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小说网 > 银海漂移 >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天神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惊悚乐园娱乐圈最强霸主农女贵娇我的大侠系统奸臣【犬夜叉】白月光与朱砂痣

一秒记住【59小说网 www.59to.c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一年的春节,王加林过得很不开心。所有倒霉的事情,就象约好了似的,都让他赶上了。

    腊月三十吃年夜饭,他拎起高脚酒杯正准备与老婆女儿“干杯”时,酒杯莫名其妙地断了,底座与杯身分了家。加林甚觉侮气,很不高兴地把残片扔进了垃圾桶。

    饭后洗碗,不知是因为酒喝得太多,还是餐具过于油腻,一个瓷盘子如鲢鱼一般从他手里溜进水池,摔成了几瓣。

    要是平常,家庭主妇方红梅肯定会唠叨的。因为是过年,她显得比较宽容,说摔了就摔了,越摔越发。

    距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开始还有个把钟头的时候,各家各户争相燃放烟花爆竹。银行大院里“火树银花不夜天”。孩子们奔来跑去,欢呼雀跃,和着大人们的惊叹及各种奇声怪响,汇成一片快乐的海洋。加林被这沸腾的景象所感染,背上相机,匆匆下楼,想抢拍几个精彩的镜头。

    调好焦距和光圈,将按还未按下快门的时候,闪光灯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原来,固定闪光灯的插坐被“连根拔起”。

    崭新的照相机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再也无心欣赏外面五彩缤纷的焰火了,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等待“春晚”开始。

    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加林对那些被媒体吹了又吹、炒了又炒的文艺节目,怎么也提不起兴趣,看了一会儿,便哈欠连天。他不顾方红梅的劝阻,独自钻进卧室,关上房门睡了。

    接近零点,外面鞭炮声如潮。

    加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和女儿一起来到阳台上。

    王彤放烟花,他燃鞭炮,欢欢喜喜迎接新年。扫兴的是,绕在竹竿上的鞭炮快放完的时候,几只调皮的家伙突然朝加林身上窜来,把他崭新的裤子炸开一个大窟隆。

    红梅老师又说,这预示着他新的一年“火好”。

    惹火烧身的加林主任只得苦笑着脱掉裤子,上床休息。

    快天亮时,他突然被肚子的胀痛折腾醒了,赶紧翻身起床,冲向厕所。

    刚刚蹲下,**就象打开阀门的水龙头,淅淅沥沥地拉肚子。

    拉完后回到床上,马上又有了便意。

    个把小时,他就光顾厕所五六趟了。这种状态,如何出去给亲朋好友拜年?

    天亮就是大年初一,加林主任还要在银行里值班呢!

    方红梅急匆匆上街为丈夫买药,可没有一家诊所和药铺开门。她只好到邻居家里找回一些土霉素、氯霉素和黄链素药丸。

    因为急着去值班,加林管不了这些药丸有没有副作用,胡乱地咽下了一把。然后开始“绝食”,饿得发慌也不吃东西。

    直到下午,他居然有好几个小时没上厕所了。

    节假日干部值班其实就是在支行机关里守着,主要职责就是接听电话,与营业网点的临柜人员有着本质的区别。

    正当加林主任在值班室里百无聊赖地看报纸的时候,保卫股长叶卫国出现在了他面前。

    加林条件反射地站起身,以为安全保卫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我操!你还真的一本正经地在这儿值班呀!”叶卫国故作惊讶发着感叹,然后提议道,“走,去我家里打麻将。我已经约了余丰新和司机小宋,三差一。”

    王加林瞪大眼睛予以拒绝:“开什么玩笑!要是市分行打电话来查岗怎么办?”

