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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庶能生巧)_分卷阅读_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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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正逢五日大起居,文武百官还未抵达。跨入垂拱殿殿门,可见大殿前的广场上对植槐楸,鬱鬱然有严毅之气。一尊尊石位,等着来参加大起居的京中文武百官,肃穆庄严。八级白色文石台阶上,是恢弘的垂拱殿,这是官家平日早朝和五日大起居之地,也是宴会外国使节之地,还是上寿之地。

    赵栩眼睛微涩,想起上次爹爹大寿办得极简,如今已天人永隔。娘亲此时危在旦夕,几道宫墙后,恐怕刀斧手已拔刀,弓-弩手已上弦。明明是一家人,太皇太后却魔怔成那样,弃家国而不顾,定要置自己于死地!那位垂帘听政的女中尧舜,究竟去哪里了?

    他一步一步,一掌一掌击在那一尊尊石位上头,每一掌,都似乎发泄出了胸中的郁塞痛楚委屈无奈和愤怒。

    他踏上台阶,返身下望,又一步步走下台阶,到了一颗槐树下,负手望着一片片翠绿的叶子,从树下往天空望去,每一片叶子的脉络有些透明。赵栩记得,若等日光大放,那片片绿叶就会透明得如同水色极佳的翡翠,鲜艳欲滴。

    脉络清晰,未必只能从叶子正面去看!

    赵栩在树下平静下来,开始反复盘算着时间、各路人马、交错纷杂的信息,越是紧急关头,越是要冷静。阮玉郎终于图穷匕见了,之前自己也因为赵檀赵璎珞留意过田洗去秦州做监军的事,却未想过这竟然也被阮玉郎利用做了一步棋,的确可谓绝杀。田洗独归,自然会攀诬陈元初失守之责。而西军送回来的秦州失守军报,昨日被张子厚扣下,现在反而不妥。赵栩大步出了垂拱殿门,低声吩咐了属下几句。

    眼见天色大亮,一刻钟不到,垂拱殿广场上的石位旁边,已按品级分文武站满了官员,见赵栩独自在前殿台阶上站着,都有些意外。

    前几日大多数在京官员都听说了官家身体不适,却不见礼仪院宣布放朝,加上关于燕王会即位的消息已经传得板上钉钉了。众官员纷纷恭敬地遥遥拱手行礼问安。

    赵栩大步进了垂拱殿前殿。见亲王、宰臣、枢密使及以下要员,都已经按班分列。御座和后边垂帘听政处却依然空荡荡的。他不往定王身边的空位去,却直奔宰执一处。

    “吕相公,秦州被围,你举荐的监军驸马都尉田洗,为何临阵脱逃,独自悄悄逃回了京城?兵部和枢密难道毫无所知?!”赵栩走到吕相面前,神情凝重地朗声问道。

    一语惊起万重浪,满殿一静后,登时哗然。苏瞻吃了一惊,下意识看了张子厚一眼。张子厚眼中却也露出一丝讶意。

    吕相被赵栩这么冷不防地发难,吃了一惊,他全然不知此事,顿时急了起来:“殿下!这是哪里来的消息?京中两天没收到西军信报了,田洗什么时候回来的,臣一无所知!”

    枢密使朱相公站了出来:“诸位!田洗确实昨夜回京,到了我府上寻求庇护,但却非临阵脱逃,而是他身怀极重要的机密军情。人我已经带来了,朱某正待面奏官家和太后、太皇太后!”

    苏瞻皱起眉头,和陈青对视了一眼。

    张子厚暗自思忖,怪不得方才被燕王属下半路拦住他,要立刻将截下来的西军加急军报送到枢密院去。更多亏了他的人和陈青的人扮成一救一抢,理应毫无破绽。

    想到这个田洗突然冒出来,只怕和阮玉郎脱不了干系。田洗,高似,阮玉郎,秦州?张子厚的眼皮禁不住又跳了起来。他看向斜对面的定王和吴王,定王还是一副站着睡觉的模样,吴王却垂首看着地面,他心里立刻下了另一个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注:

    本章涉及皇城宫殿职能和皇帝日常工作,资料来自于周佳所著《北宋中央日常政务运行研究》。

    皇帝真的是很苦逼的工作。北宋初期,日朝。到了仁宗,开始有双日朝。只有徽宗最任性。但比起明代的万历嘉靖都是小case。

    北宋皇帝的日程表是这样的:六点到垂拱殿视朝,八点到后殿理政批阅奏章,皇权和二府是相互制约的,皇帝奏章在宋朝特别多。下午呢经筵,晚上还要召对。像太-祖那样兴致一来去赵普家吃个烧烤的事,几乎没有。太宗呢,也有出宫视察的记录,几条?九条!呵呵。而且他一直很勤奋(天分不如他哥哥啊),夜间召对一直坚持到了去世那天哦!!!

