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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第 1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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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千钧一发之间,苏妙真眼见得那小少爷疾步扑来,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蹭一声把苏妙真扑到在地,两人滚到凉亭冰冷的地面上,同时“哎呦”一声,是两人的脑袋撞到一起。

    苏妙真下意识反推开那小少爷,一把用力,将那小少爷得上身撞上座台,疼得他嘶嘶喘气:“你这是要害人命,狗咬吕洞宾,早知道就不过来拉你,让你掉池子里淹死得了!”

    苏妙真见他疼得直皱眉,讷讷寻个理由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是刚刚为了搭救你,垫在地上当你的人肉垫子不说,还生生撞到这个尖角上,哼……再说了,本少爷还怕你赖上我呢,先说好,你可不能赖上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啊,你这种野丫头我母,我娘亲可不会答应娶你的。”那小少爷怒瞪着苏妙真道。

    苏妙真被这么一吓一撞,酒醒得七七八八。又听这小少爷急急忙忙说了这番话,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抬眼揉腰,有气无力道:“你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就想着娶媳妇了,真不害……”

    眼见着这小少爷瞪眼过来,他面容痛的挤作一团,她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你且放心吧,这位小公子……”

    心道男子发育晚,这小少爷年纪和自己类似或是更小,道理却学得一板一眼的。

    苏妙真见这小少爷松了口气,踱步在亭内走了一遭。忽地斜眼看向她道:“本少爷可搭救了你一回,你要怎么谢我。”

    这小少爷误会她情有可原,况且自己口头上也太不饶人了,难怪他要砸球过来,说到底,也没真心想砸中她。还不计前嫌地帮了自己一回,可见此人不是那等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苏妙真又被他这种装大人的模样逗得直想笑,慢慢扶着柱子起身行了个礼,诚恳道:“眼下我身上没带东西,等我回了府就让人把谢礼送来许府……”

    “怎么能送到许府,我……”那小少爷的话截然而止,“得了得了,施恩不望报,就当本少爷我做了一回好事吧。”

    苏妙真听出来些不妥,打量了这小少爷一遍,见他服饰奢华名贵,和许府的清贵做派却不同,狐疑道:“难道你不是许府的人?”这小少爷耳根一红,说不出话来,只看了隔壁高墙一眼。她眼尖,苏妙真明白过来,推理道:“你是翻墙过来捡球的?”

    这小少爷嗯了一声,复又威胁她道:“你要是敢往外讲,我……”

    “那怎么会呢,你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个天气落了水肯定会风寒的。”这小少爷满意点头,“你这丫头还算识相,不过我可不只是帮了个忙,我可救了你的命。”

    苏妙真看这小少爷颇为自得,忍不住指了指那池水,嘟囔道:“这么浅的水,又淹不死人。”

    那小少爷脸一沉,头一仰,却不看她了。

    两人沉默半晌,苏妙真瞅着他姿势不自在,想来仍有些痛,倒不好意思。忙拧了帕子,蹲个万福柔声道:“好了好了,今日的确是你救了我一回,毕竟风寒也是会要人命的……小公子侠肝义胆,不计前嫌地帮我,着实有大家风范……小女子在这里给您赔礼道谢了,以后小公子您一声言语,我愿效犬马之劳。”

    心里却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这孩子第二回了,不如说点好听的让他高兴。说完,又福了服身,苏妙真捡起地上的蹴鞠球恭恭敬敬地捧给他,更说些,诸如“身手麻利气度不凡”的奉承话。

    果然把这小少爷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接了蹴鞠彩球,“算了,你没规矩的丫头,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样子,能行个礼,本少爷已经知足了。对了,你这丫头姓甚名谁,是哪个府……”

    话还没说完,那高墙上翻来一人,利落着地。那人转身,一看到这小少爷就急急上前,苏妙真模糊看到身量是个成年男子,立时吓了一跳,和那人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一怔。

