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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3

    国师带着顾柔,也没走远,就出了门,左转,进了门,到隔壁自家宅院里去了。

    两人挨着银杏树坐下来。

    国师看顾柔带着一包东西:“是什么?”顾柔把绒布包裹的点心打开,拿了一个递到他眼前:“酥果子,要吃么。”国师不爱那些黏腻甜食,摇了摇头,顾柔便拿回来,自己咬了口,沾了一丝丝酥屑在唇角。

    国师看着她嘴角那一点酥屑正出神,忽然听见翻书的声音。“……这又是什么?”

    “啊,这个呀,”顾柔背靠大树,把绢书摆在腿上,“就是话本,市面新出的。”国师挨着她坐,倾身过去一看,那封皮上居然赫然《金钗误》的标题,诧异:“怎么会有这种书?”

    “就是根据您写的那台戏文改的,现在市面儿都卖断货了,我托七叔帮我捎带的。”

    国师暗忖,他可没授权过谁,谁这么大胆居然窃取他的版权故事,拿去出书贩卖?心思一转就想到老钱,该死的老钱,只不过是写完了让他帮忙看一眼校检润色的工夫,就被剽窃去了创意——这可是他单独写给小姑娘的故事!

    他想起老钱,心头愠怒,这个唯利是图的家伙,必须把这里头的利润加赔偿要回来!

    不过他也这没工夫生老钱的气,这会儿值得他注意的唯有小姑娘嘴上吃着的甜食,她樱桃小口,咬东西的时候也轻微,细嚼慢咽地一小嘴下去,那酥果子上面就多一排细细的牙印儿……

    顾柔被这么一直盯着,觉得奇怪,回头:“大宗师,您真的不要吃啊?”明明看起来好像想吃的样子。

    “……不要。”

    她吃着酥果子,而他只想吃她唇上的胭脂。

    “哦。”顾柔又低下头翻书。

    国师忍不住了,问她:“你那天不是已经看过一遍了?还买书作甚么。”

    “那天追您出来追得紧急,最后面,没看着,”顾柔说到这里,声音轻了,粉润的脸颊微微发烫,“不晓得结局怎样了。”

    国师笑,把她拉进怀里抱着,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这就是结局了。”

    “啊?”顾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烧得更厉害,慌忙朝四下看看有没有旁人,所幸国师园中的守卫个个训练有素,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一个个在台阶上下石像般地伫立着。

    大庭广众,顾柔还是觉得难为情,挣脱:“哪是这样……明明这么厚一本!”她要自己看结局。

    【怎么,还不够,还想给自己加戏?】忽然,他心声传来,【你想要什么戏,本座给你加。】

    惊讶得她心脏微微一颤,脸顿时涨得通红。

    他只道她不好意思,便不说话,用心声撩拨她。

    谁知这么做,更让顾柔觉得害羞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偷偷摸摸谈情。别人看不见,可是只有彼此两个人心里知道。

    她的手急得乱摆乱掏,国师问:“又怎么了。”“忘了带手帕。”吃完了酥果子,顾柔油腻腻的左手没地方擦,国师见了,拉过来在自己干净的衣袖上揩拭,油渍没了。

    “吃的倒记得牢,手帕却不记,”他有轻度洁癖,忍不住揪着衣袖嫌弃,“……脏死了。”

    虽然这么说,还是给她擦干净了。

    悠闲度日的午后,阳光透过银杏树叶筛落,细细碎碎像下着一场金雨。顾柔躺在银杏树下,把头枕在国师的膝盖上,举着书本看故事,一边翻书,一边有滋有味地提问题——

    【大宗师,这句话是你写的啊?】

    【为什么是这样一根钗子呢,我们对话的时候,可没有这根钗子呀?】

    【为什么是‘笔尖心事一行行’啊?】

    ——当然。

    ——那是为了方便老少妇孺理解。

    ——因为写的就是本座。

    国师在心里回答,他几日操劳未得休息,此刻便有些困了。

    顾柔不需要答案,好像光是提问题就足够让她乐不可支了,她枕在他的大腿上,挪了一下后脑勺,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举起书本,刚好遮住微微刺眼的阳光。她看到了故事的结尾:

    ——故事里的青年和姑娘成亲了,举案齐眉,还生下了一堆胖娃娃。

    ……生娃娃,还一堆。顾柔脸嗖地又红了,又嗔怪又怨怒,怪不得刚刚不说,你可真会写啊!她悄悄地把书本从脸上挪开,想偷看他的脸,却发现国师羽睫低垂,凤眸微阖,原是睡着了。

    他逆光的轮廓显得那么温柔,那么清雅,眉心的那一朵梅花花绣,也显得分外殷红细致。

    大宗师的脸,若是要她看一辈子,大概都不会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他脸上的那道疤痕,细细的,带着一点触感,结痂了,也许快好了,可是还是让她很心疼。

    忽然间,国师羽睫一抬,睁开双眸。

    顾柔静静地凝望着他,手还抚在他的伤口上,他握住了那只纤细无骨的小手,紧紧地重叠,掌心的暖和传到她心里。

    顾柔又害羞了,这样对着他,每天都要脸蛋充血几时回,以后怎么受的了?这成了她甜蜜的烦恼,她躺在他膝上移开了视线,看见他的衣袖上落着一片银杏叶,她拾起来,遮在自己的左边眼睛上,仰着头,倒过来看着他,冲他咯咯地笑。

    一叶障目,不见国师。

    国师:“……”

    顾柔又拿了一片,两只手都遮着眼睛,这下他不能用眼神加热她的脸了,她脸上挂着傻兮兮的笑:“看不见了。”

    国师俯下身来,亲在她眼睛上。

    隔着树叶,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顾柔笑不出来了:“……”

    国师回身起来:【傻的可以。】

    顾柔:【……】好想要拿一盆冷水浇浇头啊!

