淡目光,那种难以名状的凛寒威压迫得她呼吸一滞,当下松了手。

    萧槿脱开身,回头笑道:“温姐姐头上的伤可要仔细将养,否则万一落了疤,可如何是好?”言罢,跟季氏打过招呼,与卫庄一道离开。

    温锦面色一沉。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落疤,偏偏萧槿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觉得这个萧家女可能跟她犯冲,从头回见面起就对她冷冷淡淡的,方才又明目张胆拿话刺她。

    而她总不能跟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计较,亦且,这是在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