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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月树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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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习习,似拖若拽,扯得无载背后绫沙若蓬展。

    一路蜿蜒,清风匍匐至山颠,吹得细柳弯腰,惹得莺歌清嘹,无载的脚步却落得轻缓,略带几许踌躇与无奈。待至山颠,早有僧僮静候于山溅畔,引着无载等人前往后山,一观奇石。无载心知,并非往观奇石,而乃观人。

    镇南将军何许人也,无载不知,仅于宫闱中见过一幅画像,然则,当无载观画时,心中浮现的人却并非画中人,那人骑着白马,身披墨甲,头上戴着狰狞的牛角盔,樱红的盔缨随风颤。初见时,远而望之,无载心想,此人定乃莽夫无疑。殊不知,近而闻音,那人却摘去了头盔,长得极好看,剑眉似横松,漆目若湖海,最是那微薄的唇,吐字冷淡,言语却暖人。迄今为止,无载犹记得那临别一吻,微涩、浅甜,宛若幽兰之芳香,令人回味悠长。而她,尚咬了他一口,落痕极深……

    思及此处,无载嘴角浅浅弯起来,眼眸里泛着难掩的窃喜。渐而,忽忆夜中裸呈相对,脸颊寸寸红透,眸子却不羞。

    此际,微风凉爽,萝裙曳地,诸女随僧僮穿林走亭,寻阳公主蹦蹦跳跳的,恰若一只欢快的林中雀,无载看着寻阳乱蝶穿花的身影,恬静的笑着。俄而,寻阳扬着一枚红掌叶,轻盈奔来,娇声笑道:“阿姐,此乃何物?”

    僧僮合什道:“此乃佛语。”

    “闭嘴,何需汝多言!”寻阳公主冷冷一喝,僧僮面上一红,匆匆低头。

    无载笑了笑,接过红掌,细细一辩,叶红若血,伸指六枚,内中纹络清晰,恰似掌纹,轻声道:“此乃红槭树,吴中有植,极其难得。”说着,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莞尔道:“据闻,吴郡有女,名唤子夜,曾于绿槭树下作《四时歌》。月中七姐得闻,随歌漫舞,忽而不察,手中红绫坠落于树。至此,人间绿槭作红树。”

    “哇哦,真美,阿姐真博识……”寻阳公主眼眸若星,极美、极好奇。在其心中,无载见识极广,与宫中其他姐妹一较,即乃女中名士,无所不知。

    无载把红掌递给寻阳,笑道:“无人之时,若于树下唱《四时歌》,兴许七姐得闻,可随一愿。”

    寻阳一听竟有此事,兴致顿起,她也会唱两句《四时歌》,当即便欲去寻那红槭树唱歌许愿。无载四下瞅了瞅,笑道:“山广林深,安知红槭落何处?”

    寻阳笑道:“叶随风来,只消捕风便知。”说着,扬手捕风,见风从西来,嘴角一弯,笑道:“阿姐,寻阳不观石,寻阳见七姐去也。”言罢,嬉嬉一笑,提着裙摆朝西便奔,尚且回头看了看无载,好似深怕无载与她争。身后跟着一群婢女,远远缀着一队便装带刀侍卫。

    无载微微一笑。

    僧僮张了张嘴,扬手欲唤,却又不敢,眼睛咕噜噜一转,忍住话头,引着无载等人继续前往后山。

    浅阳浮白,微不见影,林中一片寂静,唯余丝履着草声,无载随着僧僮左弯右拐,来到一处境地。

    此地乃是飞崖,崖畔种着绿松,矮松掩朱亭,清风漫萝裙,由外向内观,目难见亭。入亭往外观,苍翠四野一目尽揽,便连徐徐山风亦恍似入眼。东南向,有石孑立于颠,漫眼一观,首若戴冠,身似披纱,怀抱一麈,凌然若仙。凝眸一观,又似是而非,处于形似而神像之间。

