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文|学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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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柔不晓得,那“带爬”乃是苗语里妹伢之意,那蛮兵叫顾柔过来,是要对她盘查问话。

    冷山带着顾柔过去,用苗语同那两个蛮兵攀谈,聊了几句,那几个蛮兵都笑起来,顾柔原本悬着的心便放下了。只是,他们一边聊,一边不住地打量顾柔,问冷山一些事情。

    冷山一一对答,于是他们笑得更欢畅了,那问话的士兵,眼神里似乎还带着点暧昧之意。顾柔愈发不解。

    不过,既然冷山会说苗语,那他扮成当地人便没有破绽了,两人也顺利地过了关。

    进村寨的路上,顾柔忍不住问她:“你方才同他们讲了什么,作甚一直冲我笑。”冷山不答,只催促她:“快点走。”

    两人进入且兰城,按照先头的约定,顾柔和冷山需要混入城中守军的兵营,雷亮和耿义也一样;留下向玉瑛和赵勇在城内进行策应,随时准备朝外界传递消息。大家分头行动。

    冷山带着顾柔在城内走了一日,差不多摸清且兰城的内部结构。

    大晋以来,且兰城作为牂牁的郡治,城池延续古且兰国的旧城面貌,在上面进行翻修扩建。整个城垣以石为基础,夯土筑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修建城门,其中东门为主城门。

    瓮城上设有角楼和足以跑马的巡逻道,城墙每段固定距离之间修筑马面(见作者有话说注解1)。太守詹士演在的时候调集民夫工匠加固了瓮城,在上面增建了数百间串楼,并加宽护城河,引入城垣北部的舞阳河水挖凿护城河,一共挖了八个出水洞。操光发动兵变杀死詹士演,占据牂牁之后,又维修城垣——于是至此,整座且兰古城防御建筑臻于完备,可谓固若金汤。

    冷山瞧着这古城的守备,神色严峻。虽然牂牁地理位置偏僻,但观这且兰城的城防建筑,丝毫不落后于零陵、武陵这些江南大郡的城池,加上那护城河数丈宽深,又把我军挖掘地道偷袭之路给阻塞了。

    这种防守程度的城,即使是数倍的兵力来攻城,也未必拿得下来,并且必然死伤惨重。拥有这样的城池,难怪操光他进兵武陵零陵有恃无恐,至少退守此地回防,他也有近乎全胜的把握守住。

    顾柔和她一起窝在个小酒馆里,等饭的间隙,悄声问他:“就不能引水灌城么?”

    她想把操光拿来对付汉寿城的法子,拿过来对付操光。

    冷山摇头。

    ——操光既然会此法灌城,必然也时刻提防敌军灌城。且不说舞阳河道上游有九转回峰的险峻峡谷河段,易守难攻,利于操光的防守;即使攻占了舞阳上游,建造堤坝挖凿沟渠饮水也需要不短的时日,这里地形复杂,如果挖地道挖出渗水的岩层,又等于功亏一篑,太过于耗费时辰和人力。

    操光是善于用兵之人,想要强攻进入且兰城,只怕是很难。冷山眉头紧蹙。

    顾柔见这会干想也想不出法子来,刚巧店家小二上来了一锅酸汤鱼,便撩起袖管,先吃再说。她先取了一双筷用帕子擦拭干净,递给冷山;自己又抽取了一双。那酸汤鱼汤底乃是用酿酒的发酸尾酒调出,又加入爆炒鲜红的小辣椒为佐料,将从舞阳河里捞上来的鲜鱼去除内脏片成薄片熬制,味道鲜香醇厚,吃到嘴里,酸辣之味令人猛然一醒。

    大抵是这家店面厨子的个人爱好之故,放辣椒跟不要钱似的,满盆漂着红油,即便是顾柔这等嗜辣之人,也觉得鱼虽酸爽过瘾,却又太过辣了一些,于是边吃边让小二上花草凉茶。

    她等凉茶的空闲里,搁下筷子,却见对面的冷山闷头吃着,他面不改色,这激辣无比的鱼脍到他嘴里,竟似白饭似的没甚反应。

    顾柔见他神色自若啖食之状,惊讶不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拿起桌面上装着干辣酱的瓷罐,作势要往汤锅里面倒。

    顾柔大急,慌忙阻拦:“手下留情,我吃不得这么辣的!”