    这时讲究男女大防。苏妙真急急拿了帕子遮脸,回身对这小少爷再福身行个礼,便不发一言,忙忙下凉亭台阶。

    那来人直愣愣地立在路中间,苏妙真绕路而过,疾步离开——连后头那小少爷气急败坏地喊叫“你还没告诉我姓名呢,快回来,云天表哥,你怎得也过来了”也不敢理会。

    *

    直到过了假山原路返回,苏妙真在大树秋千下看到六神无主的芳儿和侍书侍画几人,才松了口气,忙忙上前招呼着她们要回房休息。

    回到院子,芳儿问起她刚刚行踪,苏妙真搪塞几句,说是自己吹风去了,径直去许凝秋的房间里,寻小榻子歇息,却把刚才那事情计较了一回。觉得实在太巧。那男子似乎也名叫云天,正好是自己小说里安排的丑角。

    不过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何其多,也不算大事,又疑心那男子似是个登徒浪子,心下烦恼,只道他们不知自己姓名……至于那小少爷,脾气暴躁些,多半是国公府的儿子,人却不坏。

    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其他女孩们也都笑嘻嘻地回来,进了内间探她。许凝秋吐吐舌头道:“苏姐姐,你酒量也太差了。”傅绛仙眉毛一动,讥讽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呢,这人可最会骗了。”

    苏妙真见她仍在记恨自己,无奈摇头,和这些小姑娘们说了回话,又赌回骰子,赢了五吊钱,把她们欺负得落花流水。小姑娘们个个唉声叹气,苏妙真寻思着给些甜枣,当下绘声绘色地讲起奇闻异事。

    这回讲得破案,一惊一悚地,倒把这些女孩子吓得半死。即便如此,也都缩在一团,互相牵手靠肩地,聚精会神地听她瞎编瞎扯,颇类似前世大学宿舍夜谈鬼怪的情形。

    讲完早已口干舌燥,婢女殷勤地奉上好茶,她呷一口,随手捻起块精致点心,咬了半块,看向这些眼巴巴的小姑娘们,道:“讲完了,我也不是说书先生,歇歇吃茶吧。”

    许凝秋拍马屁道:“说书人哪有姐姐你讲得好哇,姐姐就是那日月之光,他们就是那萤火微亮……所以,真真姐姐你再讲一个吧。”傅绛仙,文婉玉并其他女孩们不做声,齐齐抬眼看向苏妙真。

    苏妙真对上她们这些或崇敬或渴望的眼神,顿时心里一软,更难免志得意满,自觉很有点号召力,咳了咳,摇头晃脑故意拿乔道:“哎,哪里哪里,只我着实乏了。”

    “真真姐姐,看在我生辰的份上……”

    “得得,就看在你面子上少不得辛苦一番,但只讲一个了哦,咳咳,素嫣妹妹,给我换杯毛尖来,婉玉好姐姐,倒劳你捶捶肩膀……”

    洋洋得意地使唤这个差使那个,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苏妙真才神叨叨说:“这个故事可有点来历,叫‘黑猫捕快’……诸位姑娘,世人常以为黑猫不详,可……”

    ……

    再说那小凉亭的两人,傅云天站在在石阶下的小路处,愣愣地看了离去女子的背影半晌,早已是魂飞魄散。所谓色授魂与,不过如此。

    虽名义上由吏部统管,但数十年间的惯例,这考察多为各地督抚、按察使司评定后送入京中,在吏部不过走个过场,办个手续而已。因而各地考满的官员都陆续回京,官船官轿一度把通州码头挤个水泄不通,旌旗飘动,倒极为热闹。

    且说这其中官船有个扬州知府苏观河,出身成山伯府。苏观河是正儿八经的嫡次子,并不袭爵,但科举入仕,虽未官至一方督抚,但扬州自古繁华,又紧挨着运河,漕粮盐糖,天下所有货物七七八八都得过此处钞关,正是个极好的缺。