    而此刻,一群人围着奇石评头论足,有男有女,郎君英姿,女儿妖娆,尚有一个小郎君,手中捉着一根松枝,东指指、西戳戳,好似正在大声说着甚。僧僮朝着内中一人指了指,无载漫不经心的顺指一看,那人头戴玉冠,身披华纱,嘴上蓄着三寸短须,动静举止间,傲若孤松,凌凌生威。

    既而,人群中,唯一的女子轻步上前,替那人理了理颔下冠带,那人低着头,温柔一笑。无载看见,他揽上了那女子的腰,而女子则媚然一笑,娇躯微靠,两人并肩行向临风处,风来,卷起袍角与裙角,女子微微搭眉,男子傲然似笑。

    僧僮眼底骤然一缩,飞快的瞅了瞅无载,低头轻声道:“此乃镇南将军之姬,名唤莺雪。镇南将军常年征伐于外,枕戈侍甲,身侧仅有一姬,殿下……”

    “勿需多言。”

    因风烈,无载挽了挽背纱,轻迈华履,走到亭畔抚栏处,未再看石与人,赁栏望向亭外,但见山风逐轻云,嫩翠掩花樱,时有清溪倒挂,若涓潺流。云缕若丝,丝丝惹人愁,花若贴镜,迷离亦悠悠,即便那如练清溪,百般剪不断,千般上心头,徒惹满腔心海向东流。

    东流……

    风往东来,轻拂耳际青丝,摇得琅环微响。无载伸手,婉上华纱寸寸褪,皓腕凝脂露雪指,微微转指,细细捕风,轻轻一笑:“即如风,忽而西,俄而东。”言罢,横眸流波,不看那垂立于亭的僧僮,也未看不远处的奇石与人群,抓着裙摆,踩着青草,沿着林间幽道,径自往东。

    “咦……”一片红掌静卧于青丛中,无载弯身拾起来,嘴角弯得更翘。复行一阵,再捡一片,越往东行,红掌四落,不多时,无载怀中便抱了一小摞。

    华履盈然,红掌妖艳。

    愈往东,林愈静,仿似可闻心跳声,走着走着,雍容华美的红槭树秀入眼睑,无载怔了一怔,继而,“格格”一笑,拽着裙摆飞向华盖红树,怀中红掌飘飞,缠着背纱,眷着华发。

    待至树下,无载抬起头来,抹了抹额角细汗,凝望着流云拂华树,而此时,清风漫漫吹,枝叶沙沙响,思海由然一静,眨着眸子想了一想,挥手摒退一干婢女与侍卫,而后,款款跪坐于树下,端手于腰镇了镇,既而,挽手于眉,眸子晶亮,徐徐下沉,及地,以额抵背。稍徐,慢慢直起身,喃道:“七姐,七姐,无载不求有它,唯愿七姐得知无载之心。”

    半晌,缓缓放松身子,曲膝于怀前,双手揽腿,轻轻唱起来:“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碧楼冥初月,罗绮垂新风。含春未及歌,桂酒发清容。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唱着唱着,眸子欢快,脚尖情不自禁的颤动,一下,一下的拍着节奏。

    唱罢春歌咏夏风,无载慢慢转动着螓首,浅浅唱着,心里则想着那骑白马的,快些来,快些来……

    “游思,游思……”

    恰于此时,一声低喃破梦来,无载摇了摇头,继续唱着。当是时,伊人抱膝漫唱,与桥游思极似,刘浓迷了眼,乱了心,心跳如擂鼓,手指颤抖不自知,轻轻再唤:“游思……”

    “适见三阳日,寒蝉已复鸣。感时为欢叹,白发绿鬓生……”无载将将唱罢冬歌,得闻此声,眸子蓦然一滞,继而,璀璨若星辰,抱着小腿,徐徐转首,一眼即见,一眼成殇。

    “成,成都侯……”

    “游,殿下。”

    刘浓怔住。

    无载唰了唰睫毛,心里好欢喜呀,七姐真的,真的随愿了。良久,良久,无载站起身来,眯着眸子,伸出手,欲摸一摸,深怕此乃梦中。刘浓见她伸手,唯恐再与昔日一般,当即后退一步,揖道:“臣,见过殿下。”