    冷山微微一诧,他方才正在思考且兰城的整个构造,在脑海里自动描绘出一张地形路观图的草稿,于是便没有注意到对面的顾柔。

    这会儿,他看见被辣得涕泪横流的顾柔,便放下酱罐,催促她道:“快点吃,吃完了干活去。”

    顾柔晓得他说的干活,便是等到夜晚,要开始行动了。

    ……

    城内的守军多驻扎在瓮城内,傍晚的时候,冷山和顾柔蹲在城内埋伏,看着两个出来买饴糖吃的馋嘴士兵走到街道巷子口,便打昏了拖出去,剥光他们的衣裳,一起换上,扮作他们的样子,拿着腰牌混入了兵营。

    且兰这地方夏日日晒雨淋,为了起遮蔽作用,瓮城上头修建连廊,是以为串楼;上面满是巡逻侦查的岗哨,以及轮值防守的弓箭兵。那串楼下面的的城内,有一间间可以容人居住的兵舍,并且后方驻扎营帐,于是可以容下休息换岗的大量守军。

    顾柔和冷山拿到的腰牌,较为可惜,没能直接上串楼去观察敌情,而是今夜轮到回兵舍休息。

    那兵舍乃是内城用帐篷支起来的一个临时兵舍,城内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兵舍,汉兵和蛮兵在其中混居,条件较为简陋——自从操光杀詹士演□□以来,把詹士演手下的五万汉兵收编,为了便于管辖,便用他自己的蛮兵亲信部队来统辖这些汉兵。每个汉兵兵舍都会放入一到两名蛮兵,作为高一级的监军职责来维持纪律,防止哗变发生。剩余的蛮兵,则有权利住在瓮城和内城之间环境较好的营房内休息。

    夜里,顾柔缩在通铺的最角落里,心里难免恐慌——这营帐里大约有五十来人躺着,除了她一个全是男人,她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暴露自己,更加睡不着觉。

    不过幸好的是,这些汉兵过去都是詹士演的手下,均不服拿杀人□□的操光,操光为了防止他们聚众闹事,把这些汉兵的什伍队全部打散,重新编整过。

    于是汉兵和汉兵之间,昨天还隔着一个屯,今天就编在了一个伍,互相都还不熟悉。这倒给了顾柔和冷山不被发现的面生的机会。

    他们躺在最角落,装着睡觉,没人来注意。

    冷山背对顾柔侧躺着,把她隔在最靠近营帐的里头,他另一边躺着几个汉兵,他们也没睡着,正躺着悄悄地交流打招呼。

    冷山和顾柔的听力都不错,听见那两个兵挨着头说话。

    “你叫什么名?原来哪个屯的,我瞅着你眼熟得很。”一个汉兵问道。那作答的一个道:“唐仁,我是弓兵营的,你呢。”“段正飞,我骑兵营的。”“哎呀我x,我说难怪你指头茧子那么小,我咋跟骑兵编了一个伍呢?”

    段正飞道:“这还能为啥,太守信不过咱们汉兵。把人都分三六九等,过去咱们骑兵营多威风,三军里头数老大;如今那些蛮子兵,全都骑到咱们头上来欺负。”

    “你可别提了,”唐仁悄悄压低了声音,“操光算个屁太守?他杀了詹大人,这是在谋反了,咱们现在都成了叛军了。等朝廷的军队打过来,咱们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

    段正飞轻轻叹了口气:“哎,我从江夏过来,老娘还在那边,我跟她说我来保家卫国,谁晓得……”

    说到这里,两人都一时地沉默,气氛显得有些悲伤。

    唐仁突然动了一下,拳头在床铺上轻轻一砸:“詹大人在的时候,多体恤将士,如今却遭奸贼暗算……唉,怎么就没个人出来牵头,把这个狗贼……”“嘘!”段正飞赶紧给他捂上了嘴。