    第195章

    这时御史台的御史中丞邓宛站了出来:“朱相此话大不妥!田洗既为监军,何能离开战场独归?何为寻求庇护?朱相昨夜就应该将此人移交刑部或大理寺才对!”

    朱相和邓宛一向互相看不顺眼,闻言只冷笑道:“兹事体大,邓中丞稍晚若还觉得不妥,尽管弹劾朱某就是。”

    赵栩神色黯然,叹息道:“三公主连夜进宫,为田驸马哀求太皇太后的恩典。本王担心有人临阵脱逃,为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万一推卸责任,甚至反咬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一口,岂不叫天下将士寒心?”

    邓宛点头道:“殿下所言甚是!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我等还需警惕才是!”

    朱相被赵栩先发制人,一肚子面奏的话窝在肚子里成了废话,说什么都好像正应了燕王担心的事。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过眼看向御座,不说话了。

    又等了两刻钟,才听见有司高唱:“太皇太后驾到——!”

    众人按班跪倒在地。赵栩听着向太后竟然连大起居都没来,几乎要按捺不住想冲回福宁殿去。

    在福宁殿白等了一场的太皇太后,看见赵栩竟然已列班在殿上,冷哼了一声,缓步入座。

    朱相一抬手中玉笏,就要面奏,却被人抢了个先。

    张子厚上前两步朗声道:“臣大理寺少卿张子厚,有本要奏!十万火急!”

    朱相一愣。太皇太后也一愣,却不能不让张子厚说话。

    “先前京中急脚递一行一百余人,奉二府令往秦州索取机密文书,取得文书后,就遇到西夏围城。他们由陈元初将军护送杀出西夏大军,却在离凤州驿站六十里处遭遇埋伏,只有大理寺的两个好手得以逃脱。”张子厚沉声道:“埋伏者皆为高手,抢夺文书杀人灭口!幸存的两人一路仍遭追杀,昨日才辗转回京!”

    田洗归来后,又爆出来这么个震天动地的消息!刑部兵部礼部的郎中们都面色大变。这一行人里有他们各部的精锐好手,竟然全军覆没,又和秦州有关!

    太皇太后想到赵璎珞说的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却听张子厚又开了口。

    “得到此信,昨夜大理寺法司胥佐们赶往秦凤路查探此案时,于东京一百二十里外,路遇贼人截杀西军急脚递,遂出手援助,受伤军士已留在附近驿站,胥佐代军士带回来西军密报军情五份!臣上朝前刚刚派人送往枢密院。”张子厚看向朱相:“敢问朱相公可去过枢密院?”

    朱相昨夜问了田洗大半夜话,三更天才合了合眼,四更就开始洗漱准备上朝,这大起居的日子,谁会先去衙门里?他闷声道:“还未曾去过。”

    苏瞻沉声道:“张理少所言的第一桩事非同小可,需留待后殿集议。西军的军情更为紧急,还请朱相速速派人去枢密院取来。”

    不多时,五份军报被送到殿上。

    秦州失守,援军转向,各将领及麾下排兵布阵的意图,言语不多,却已令大赵朝堂震悚不已。

    秦州!开国以来西军防守最强的城池,从未失守过的秦凤路十二州的第一州!殿上一片死气沉沉,担忧惶恐的氛围瞬间笼罩着整个垂拱殿。

    朱相仔细看了又看,五份军报,无一份提到陈元初之事!

    “娘娘,臣枢密使朱守光有本要奏,同为秦州军情!”

    “允。”太皇太后也皱起了眉。

    “请允许臣传唤秦州监军,驸马都尉田洗上殿!”朱相道。

    按制换了丧服的田洗,面色哀痛,手臂大腿多处包扎着伤口,上了大殿,匍匐在地上哽咽起来:“微臣未与秦州共存亡!微臣有罪!然臣不能看着秦州三万军士负屈衔冤!臣亲眼目睹陈元初听信小李广高似的话,认定京中吴王篡位还冤杀了齐国公和燕王!”田洗涕泪纵横,以额撞地:“陈元初和高似合力打开东关城城门,降了西夏,才令秦州失守,秦州才被西夏血洗五城哪——!”

    陈青冷哼了一声,双目如电,却没有出手。朱相却上前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苏瞻脑中一炸,这比张子厚的消息还要糟糕!赵栩眯起眼,阮玉郎!此招比他能想到的还要毒上千百倍!但他无暇去痛恨。田洗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拆开又连到一起,隐藏着的信息,重新变成真相,逐渐浮现出来。

    田洗砰砰磕头声不断,泣不成声,愤恨到了极致:“娘娘!各位相公!陈元初伙同高似叛国投敌!秦州军民半数遇难——不是我们大赵军士守卫不力!不是我秦州百姓抗敌不勇,不是我田洗贪生怕死!总得有人要把真相带回来!总要有人还我守城军民一个公道!臣万死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