    苏观河作了六年知府,上上下下,朝野内外都圆滑通润,又兼他出自公卿世家,于银钱上不十分贪图,无论平民亦或富商,无有不说他好的,上峰也不敢托大,待之以礼,任满得了个“一等称职者”,也算极为荣耀。

    圣心大悦,内廷传来的风声竟是仍要高升,便理好交接公文,重阳过后,携了妻女,走了水路,不急不忙地一边赏景一边回京。

    这官船一路慢悠悠上溯,江上月色渐消,天色回亮,前舱传来呜呜的叫声,随即便听得一声轻斥,“你这小混崽子,溜到这里来不怕掉河里,绿意姐姐还怕姑娘怪罪下来呢,赶紧过来”。又一女声,“姑娘看这毛球跟心肝似得,日日亲手喂它吃饭,现在还没事说要给它做秋冬衣裳,可我看这狗,明明就是个胖土狗。”

    又听得几声呜呜鸣叫,便见那名自唤“绿意”,身着一身湖绿绸衫的小姑娘就笑嘻嘻地抱着一条幼犬,回到后舱,和另外一名穿着水蓝对襟衫的女孩轻轻推门,指挥着其他婢女鱼贯而入,把梳洗之物样样放好,又亲手泡了盏蜜饯金橙子茶,掀了金丝花鸟帐幔轻声唤道:“姑娘该起了。”

    床上被褥凌乱,绿意就听见自家姑娘含糊着“绿意好姐姐,你让我再睡会儿”,说着,就见床上的女孩儿翻了个身,瓜子似的小脸埋进锦被,又梦会周公去也。

    绿意和水蓝对襟衫女孩儿相视一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再唤,正犹豫着就听见水蓝对襟衫女孩儿慢声道:“姑娘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又晕水,不如让姑娘再歇息会儿,再说了,起这么早也不能有什么事儿啊。”

    绿意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的,蓝湘。姑娘之前交代了,任自己怎么偷奸耍赖都得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起。”

    说完,把茶递给蓝湘,自己轻手轻脚把被子掀开,又轻唤了数声,才见得床上的女孩儿揉着眼坐起,仍是一副迷糊相,但接过蓝湘递来的蜜饯金橙子茶吃了几口,又就着小丫头送来的点心咬了些,才慢慢清醒过来。

    绿意和蓝湘眼瞅着自家姑娘眼下似有青黑,也心疼得不行,暗自想到竟不知有何事,姑娘非得起个大早,和她平日全不相同,何况自从上了水路,因着心疼爱女,请安这事儿被免了。

    绿意正思索着,就听自家姑娘柔声道,“得了,这边也不用你们伺候,都回舱休息吧,要是闲不下来,去后边照看照看那几个晕船的笨丫头,或者去瞧瞧姐姐那边,我这边用不着你们。”

    绿意蓝湘对视一眼,知道自家姑娘不忍她们劳动,这几年下来也都习惯了她的性子,就双双应诺,带着其他人退舱掩门,往后舱去了。

    却说苏妙真,见了其他人尽数离开后忙忙穿鞋下床,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趴在地上把床下的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拎了出来,这盒子形容颇大,倒和一般的妆匣大不一样。

    她又从被婢女们送上来的妆奁盒子里挑拣出一个香囊,从中取了一把极为精巧的蟠龙钥匙,对上小锁轻轻一拧,就把这妆奁盒子给开了,翻检了一遍里头的东西,见尽数皆在,长舒一口气,坐在花梨圆凳上,托腮望向舱外,日光隐隐透过,风声和着水声,清越动听。

    苏妙真坐了一会儿,掰着指头喃喃自语道,“整整六年了。”是啊,整整六年了,从她由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现代,到这个大顺朝已经堪堪六年。这顺朝建国九十年余,前面是元朝,但不知为何居然不是明朝,好在各种制度颇为似明朝,除了无东西二厂等机构。

