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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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夏华姑母最宝贝的戒指不见了,她寻遍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那是她父亲去世前留给最疼爱的女儿的念想。从被母亲指婚,到被逐出奚家,再到夫家的冷漠相待,这指环随了她将近十五年,就算宋程让她卖了这金戒指去换些粮食,她都担着被打的风险不肯去,这乱世,兴许一个金戒指仅仅才能换十斤米,可这戒指却承着她前半辈子的喜乐。

    而今,这戒指却无端端不见了。奚夏华扶着桌沿,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想了片刻,才隐隐记得自己在昨日沐浴前,将那戒指放在了门口边的梳妆台上,而后也没留意它,便昏昏睡了过去。早晨起来亦没留意,直到傍晚才发觉指环不见了。

    忙唤来服侍的小丫鬟,只是丫鬟平日里还要做些别的杂活儿,对这戒指全然没有印象,被一逼问,更是惮惮地说不出话,吓得直哭。

    “让你说话!你可哭什么?昨日我沐浴完之后,你收拾的时候可曾碰落,或不慎带走?要是现在承认,我还能原谅你。”奚夏华身上的棉袍子有些不合身,宽大了些,只是眼神却是十分肃然的。

    小丫鬟抖得跟筛子似的,赶紧跪倒在奚夏华面前,好容易才抽噎着说:“姑奶奶冤枉,奴婢一心一意服侍姑奶奶,从来不敢有什么觊觎、偷窃之心!”

    奚夏华的房间即在奚老太太稍后面些,两者隔得不远。此时奚老太太似乎好了一些,呼吸平缓,似乎睡过去了。众人便没有再打扰,纷纷循着吵闹声到了奚夏华的门前。

    “那你说,戒指它能是长了脚,自己跑了吗?”

    小丫鬟把头磕得“梆梆”响:“奴婢确实不知……”

    奚夏华又急又怒,彷然无措地一下坐在椅子上。

    “不,不过,奴婢想起来,”小丫鬟小心地抬起头,不敢擦一擦脸上的泪痕,“奴婢收拾完了之后,抱着脏衣服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二小姐在院子里蹲着,不知在做甚……”说着,她用余光快速瞥了瞥正扒着门框看热闹的奚二小姐。

    莫名其妙被点名,晚香一脸茫然,怎么好端端的,这战火就延伸到自己身上来了。

    “冤枉啊姑母,晚香,晚香当时……”奚晚香确实记得昨晚从夏华姑母门口经过的时候,与这丫鬟撞上了,她当时只是从庑廊经过去祖母屋子的时候,觉得她院子中的君子兰颤颤巍巍,嫩黄新发,十分可人,便偷偷地想折几朵插了细颈花瓶,放到堂嫂的屋子里去。只是还没下手,便被推门而出的小丫鬟给发觉了,便只好讪讪地作罢。

    没料到,这会儿竟成了嫌疑犯?这大概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见众人都瞧着自己,尤其是夏华姑母,一双总是泛着红血丝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晚香,那几株君子兰,夏华姑母顶喜欢了,据说是幼时便栽在院子里的。奚晚香吞口唾沫,看了看身边的堂嫂,不知怎的就说了句:“我只是帮娘去端药罢了。”

    冯姨娘抄着手,笑一声,道:“二小姐别胡说,煎药房与这儿可是两个方向,好端端的怎的到这儿来端药了?”

    殷瀼不由自主地护紧了晚香的小身板,淡淡道:“晚香是二小姐,绝不可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你们怀疑错对象了。”

    “堂嫂……”晚香有些愧疚,偷偷地折人家院子中兰草似乎也是偷鸡摸狗之事,“其实,我当时只是想摘几朵兰花罢了。”

    最喜煽风点火的冯姨娘哪肯这么就放过,抱着胳膊笑道:“二姑娘倒是找个好理由呗。方才经过的时候,大伙儿不都看到院子里的兰草都凋谢得七七八八了?不过初一那日,便见二姑娘对夏华妹子手上的金戒指十分欢喜,赞不绝口呢。没想到竟做出这种事儿,啧啧。”

    这话说的,可不算是默认晚香便是偷了戒指的?