    干部值班通常情况下不会有什么事情。坚持这一制度,主要是考虑到节假日支行机关里没人上班,怕上级单位有紧急事情或者下级机构出现紧急情况,有人负责接待和联系,便于及时处置。上级行有时会对下级行值班情况进行抽查,这是唯一促使值班人员坚守岗位的利器。

    “把值班室的电话呼叫转移到我家电话上,跟坐在这里值班一样的效果。”叶卫国非常老练地支着招。

    看来,这是叶股长惯用的手法。

    支行中层干部家里装电话的不多,新宿舍楼上只有罗新初、陈清平、钟秀娟和叶卫国几个。

    罗新初家里的电话,十有八九是哪家企业帮忙装的。陈清平是沾他老婆的光,因为他老婆是孝北县妇联主任。这个级别的领导干部,一般都会享受公费电话的待遇。钟秀娟家庭条件相对较好,她在银行,老公在铁路,又是“银”又是“铁”的。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其他的负担。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向来舍得花钱,打起麻将来输赢总是成百上千元,与姚丽琴号称银行里的“牌场双娇”。唯有叶卫国家里的电话,是支行出钱装的。每个月还补助他几十块钱的电话费,享受行领导的待遇。

    叶卫国怎会有这等本事?

    据说,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份市公安局印发的文件,规定银行保卫科(股)长家里必须装有电话,便于公安局与他们取得联系,确保银行经营管理活动的安全。叶卫国就是拿着这份红头文件找分管安全保卫工作的副行长李金林。李金林又和他一起去找赵国栋,最终为他争取到了公费装电话的待遇。

    当王加林说自己不知道呼叫转移怎么弄时,叶卫国抓起值班室的电话筒,叭叭叭地按了几个键。然后说:“好了,已经呼叫转移了。如果有人打值班室电话,我家里的电话就会响。”

    这真是太神奇了!

    加林主任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电话机,最后还是跟着叶卫国离开了值班室。

    在银行大院里,他们碰到了从宿舍楼一单元门洞里出来的司机小宋。三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一起走向二单元一楼的卫国家。

    卫国的老婆袁萍早已把吃饭的小方桌搬到客厅的正中央,铺上专门用来搓麻将的绒毯,把麻将倒在绒毯上。

    她招呼加林主任和司机小宋在沙发上坐,指着茶几上的瓜子糖果叫他们吃,又找出一摞印有A银行logo的专用纸杯,准备给两位客人倒茶。

    叶卫国则拿起茶几上的红塔山香烟,递到司机小宋的面前。他知道加林主任不抽烟,连客套的动作都省略了。

    正在大家有的享用着瓜子糖果,有的吞云吐雾的时候,办公室副主任余丰新大呼小叫着“恭喜发财”进来了。

    所有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大家不约而同的走向麻将桌。

    叶卫国从麻将堆里找出“东南西北”风各一个,正面朝下摆放在一起。然后抓起两粒骰子,招呼大家“打点”。按点数的大小顺序开始“摸风”,确定自己的座位。

    四个人依次坐下后,哗啦啦的“搓麻”声即刻响起。大家谈笑风生地开始“修长城”。

    一场快乐无比、让人“宠辱皆忘”的游戏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打麻将起源于哪朝哪代,无法认真去考证,但它无疑是中国历史上一种最能吸引人的博弈形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名不虚传的“国粹”。因为其基本打法比较简单,容易上手,即使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文盲也能很快学会,加上玩法复杂有趣、变化无穷,集益智性、趣味性、娱乐性、博弈性于一体,深受社会各个阶层和各领域人民的喜爱。不少人都扬言,自己巴不得用麻将浸水喝。

    麻将在中国的流行范围和普及程度,没有任何一种游戏能与之相提并论。有道是,十亿人民九亿麻,还有一亿在观察。这是对麻将流行范围之广、普及程度之高的最好佐证和归纳。

    据说,这种游戏二十世纪初就在亚洲其他国家盛行,后来又传播到了美国和欧洲,并流行至今。国外有许多详细叙述麻将打法的书籍和研究麻将打法的杂志。日本等一些国家还有专门研究麻将牌的团体,他们定期举办全国性的麻将大赛。在欧美,很多人都把麻将牌视为体现东方情趣的古董,装进雕刻精致的盒子珍藏起来。

    可以肯定地讲,麻将绝对是一个好东西。

    不过,好东西有时又会带来不好的结果,体现出使用效果的多样性。正所谓“桔生于淮南谓之桔,植于淮北谓之枳”。当麻将被人们用来作为赌博工具的时候,其罪恶程度丝毫也不亚于吸毒,因此,也有不少人对它深恶痛绝。

