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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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临睡的时候,宋妈妈来敲了殷瀼的房门。

    “我不是说今晚二小姐在我这睡了吗?怎的,我的话就不好使是吗?”殷瀼与晚香一同坐在美人榻上,双手从背后环着晚香的小肩膀。

    似是从未见过温恭的少夫人如此拒人的语气,宋妈妈有些心慌,抿了抿干涩的唇,才踌躇道:“回少夫人,是奚二夫人让奴婢前来接二小姐的,说是她已经将二老爷说了一通了,二老爷不会为难二小姐了。她还说,二小姐终归是她家的女儿,一直叨扰大爷家的少夫人也不好……”

    这话说的,晚香自然明白,娘亲还是对堂嫂有一些偏见,虽然她至今仍然不明白这偏见来自何处。只是一想到要回去面对父亲那张冷酷的脸,母亲憔悴的病容,她便觉得无比心累。娘亲说已然把父亲说了一通,想来不过是安慰自己,想让自己回去的说辞罢了,她本是十分尊敬父亲的,已然到了敬畏的地步,妻为夫纲,娘亲是个传统的封建女子,自然不可能在父亲面前说一句责备的重话。

    奚晚香转身抱了堂嫂的柔腰,把没有涂药的一面脸深深埋到堂嫂的颈窝。

    “无妨,你便于他们说,从前他们来之前,晚香也是睡在我这儿的,她不在,我还不习惯,总失眠呢。”

    “这……好吧。”宋妈妈搓着手,只好快步下去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晚香才把小脸抬起来,杏眸圆睁:“堂嫂,原来这几日我睡在娘亲那儿,你又有失眠吗?”

    殷瀼点了点她小巧如凝玉般的鼻尖:“是啊,没人给我捏肩捶背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真的?”

    “假的。”

    晚香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唇。

    “好了,早些睡吧,一觉起来什么都会好的。”殷瀼浅笑着从榻上下来,长长的头发拨到了一侧,柔顺得如墨色倾倒于肩头胸前。

    晚香亦跟着起身,牵着她的手,问道:“若没有好呢?若冯姨娘还是抓着不放呢?若我猜错了,清瑟姐姐不愿意为我辩白呢?”

    殷瀼不甚在意地笑笑,继续往床榻走去:“若没有好,便尽力让它好,若尽了力却还是毫无改观,那便放过自己。”

    人生一世,难免有诸多坎坷不顺,殷瀼自己的羽翼尚不丰满,她只是希望在自己保护不了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也能学会豁达明理。许多事在事后想来确实不过尔尔,但首先便要学会开怀。若在自己的泥淖中愈陷愈深,那才是真真的不值当。

    晚香似乎明白了堂嫂的话,她抬头看了看堂嫂,发觉堂嫂亦在看自己。堂嫂的眸中蕴藏了月华,柔和地放出清幽平和的微光。她微微一笑,晚香便晃了神。

    堂嫂是世上最温柔的人,却又是最坚韧的人。就好像她从前说的水,润物无声,亦无坚不摧。

    临睡的时候,堂嫂说再过两天便是正月十五上元,台门镇上会有赏灯节,猜字谜,亦有对歌,这是最有趣的环节,对歌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形式,最终却是以少男少女的秋波送情,芳心暗许为目的。若两者看对了眼,则用对歌的方式来表示心意,上元过后便能互换庚帖,喜结良缘了。因此,镇上未出阁的少女们在上元这天皆会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好去觅得自己的如意郎君。

    殷瀼还玩笑着问晚香,今后想找个怎样的小伙子,转念一想,她可不是已经有了那指腹为婚的钟家哥哥?正准备给晚香道歉,孰料,晚香竟红着脸忸怩地说“还没想好,只想和堂嫂在一起”。

    这小丫头的嘴倒是甜,与她在一块儿倒是能被哄得开心。殷瀼一边想着,一边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极少有地沉沉睡去。

    其实奚晚香说的确凿是真心话,在堂嫂呼吸变得平缓之后,她还悄悄地望着堂嫂的侧容。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儿,须得找一个在一起无比舒服的人,无论是这辈子,还是重生之前,奚晚香想来想去,似乎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比堂嫂更让她想来便觉得发自内心欢喜的人。

    翌日,奚老太太醒了,精神甚好,瞧着全然没有了昨日的阴翳。

    老太太听说了昨日的事儿,当即便沉着脸把冯姨娘与奚清瑟喊了过去问话。奚清瑟一想到晚香那双盯着自己不放的眼眸便不舒服,昨晚当着众人的面,她没有把真相说完,回去之后悔得肠子都要青,这会儿便不管不顾地在老太太面前,把话说了明白。

    只是清瑟还是给足了她娘亲的面子,并未说那玉钏儿被偷是冯姨娘随意编造的,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碎了,恰好晚香的香囊落在了自己那儿,这才叫冯姨娘疑心了。为证所言不假,清瑟还将那白玉钏的一段碎片拿来给老太太过目——反正她也不喜欢那镯子,正好摔了,好有借口让老太太买个新的给自己。

    奚老太太眼中虽蒙着一层模糊的灰,可心却还似明镜一般,听完,她便彻底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冯氏。”奚老太太靠着迎枕,坐在床上,声音不响,却足够让人心颤。