    奚晚香冷冷地望着添油加醋的冯姨娘,搭在自己颌下的堂嫂的双手绞在一起,指节泛白。

    “夫人,你可别乱说,二小姐不是这样的人!”谨连见不得诬赖,便在一边帮道。

    冯姨娘乜斜一眼:“是不是这样的人,难不成是你这丫鬟说了算?二姑娘自幼在乡下长大,品行自然不必在宅院中教出来的了……”

    没说完,听闻消息,急急从老太太房里赶过来的奚二爷便一声怒喝便打断了她:“放肆!老太太不过中风没了意识,这奚家便由得你这妇道人家信口开河了吗?我家姑娘自是我亲自教的,端的要比你来的有教养,至少不会在这儿说三道四。”

    “你……”冯姨娘吃了瘪,却是个不服软的性子,脑筋一转,便翻个白眼又说道,“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了,小姑娘家的,吃惯了苦,偶尔见到个喜欢的事物,想要过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从前……她,她拿了我家清瑟丫头的白玉钏儿,我们可什么都没说。”

    “娘……”站在冯姨娘身后的奚清瑟突然抬了头,怎么这战火还牵扯到自己身上来了?她怎么完全没记得,晚香还偷过自己的玉钏?那玉钏不是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梳妆奁中吗,早上还嫌它不够通透,玉体里有些杂质呢。

    听到清瑟不合时宜地发声,冯姨娘生怕这丫头又让自己下不来台,便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奚清瑟噤了声,她静静看着默不作声的奚晚香,觉得她甚是无辜,罢了,若到时候实在被冤枉地可怜,奚清瑟看在她曾在自己跪了一天之后提着食物来看自己的份儿上,帮她洗脱委屈罢。

    “你说我家姑娘偷了清瑟的玉钏?你可有证据?若没有,便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奚二爷脸色十分阴沉,捏着晚香的手,劲儿大的让晚香疼得直吸气。

    冯姨娘清清嗓子,事情闹到如此地步,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自然有了,小容,你去我房里,把柜子第一格中的,那个沾了淤泥的香囊拿过来。”

    见到那香囊的时候,晚香有些震惊,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原来以为自己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谁知竟已然被如此算计。

    奚晚香竟完全没有委屈地要哭的意思,她甚至没有一丝自乱阵脚的慌张,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站在冯姨娘身后的奚清瑟。清瑟被她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不过一个刚刚九岁的小姑娘,怎能如此从容不迫?她的眼神里似乎有着失望,亦有着厌恶。

    奚清瑟看着看着,仿佛在她眼神中看到自己此刻就好像变得和她母亲,冯姨娘一样的工于算计,那是她所不能接受的。于是,清瑟仓皇地把头别开,深吸一口气,说:“娘,你别瞎掺和了。这个香囊是……”

    “啪!”还没等奚清瑟说完,猝不及防的一个耳光重重落在晚香脸颊上,唬得众人都不敢再出声。

    “孽女!”看到香囊上奚二夫人亲手绣的“晚”字后,奚二爷勃然大怒,自家姑娘被冤枉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但更不能接受的是,晚香竟然真的做了这等龌龊的事,还落了把柄在他人手上,这简直让自诩清高傲世的奚二爷羞耻难当,“你把你爹的脸都丢光了!”说着,便又举高了手。

    只是这手还未落下来,便被一个柔弱的手臂毫不含糊地抬住了。

    “二叔,你不论青红皂白便随着冤枉晚香,可不知晚香对你多失望。”殷瀼的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她一把撇了奚远年颤抖的大手,又盯着冯姨娘轻哼一声,“婆婆,我殷瀼尊称您一声婆婆,可若你再如此步步紧逼,无端陷害晚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我娘家殷氏虽不似当年风光,但余威尚存,家财仍丰,我的东西便是晚香的东西。且问你,晚香已有我的冰种翡翠镯,又如何看得上你那区区几十两的白玉钏?”