    阁楼上,宝珠恹恹不乐地放下竹帘,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孟章坐在角桌边上,咕吱咕吱拿碗里的桃子吃,吧唧着嘴儿。

    为什么今天来跟大宗师汇报屯部情况的人不是石锡,而是这个家伙。石锡作为北军中尉,其实几个屯营的事务相当繁忙,孟章相对闲些。她有点着恼,望着国师和顾柔,心里又充满了羡慕和惆怅。要是有一天,石头也会这么开窍,那该多好……她望向远处,五月中,夏季将至,满目不舍的大好春光。

    ……

    休沐日一过,国师便恢复忙碌,四更起身上朝,中午在尚书台用膳,处理庶务直到日落,去国观处理日常事务,给弟子们讲经授业,遇上好学提问的弟子,往往又要拖延一阵,往往要至深夜方能归来,幸好他和顾柔心灵互通,每晚她都等着她回来,各自在睡前说一会话,再歇下休息,也不孤单。

    有时候,夜深人静,顾柔也会停下来细想:虽说大宗师心意恳切,可是话说到底,她的出身改变不了,何况,父亲还在云南,眼看五月转眼就过,三月之期马上就要到来,等到六月份,她就是时候该动身去云南。

    她想得清清楚楚,若父亲当真坐实了跟云南勾结的罪名,她便一点关系都不能跟国师扯上,否则必然牵累了他。所以这段日子,能陪着他一日便是一日;待到六月中旬,她就动身去云南找父母亲,设法将二老带回来,解决了这桩事。她晓得此行凶险,可她不能不去尝试,为了父母亲,也为了国师……

    她没有再多犹豫,不再去想那些伤心烦乱之事,只低头掐指把日子算了算,现在是五月中,约摸还有两个休沐日,可以同他一起度过。

    五月廿三,休沐日,她和国师约好了去踏青,国师先起,来接顾柔,两人携手出了院落,看见门口正有一人逡巡徘徊,中等个子,圆脸微胖,面相和善,两个肉嘟嘟的耳垂,不是老钱又是谁。

    钱鹏月看见国师,脸色一惊,看见顾柔,脸色一沉。

    “你来作甚?”国师上前一步。

    钱鹏月没好气:“我借你一步说话。”国师看顾柔一眼,又看看老钱,转身柔声对顾柔道:“本座随他去去就来,你在此等本座。”顾柔忙点头:“好。”

    老钱把国师拉到院子角落,急得不行:“上回家丁同我说看到你在此巷出没,我原还不信,原来你真的在此处豢养外室。”

    顾柔耳聪目明,听见钱鹏月隐约的这句话,心里难过,不免显出黯然之色,她识相地走远一些,免得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被国师看在眼里了,他远远望着顾柔,皱眉对老钱:“本座内室都无,谈什么外室。她以后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钱鹏月觉得他没药可救了,先不忙于跟他掰扯这件事,讲今日的来意:“我听说你给皇上上书,请求出兵云南?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跟我打个商量,今日皇上在上书房问起我,惊得我那是一身冷汗,险不知如何作答。”

    “你该怎么答便怎么答,尽你为臣的本分。”国师暗忖,皇上既然问起了这件事,说明他已将此事提上议程,搁上心了,这倒是好事。

    钱鹏月一拍额头,皱眉叫苦:“唉,我要是一点儿也不考虑你,我就直接给皇上那头否了,帮着那云晟说话。今日你不在,他同皇上谏言,我没表态,他连着我也一块儿骂。”

    太尉云晟,国师不用听,也想得到他会怎么说。

    云晟激烈反对用兵,他向皇帝觐言,自上一任尚书令慕容修以来,连续的对外扩张政策消耗民力,靡费钱粮,国库已是不堪重负。此时如果强行对云南用兵,行军路程遥远,耗资巨大,极有可能引发变数。

    连掌管大部兵权的太尉都不支持战争,可想而知他的话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

    钱鹏月当时听着,没发表意见,但他心里想的跟云晟一样,作为代理尚书令一职的他,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现在国库还有多少钱粮,去年虽然两河丰收,百姓长年以来被征发徭役,好不容易得到休养生息,如果突然再举大军向云南出兵,招募壮丁,必然会耽误耕种时令,导致大量的农田抛荒。若天公作美,能保住今年的秋收还好,如果不能呢?那粮食价格必然飙涨,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民怨沸腾,就会起□□,而那时候,国家的精英主力军队远征在外,不能回防;到时候可不就只是云南一处的问题,而是整个王朝根本动摇的问题了!

    钱鹏月虽跟国师私交甚笃,但这一点上,凭良心说话,他有自己立场。

    “你是当朝国师,又是北宗的领袖,一言而为天下法,本应大公无私,你要三思啊。”钱鹏月虽然不知道顾柔就是顾之言的女儿,也不知道她和铁衣的关系,但他有种敏锐的直觉,他觉得国师之所以这么快速做出决定要出兵云南,很可能跟这个女人有关系,自从认识她以来,国师整个人变得太快了。

    国师听罢,沉吟片刻:“你真当以为,本座举兵云南,是为一己之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