    “这话可千万说不得,”监军虽然是蛮子,可他们听得懂汉话,段正飞以极度的低声悄悄道,“快闭嘴睡觉吧。”唐仁也唉声:“嗯,明天醒过来,继续给人当狗奴才。”

    两个人没了声音,营帐里又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顾柔还在回想他们说的话,看来,操光只信任自己的蛮兵部队,对待新收编的汉兵十分残酷,于是这里的汉兵似乎并不服他的管教。

    要是,真的像唐仁说的那样,能够从中挑拨策反一下就好了……就算不能真正给操光军队予以打击,但是一个部队发生内乱,定会影响士气,到时候让我军趁乱来攻,定能事半功倍。

    她正躺在铺上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不远处铺上传来一阵呜咽的哭声,起先是小声,顾柔还不大确定,但是那个士兵越哭越大声,到后面开始蹬踢床铺,把整个通铺踩得闷声作响,连顾柔这头都能感觉到震动。

    黑暗里便立刻有人小声道:“徐诚,别哭了,快别哭了!”“他又做噩梦了?”“快把他摇醒,不然麻烦了!”

    汉兵们争相拥过去摇晃那个叫做徐诚额哭闹士兵,可是就在这时,一道光亮起,营帐内的火把被点燃。

    两个监军的蛮兵站起来,举着火把,凶神恶煞,叽里咕噜吼叫着,嘴里一大通顾柔听不懂的蛮语。

    顾柔想要抬起头来看,被冷山按到在铺上,示意她不要凑热闹,继续装睡。

    那两个蛮兵吼什么虽然听不懂,但是他们嗓子一吼,并且抽出了腰刀,这时候,其他的汉兵瞬间安静了。

    汉兵们纷纷退回自己的铺位,用标准的躺姿睡下,拉上铺盖。

    两个蛮兵一人一边,拽起从噩梦中醒过来的徐诚往外拖,那徐诚相貌清秀瘦弱,力气很小,他哭叫挣扎,双腿拖在地上乱踢乱蹬,然而无济于事,他的声音很快便从营帐里转移到外面。

    顾柔心想,这个叫做徐诚的兵大抵是性命不保了。然而蛮兵并没有杀害他,而是似乎使用了某种刑罚,很快徐诚凄厉的惨叫声便传来,像是孱弱的野兽在黑夜里呜咽哀嚎,声声入耳。

    蛮兵们在笑,叽里咕噜说着顾柔听不懂的语言,但是徐诚的话,每一个汉兵都能听得懂,他一会儿叫骂,一会儿哀求:“你们畜生,你们不得好死……求求你们放过我……”他越是求,蛮兵们便越笑得大声。

    顾柔惊疑不定,她全身僵硬着,用力屏着呼吸,否则就无法维持此刻的平静。她心里对徐诚的遭遇有些预感,两只手无意识地在铺上打颤,指甲和床铺磕碰,笃笃有声。

    冷山也在听,他发觉了顾柔的紧张,他翻了个身,面对着顾柔,轻声又低沉地道:“怕了?”

    顾柔只能点头。

    冷山平日里,不怎么喜欢过多和女人肢体接触,这会儿便沉吟片刻,屈起左手,在她面前摊平:“你要害怕,你抓着我,别弄出响声来。”

    顾柔和他面对面躺着,缓缓抬起眼睛,外面徐诚的哀嚎声声凄厉,她犹豫着,突然,徐诚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悲鸣,像是要撕裂天空的尖叫声——

    顾柔一个哆嗦,用力地抓住了冷山,把头埋在自个的臂弯里,忍住打颤。冷山大掌一握,紧紧地捏住了她的一双小手。

    与顾柔、冷山一样,汉兵们没有一个人睡得着,每个人躺在铺位上,黑夜里,睁着数十双炯炯又愤恨的眼睛。徐诚的遭遇,不过是这里所有汉兵所受|虐待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