    爱也好,恨也罢,这种被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滑溜溜的小玩意儿,还是以其独特的魅力,成为中国城乡人民休闲娱乐、消磨时间的首选。

    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噼啪砌方城的声音总会萦绕在神州大地的千家万户。哪怕是加林和红梅这些表现优秀的人民教师,他们在牌坊中学时既要工作,又要自学奔文凭,还要扶养孩子和料理家务,天天忙得火起,夫妻俩还是忙里偷闲学会了打麻将,时不时与门卫老宁、部队抽水房的广广一起搓几圈。

    搬到花园镇居住后,红梅老师率先“走火入魔”。加林主任毫不示弱,继续加入到了搓麻的队伍。两人平时相对比较克制,过年过节嘛,自然应该让“麻瘾”放纵奔流,每天打他个昏天黑地。

    记得加林凌晨放鞭炮时炸破了裤子,红梅老师曾预言他“火好”。还别说,这种预言很快就得到了应证,加林主任整个下午赢了一百多元钱。要是就此散场,各回各家,他就能保住胜利的果实,但叶卫国和袁萍又盛情挽留他、余丰新和司机小宋吃晚饭。

    四个男人激战正酣时,勤劳而又贤惠的女主人已经开始筹备丰盛的晚餐了。厨房的灶台和案板上,摆满了大盘小碟的好饭菜。

    加林主任和余丰新都是袁萍的顶头上司,司机小宋是她的部门同事,难得有这样一个巴结领导和联络感情的机会。更何况,今天是大年初一,来的都是客,哪有不招待客人吃餐饭的道理?

    扯扯拉拉地客套了一阵,桌上的麻将和绒毯被撤下去了,换成了一大桌子好饭菜和两瓶“白云边”白酒。

    大家再次团团围坐,大呼小叫,划拳行令地喝开了。

    两瓶白酒喝完后,每人又喝了一瓶啤酒。

    酒足饭饱之后,面红耳赤的四个男人又继续他们“麻坛大战”。

    仅过了一个多小时,加林主任白天赢的钱就“还”给别人了,身上为数不多的本钱也输得一干二净。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同时也是为了赶本,他找袁萍借了三百元钱,接着打。

    这一打就是一通宵,直到天亮时才散场。

    加林主任借的三百元钱又输得精光。走出叶卫国家,他头重脚轻,有一种晨昏颠倒的感觉。

    这班值的!输掉了半个月的工资。惨败让他心灰意冷,似乎把什么都看穿了。输了就输了,输的不就是钱吗?又不是命!

    回到家里,加林不敢告诉老婆实情,只说身上带的钱输了,隐瞒了三百元钱的借款。

    因为是大年初一,方红梅也没说他什么。

    加林冲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他被老婆喊醒了。按计划,他们必须赶到白沙铺去,给加林他舅白大货和大舅妈桂英拜年。

    从花园镇去白沙铺有三种出行方式。可以坐长途汽车,绕道花西乡,跑三十多华里土石公路直达;也可以坐火车到陆家山车站,然后步行十华里,过瀤河上的白沙大桥就到了;还有一种方式是骑自行车,沿京广铁路走到陆家山,再改道走瀤河堤岸,一直到河边的白沙铺。

    三种出行方式路途所耗费的时间差不多,又各有利弊。坐汽车可以少走路,但路程相对较远,且路上灰尘很大;坐火车比较干净,但车次较少,每天只有一趟,且经常晚点,下车后还得步行那么远的路;骑自行车可以节省车票钱,但得耗费体力,人特别累。

    由于在白沙铺拜完年之后,他们接着要去红梅的娘家方湾镇。从白沙铺到方湾镇没有直达的长途汽车,坐班车得先从白沙铺到孝天城,再从孝天城转车到方湾镇,得绕好大一个圈子。

    不过,连接白沙铺和方湾镇的,有一条比较狭窄的乡村土路,仅十几华里。

    往年,加林总是选择骑自行车出行。前面坐着女儿,后面带着老婆,三人一同前往。正月初二在白沙铺住一晚上,初三再骑车抄近路去方湾镇。骑车走乡村公路,比坐班车还快一些,而且可以节省车票钱。今年情况比较特殊,加林因为打牌熬了一通宵,又刚刚拉过痢疾,浑身酸软无力。他提出坐汽车去白沙铺。