    倒霉,实在倒霉,就在自己实习刚结束的时候一头穿越来了这个该死的时代,连好友都来不及再见上一面,就这么回到了这个女子三从四德的时候。

    苏妙真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穿越回古代,她以前虽然也喜欢看一些重生小说,但绝没有这想过真的要穿越,且不说没网络没书籍没电视没空调,就是日常衣食住行也没有现代便利,连个辣椒都没有,让她分外难捱。

    她这还正儿八经的是高门嫡女,衣食住行各色都是最好的,身边还有八个婢女两个养娘伺候着尚不如意,更不要说小门小户的普通人了。

    男子要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在天地里流汗,还没有化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要纳税纳火耗,所谓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可真不句是空话,更不要说还有各色徭役。

    这边的女儿家也不好过,十几岁出嫁就开始侍奉婆母夫君,还没发育完全就得生儿育女,不要提连个抗生素都没有,多少女孩儿倒在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就好比嫁给宋芸她哥哥的顾家二小姐,听说是个极为灵秀的女孩儿,才不过十六岁,一朝身死,纵然宋芸她哥哥与顾家小姐伉俪情深,也不得不奉父母之命续弦,而那个顾家小姐呢,宋芸在信里说她好生哭了一场,被新嫂知道,却惹了一通不快,把旧物尽数收起束于高阁。

    苏妙真手指在黑漆桃枝花纹妆盒上画着圈,心下烦恼。

    她是绝不会在这个时代留下骨血的,不只是顾惜小命,更是不能留了牵绊。

    现下她不过十三岁,虽然身量容色渐成,但要出阁还得几年光景,这世的父亲母亲极为溺爱她,与前世大为不同,也因着这个缘故,苏妙真除了在七岁那年往扬州瘦西湖里钻了一回没死成后,就再没寻过短见。

    当然,苏观河和王氏并不知道这是她自寻死路,抱着这个心肝闺女哭了小半个月,鞭笞了一堆仆妇婢女,差点还要发卖掉她身边伺候的人,又日日守着寸步不离直有一年,渐渐地苏妙真关于死了直接回家的念头就埋在心底,没再浮起。

    一来她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对苏观河和王氏实在不公,且不说自己稀里糊涂醒了后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虽然都叫苏妙真,但到底不是一个人,她若是死了,只有这么一个血脉亲生的孩儿的苏观河和王氏,又怎么受得了呢。

    二来,苏妙真自己倒是可以不怕死,但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妇们,又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人。

    三来,她落入瘦西湖几乎丧命,也没能让她回去,她心里隐隐觉得要回去,怕自杀这条路不行。

    四来,处了六年,她对父母兄姐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不到实在不堪忍受这个世界,她绝不能做出亲者痛的事。

    眼下苏观河已经五十有四,王氏也四十八,他们俩夫妇在子嗣上十分艰难,成亲后连着十年无所出,苏观河纳了数房妾室都一无所得,两人从旁宗收养了一女婴,名为苏妙娣,望着能引来子嗣,也未成功。

    两年后来终于看开,从大房过继了当时已有六岁的苏问弦来。

    将养了两年,居然成亲的第二十年得了个爱女,虽有“老蚌含珠”之名,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唯一孩儿,怎么能不喜,娇贵地不行,把这小姑娘养成了个淘气性子,没事儿就上树爬山,以至于苏妙真穿过来才知这原身居然是掉到小池塘里差点淹死,事实上也的确淹死了,被长兄苏问弦拼了命捞上来的,只不过捞上来后芯儿已经换了一个,也是唏嘘。

    更因如此,后来苏妙真又落了一回瘦西湖,直把夫妇俩吓个半死,求仙问道的,都说这女儿和水相克,也正因如此,此次回京,夫妇俩本要走陆路,但苏妙真自己实在不喜马车颠簸,央求了许多,又保证绝对不单独行动,指天画地说了许多好话。

    再兼扬州知府述职向来乘坐驿船,只怕换了不便于行,夫妇俩才应允下来。

    苏妙真起身,想起邸报公文上提到的黄河泛滥,流民数万,已有异子相食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