    “哎……老太太,昨儿那事确实是我一时脑子不灵光了,才让二姑娘蒙冤了。不过我确实不知道那玉钏不是她偷的,若不是清瑟丫头这会儿明说是摔碎了,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在老太太面前,冯姨娘自是连大气不敢出一口,只得尴尬地赔笑着说。

    “与我道歉有何用,你去跟晚香丫头道歉去。”奚老太太冷冷地说,手上还麻得没什么知觉,便让小丫鬟在边上帮她按摩手臂,疏通经脉。

    冯姨娘抿了抿唇,抽了抽嘴角,笑得十分勉强:“自然自然。”

    “自然什么?要是放你下去,指不定你在背后怎么咒骂晚香丫头呢。你就是心眼子小,容不得家里还有他人。晚香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娃娃,她能怎么争得过你?你可也不害臊。要不我怎么当时怎么不同意远镇娶你呢,大房张氏从前不知比你贤惠多少。你嫌弃晚香丫头从乡下长大,没礼没术的,可也不看看你自己,瘦马的出身,终究不是个正经人。”奚老太太寥寥几句话说得平心静气,却如同十足的尖针,根根分明,扎到了冯姨娘的心头。

    “祖母,别说了,娘亲她知道错了。”奚清瑟亦听不下去了,说的毕竟是她的娘,清瑟拽着奚老太太的衣袖,眼睛里升起一层薄雾。

    奚老太太叹口气,捏了捏清瑟没什么肉的胳膊:“倒是清瑟丫头,是个明白事理的姑娘。丫头放心,祖母定然帮你找一家好亲事,比李家还要好上几倍的亲事。”

    怎么好好的,又说到亲事了?奚清瑟眼皮子跳了跳,不尴不尬地松了奚老太太的袖口。

    “听说,远年还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了晚香丫头一耳光?”奚老太太缓缓说着。

    冯姨娘听了老太太一通骂,满月般的面孔被气得更圆了一些,因此便没有搭理老太太,一把拽了清瑟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小丫鬟见大伙儿不说话,便细声细气地说:“听说奚二爷听了少夫人的话之后,便没有那般暴怒了,不过想来奚二爷那样不留情面、狂风骤雨般的一下耳光,定然是伤了二小姐的心。二小姐昨日都是在少夫人那儿睡的呢。”

    奚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倦:“我不过昏厥了半天,家里边乱成了这样一团糟,可不知等我这把老骨头百年之后,你们为了这星点儿家产,还得闹成什么样子呢。远年从小就是个好面子的,受不得半点污点,可苦了晚香丫头了。”说着,奚老太太又问道,“他这会子在做什么,把他也给我叫过来吧。”

    小丫鬟吞了口唾沫,小声道:“听伺候他们的宋妈妈说,奚二爷早些时候正吵着要回家呢。”

    “回家?回什么家?这儿不就是他们的家吗?”听到这话,奚老太太的声音不禁又高了起来。

    “奴,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丫鬟经不得半点吓,立刻松了手,跪倒在床边。

    “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奚老太太一声喝道。

    奚远年来的时候肩上还搭了个简陋的包裹,一身洗得发白的直裰显得清贫而高洁。他看到冯姨娘的身影,不屑地哼一声,冲床上的奚老太太问候道:“母亲,您身体如何?”

    “被你们气的,还能好吗?”奚老太太幽幽地说,“听说,你想回津门镇去?”

    奚远年脖子一直:“对。这个地方勾心斗角,又有恶毒妇人的鄙夷与污蔑,既损了儿子清誉,又让晚香与我生了嫌隙,这地方局促得很,令儿子觉得不自在。虽说乡下地方穷贱,但呆着让人觉得惬意自得。儿子要走,要带着晚香一块儿走,她不能在这种地方被荼毒,长成巧言令色,工于心计之人。”

    “混账!才回来半个月,你就吵吵着又要走?竖子!你还有没有把你快病死在床上的老娘,把祖宗纲常放在眼里了?”奚老太太气得要死,瞧着这站得直挺挺的儿子,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两眼一白,再次昏厥过去。

    “爹爹……”奚晚香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面颊虽然消了肿,但五指的痕迹却还是十分明显,她惊愕地望着奚远年,“爹爹,你不是答应晚香留在祖宅了吗?现在连年都还没过完,就为了这么一点小小的争吵,便要出尔反尔吗?爹爹,您不是君子吗?君子可做得这种事?”

    奚远年握紧了肩上的包裹,望着晚香的脸心里还是愧疚的,只是好面子,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小孩子家,懂什么君子不君子的。”

    “那么,您别忘了娘亲,娘她还躺在病榻上呢,要是回了乡下,就没有那样好的郎中替她瞧病了。就算不看在娘的份上,圣人说‘父母惟其疾之忧’,如今祖母病得如此厉害,您却还想着分家而去,是不是有违孝道礼数……”奚晚香一着急,便不管不顾地说了许多。相比昨日被口诛,离开这儿,离开堂嫂更让她心惊害怕。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谁都动摇不了!”奚远年从前说一不二的倔脾气一点儿不见消减,提溜着包裹便大步出了门,“晚香,与你祖母告个别,回来收拾了,我们就走。”

    晚香有些站不稳,她无助地望向身侧的堂嫂。

    屋内奚老太太依旧在高声地责骂,这一切都让晚香觉得心累不堪。

    殷瀼半蹲下来,温柔地替晚香别了别头发,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怕,堂嫂在,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