    无载的手顿在半途,继而,凝视着刘浓,问道:“君自何来,此乃梦乎?”眼神迷蒙,神情懵懂。

    刘浓再退一步,看了看左右,见婢女与侍卫侯于远处,暗觉此地不宜久留,便朝着无载淡然一揖:“殿下,臣误入,容臣告退。”言罢,把袖一卷,迈步便走。

    “且慢!”无载回过神了,咬唇娇喝,待刘浓回转身,努力的平复起伏的胸膛,迎前几步,嫣然笑道:“成都侯可知,无载方才所唱之歌,乃是何曲?”

    刘浓答道:“子夜四时歌。”

    无载转到刘浓身前,盈盈笑道:“成都侯闻歌而来,可知此曲乃何意?”

    刘浓皱了皱眉,不答。

    等得片刻,无载拾起地上背纱,挽于手怀,瞥了瞥刘浓唇间,见痕印早褪,心中微微一酸,嘴上却笑道:“与君一别,近乎经年。君常入无载之梦,不知,无载可曾入君梦?”

    刘浓道:“殿下,刘浓披甲于外,梦中唯国事。”

    “呵呵……”无戴轻轻一笑,心中却如刀割,慢慢走到树杆处,盈然下落,跪坐,侧首看向刘浓,浅声道:“适才成都侯所唤游思,即乃桥氏女郎,然否?”

    “然也。”刘浓答。

    无载捡起一叶红掌,拿于掌中,眸子迷离,声音委婉:“成都侯可知,无载极羡陆氏女,更羡桥氏女。世人皆言,帝皇宗女乃天之娇女,处云端,不可攀。然,无载自幼即流离于野,贩身为奴。钱家小娘子厌恶无载,故而,无载敛声息音,八载未曾言。每逢夜深人静时,方可对月私语、悬指暗琴,唯恐已忘旧声。”

    刘浓默然,清河公主为保身,佯装了八年的哑女,想到此女身处暗室,有声不敢言,有琴不敢鸣,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

    无载看着掌心红叶,继续道:“往事已随风散,然若无成都侯相救,无载尚不知身处何处,无载,谢过。”说着,朝着刘浓深深万福。

    刘浓侧身微微一避,无载嘴角扬了扬,淡声道:“君可知,夜之晓,光芒不可视。君可知,无载即乃夜中墨莺,不见人,不知已,唯知君破晓而来,携星月之光,潜入无载之心。”

    刘浓淡然道:“此乃臣之本份,殿下勿需挂怀。”

    “无载知也……”

    无载再捡一叶红掌,将两枚叶子重叠于一起,见两枚红叶若人掌、无缝吻合,静静一笑,再看了看近在咫尺,却犹似相隔天堑的身侧人,柳眉微颦,把叶子揣入袖囊,轻声道:“无载自知,若欲将身嫁予,何其难也。帝室势微,无载亦非骄横之辈,自难使君弃妻,复娶无载……”

    刘浓眉锋一寒,眯眼凝视树下人。

    无载视若未见,抬头仰望风吹树,只见红掌摇曳时,好似情深欲牵手,奈何清风无情,东一吹,西一拂,间或触及,却又陡然即逝,喃道:“芳华易逝,瞬间涂糜。情自深处,难以言续。君且宽心,休言司马难为,即便无载亦不忍使君自难。”说着,自嘲一笑:“郎君多情,却非无载,七姐闻歌,却笑无载……”言至此处,声音渐冷,其意唯坚:“然,无载有言,此生,终将嫁予。”

    言罢,款款起身,走到刘浓面前,微仰螓首,眸中神色复杂无比,既欢喜,又失落,于泪水将滚未滚之际,微微一笑,转身离去,待走远了,回望红树,对着树下隐约月袍,喃道:“唯恨此生难从容,亦如月树逢灯笼,无载,无载,无载何惜此生华衣……”(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