    红梅老师口里没说什么,但脸色很难看,心里不大高兴。最后,一家三口还是步行到花园大桥头,拦开往白沙铺的班车。

    左等右等不见车来。整整过去了一个小时,才从新城区方向摇摇晃晃地开来一辆私人营运的小面包。

    上车后,发现已经没有座位了。售票员从驾驶台后面拎出三个小板凳,叫他们坐在中间的走道上。

    小板凳太矮,加上走道又窄,坐着极不舒服。但坐着总比站着强,只能勉强对付了。

    车过花园大桥,加林掏钱买票。没想到,平时每张票价一块五,现在居然要三块!

    售票员说,过年期间都涨价了。其他乘客也跟着应和。

    红梅老师本想与售票员争执,见加林已经交了钱,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同时狠狠地剜了老公一眼。

    花园镇到白沙铺的公路都是黄土路。汽车的窗户又不密封,有的窗玻璃已经破损,或者关不拢,外面飞扬的尘土直往车厢里面涌。没一会儿功夫,车上所有乘客和行李,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红梅老师拍打着早晨刚换的新衣裳,气得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如果骑自行车,他们是能够避开这条糟糕的公路的。他们可以沿着京广铁路线走,走到陆家山车站,再沿着瀤河走河堤。虽然路比较狭窄,但绝对没有灰尘。沿路还能欣赏江汉平原上的田园风光。

    在白沙铺下车后,红梅老师率先向王加林发难:“你一个大男人,吃点儿亏又怎么的?骑自行车能把你累死么?冤枉花那么多钱不说,还搞得我们满身是灰,像叫花子!”

    加林说,不是他怕吃亏,确实因为拉肚子后没有劲。

    “你没有劲,我可以换着骑呀!就算是推着车子走,也比坐这种破车舒服。票价比平时还贵一倍!”

    “你这人还讲不讲理呀?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况且买车票都是我掏的钱!”加林满脸通红地斥责道。

    他不再是牌坊中学的“王老师”了,说话的底气比以前要足得多。

    “你的钱不是家里的钱?你的钱不是我的钱?”红梅老师质问道,“明天还得从白沙铺坐车到孝天城,从孝天城转车到方湾镇!”

    听到这里,加林主任明白了,老婆主要还是心疼钱。

    几块钱的车票钱她那么在意,对敬文的两万元贷款,她怎么表现得那么洒脱?一涉及到那笔恼人的贷款,争吵又骤然升级……

    “你们别吵了!能不能消停一下啊!”早已心烦意乱的王彤同学愤怒地喊叫,语气饱含悲怆,几乎是在哀求她的父母。

    加林和红梅这才停止他们的口水之战。

    他们的目的地——白大货和桂英的家也近在咫尺了。

    前几年,大货和桂英先后把他们的儿子伟伟和女儿丽丽送到牌坊中学读初中,指望外甥和外甥媳妇帮忙带一带,能够考上中专或者重点高中,所以他们对加林和红梅特别热情。后来,伟伟和丽丽双双中考落选,连普通高中都没有考上,他们对外甥和外甥媳妇的态度也就明显降了温。

    春节相见,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地说几句客套话,一起吃吃饭、打打牌、聊聊天。留宿一夜之后,加林和红梅就带着女儿彤彤乘车前往方湾镇。

    汽车上拥挤不堪,而且票价同样飞涨,埋怨和争吵自然又是少不了的。好在一路平安,他们总算在吃晚饭之前赶到了方湾镇。

    红梅她爸她妈,腊梅夫妇和他们的儿子黑皮,敬文、李华和他们的儿子亮亮,敬武夫妇和他们的女儿秋秋,“方氏宗族”祖孙三代的十几口人都在。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晚饭,就聚在堂屋里天南海北地聊天。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当然是各家各户的小宝贝。加林红梅说彤彤。敬文李华说亮亮。腊梅夫妇说黑皮。敬武夫妇说秋秋。