    说着,殷瀼一把举起晚香的手,两人腕上的玉镯相击,清灵如金属脆响。她又转而对坐在屋内的奚夏华道:“姑母,对于您的戒指,殷氏十分遗憾,然殷氏以人格担保,绝不可能是晚香所为。”

    在众人眼中从来都温温吞吞,谨言慎行的少夫人殷氏,竟为了一个小姑娘惹了许多人。她把二小姐晚香护在身后,仿佛她才是奚晚香的血肉至亲,因而对她全然信任。她一贯柔和的目光此时淡淡地扫了众人一圈,竟透着不折不挠的,让人震慑的力道,这种力量与奚老太太的威严不同,它一直进到人心底,柔韧不可破。

    “晚香,今晚跟堂嫂睡吧。”殷瀼低下头,冲捂着脸的奚晚香微微笑了笑,便牵着晚香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烛光耀耀,映在奚晚香的脸上,那五道指痕便显得愈加分明,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一般。

    殷瀼叹了口气,从泫然抹泪的谨连手中接过药匣子,轻轻打开,又瞥一眼连手都在发抖的谨连,道:“你哭什么,受了气的晚香都没有哭呢。”

    谨连瞧着十分激动,胸口不住地起伏:“我就是心疼二小姐,二小姐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这一平白无故的巴掌!被冯姨娘诬赖便算了,到头来还被自家亲爹爹给打了……”

    殷瀼翻了翻药匣子,从中取出消肿祛瘀的药膏,说道:“这种事,你在殷家还没见够么,还值得这么沉不住气。好了,你先下去吧。”

    谨连似乎不服气地还想再说几句,望着殷瀼沉静的模样,只得作个揖下去了。

    “堂嫂,你说,谨连在殷家还没见够这种事,是什么意思?”奚晚香两个胳膊叠在桌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堂嫂垂头为她和药。

    殷瀼弯了弯唇角,把绿莹莹的药膏小心地用指尖涂在晚香的颊上,药膏一触到肌肤便成了透明色。

    “你啊,你还有空关心我?殷家是个大家,你堂嫂在娘家的时候,可不比现在好过,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已习惯了。”殷瀼小心地把药膏一点点涂开,小丫头的皮肤嫩得很,挨打的那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手指触在上面,烫手得很。殷瀼的声音轻了些,又有些颤抖,责怪道:“你平日里不是能说会道的么,胆子不是大得很么?怎的方才一句话都没有?任由那些人对你污蔑?”

    奚晚香看着堂嫂心疼自己的模样,抿唇笑道:“清者自清,若仅仅靠我的解释未免会有狡辩的嫌疑,况且我只是一个孩子,难以让人信服。而且就算信了一时半会儿,夏华姑母找不到戒指,最终还是会怀疑我的。我在等清瑟姐姐的坦白,只要她把白玉钏拿出来,便能不费一言真相大白。她是个好人,刚才就要为我辩白了,只是没想到,父亲会觉得这样难堪,连一时半会儿都等不了。再说了,最终晚香不是等到了堂嫂为我说话吗?堂嫂的一句话,很有分量的。”

    殷瀼放下涂完了的药膏,捧着晚香的不一般大小的脸,那被打的半边脸恰好是之前被树枝刮到的半边,原先的伤疤还有些淡淡的痕迹,于是便显得愈发狰狞红肿。端详了片刻,又轻轻抱过她的肩头:“疼吗?”

    “涂了药,不疼。”

    晚香的声音脆脆的,让人听着难受。

    殷瀼的叹息声轻不可闻:“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