    儿孙满堂的两位老人喜笑颜开,激动得满脸通红,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会儿抱抱内孙,一会儿逗逗外孙,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疼爱之情。

    正在大家其乐融融地家长里短说个不停的时候,邻居家的老太太上门来了。

    老太太说,他们家几位客人想打麻将,人没凑齐,三差一,想请红梅的女婿加林姑爷去搭个班子。

    红梅她爸妈马上表示同意,叫加林去玩一玩。

    方红梅却说加林不会打麻将,一个劲地推辞。她还不停地对着老公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去,甚至鼓起腮帮子,对他提出警告。

    意思是说,你不要去啊,去我跟你没完!

    要是平时,即使老婆不暗示,王加林也会婉言谢绝,但今天情况比较特殊。因为晚上多喝了几杯酒,他不想在老婆娘家人面前示弱,给别人留下一个他在家里没有地位的印象。另外,向袁萍借钱的事,他一直没有向老婆坦白,心里正在为偿还这三百元钱的赌债而发愁。

    邻居老太太请他去打麻将,恰好为他提供了一次赶本的机会。

    如果这次能够赢三百元钱,我就不声不响地把欠债还了。加林同志想到这里,对红梅的横眉怒目视而不见。

    他答应了邻居老太太的盛情邀请,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威风凛凛地出了门。

    见加林出去打麻将,大家也没有了继续谈天说地的兴致。

    腊梅一家三口率先告辞,准备回方湾镇工商所的家里。敬武一家三口紧随其后,回街上他们的小洋楼。红梅招呼女儿王彤刷牙洗脸。敬文、李华和亮亮共一个脚盆洗脚,他们都准备和两位老人一起,在破旧的老宅里睡觉休息。

    扬眉吐气的王加林随邻居老太太到了她的家里。

    坐到麻将桌上之后,他又有些后悔了。因为麻友们提出的价码太高,每来一局,最低是十块钱的输赢。

    加林说,打牌就是娱乐,不是赌输赢,没有必要来得那么大。

    另三个人都讲,玩小了,就没什么意思。

    加林真想打退堂鼓,可又觉得临阵脱逃丢人,便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想到口袋里有八百多元钱,他认为坚持到晚上十二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大家已经约定,到晚上转钟时散场。

    洗牌时,加林心里怦怦乱跳,手也不住地颤抖,有点浑身发冷的感觉。他告诫自己要冷静,不用紧张。打麻将主要靠运气,三分手艺七分火,只要自己火好,不一定会输。再说,输了,不就是几百块钱的事么?安得上象赴刑场一样么?别没出息,让别人笑话。

    自己给自己一打气,他真的平静下来了,牌也打得比较顺手。

    搓完第一圈儿,四局牌加林赢了三局。逢到他做庄时,又连坐几庄。接下来,加林也是赢多输少,总有收益。

    其他三个人输,加林一个人赢。“三灌一”的局面一直维持到晚上十二点。但别人还在一如既往地洗牌、起牌、出牌,丝毫也没有散场的意思。

    加林因为赢了钱,也不好意思提出散场,怕扫了大家的兴,同时担心别人说他赢了钱就想走,只得继续陪着搓。

    又搓了个把小时,加林的火依然很好,心里想什么牌,就能来什么牌。

    已经有人因为没钱开始欠账了,加林也不在意。但倒霉的是,他的小腹突然胀痛起来,想大便。

    因为有女士在场,又羞于启齿,他不停地挪动臀部,以缓解紧急状态。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加林提出暂时休战。他抱歉地说:“方便方便,马上就来。”

    于是,加林去了屋子外面的厕所,其他人都耐心地等着。

    从厕所回来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加林完全不知道赢牌是怎么一回事。

    没一会儿功夫,他之前赢的钱全部吐出去了,身上带的八百多块钱也输光了,还欠着别人一百多元钱。

    加林懊恼至极,埋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不该上那趟厕所的。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外面传来狗的狂吠。

    “不会是派出所的吧?”钱赢得最多的一位女士说。

    大家赶紧收钱收麻将,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门望风。

    原来是几个赶集卖菜的农民。

    加林坐在牌桌上一直没有动。身上已经没钱了,就此散场,他又有点儿不甘心。

    八百元钱,相当于一个半月的工资,就那么成了别人的么?

    他想赶本,可手上又没有本钱。

    无奈,他只有硬着头皮回到老丈人家里,喊醒熟睡中的丈母娘,借了五百元钱。

    卷土重来。

    他首先还清了一百多元钱的欠账,手头只剩下三百多元钱了。没搓几圈,这三百多元钱又输得干干净净。

    散场时,因为还有欠账,大家说加林不利索,玩得不潇洒,是蹩脚……

    王加林羞愧不已。

    打麻将就跟打仗一样,胜者为王败者寇。既然参与了这场战斗,又打不过别人,你只能忍受别人的羞辱。

    一晚上输了一千三百多元钱,加林反而表现得特别平静。也不知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他为自己拥有如此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感到吃惊。

    第二天,腰酸背痛、头重脚轻的加林被方红梅骂得狗血喷头。

    红梅她爸她妈因为撺掇过加林,让女婿输了这么多钱,心里甚觉过意不去。

    两位老人听着红梅的唠叨和责备,一言不发,大气都不敢出。

    红梅她爸坚定不移地认为,邻居老太太的几个客人不地道,肯定做了什么手脚,或者是在加林上厕所时,彼此对了口风的。

    敬文和李华一个劲地埋怨姐夫老实。说他牌场经验不足,整个晚上至少犯了三个错误。其一,说好十二点钟散场,十二点一到,就应该起身走人。既然不好意思赢别人的钱,又何必要上场抹牌呢?你不在乎赢别人的,别人却要赢你的。上场四把刀,怎么能管那么多?其二,上了厕所之后,就应该借机打道回府。再回去搓,不是明摆着送肉上砧板?即使别人没有抬轿子,“火”也是一阵一阵的,哪能保证你整个晚上“火”都好?其三,八百多元钱输完了就算了,还赶什么本?你的水平本来就比别人差一大截,后来“火”又不怎么样,还欠那么多的账,哪里赶得回来?最后那五百元钱丢得冤枉……

    加林在众人的七嘴八舌面前,没有说一句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对于他来说,输钱的打击并不是最大的。他总感觉自己昨天晚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既输了钱,又丢了面子。

    堂堂的A银行孝北县支行办公室主任,竟然被几个农民所鄙视!

    论社会地位,论知识水平,自己哪一方面不比他们强?本可以做一个受人尊重和敬佩的人,为什么要和他们这些赌徒搅和在一起,去玩这种无聊至极的游戏?

    自己搓麻将本来是为了消磨时间,并非以赢钱为目的,可昨天晚上不是已经完全改变了性质?能够说一千多块钱的输赢不算赌博么?

    罪与非罪之间,往往只隔着那么一小步。一念之差,很可能使自己误入歧途。如果昨天晚上真的被公安局抓了呢?

    简直不敢想象那将会是怎样一种结果。

    加林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很糊涂,也很无知。娱乐和消遣,怎么能够拿自己的前途和名誉、拿自己的家庭幸福和快乐作为赌注呢?

    加林身上一文不名。红梅拿出五百元钱还给她妈之后,也所剩无几了。两人只得以王彤要回家写寒假作业为借口,临时改变在方湾镇多玩几天的计划,提前返回孝北县城了。

    回家的路上,也不怎么顺利。

    本来商量好吃完早饭从方湾镇出发,坐长途汽车到孝天城,然后乘下午三点半的火车到花园镇。但加林携妻带女赶到孝天火车站时,却见售票厅里贴着一张醒目的公告:三点半那趟列车临时取消。

    无奈,只能改坐长途汽车了。

    一家三口又从火车站乘一路公交车到孝天汽车站。

    买票进站都比较顺利。

    汽车发动之后,王加林想,总算能够平安到家了。可事情偏偏那么巧,长途汽车走了一半的路程,突然抛锚了。

    修车花了近两个小时。

    他们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半钟。

    真是祸不单行啊!倒霉透顶了。

    人们常说,春节过得不好,一年都不顺。如果真是这样,加林主任接下来会遭遇什么样的烦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