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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相守这很难么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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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越下越大,窦姀凝思之际,风一吹,倒是卷着伞飞了。

    她惊呼一声,追伞到巷口时,忽然看到一辆眼熟的马车停在街边。

    那是一辆华篷流苏的香楠马车,珠帘布缎,车舆前挂着两盏赤红灯球,翠玉镶边,一看便知出之大户。

    一人踩着杌子,在雨中撑伞而下。哪知眼一瞥,正巧看到了她,倏尔加快步伐,衣袖带雨地走来。

    窦姀碰上人有些高兴,指着巷子里当即开口:“来的正好,那儿有个人......”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小年呢?”窦平宴抓住她的手腕,蹙眉说,“雨这么大,快跟我回去。”

    窦姀点点头,手指向那小巷子:“但是那……”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真有个人倒在墙角。一头暗恼她怎么不知对方是谁,就一股脑地下来。一头又想着回去要紧,便抬手唤了个马夫来,“你瞧瞧怎么回事,送人去看郎中。”

    眼见着马夫应下跑开,窦平宴复拉上她的手:“阿姐,可行了?”

    弟弟这么做再妥当不过,于是窦姀乖乖跟他回了客栈。

    刚走进厢房,窦平宴转头问小年怎么不在。窦姀有些心虚,先倒水喝一口,就着自个儿编的谎说:“我让他给外祖家送信去了。”

    他大概会恨铁不成钢吧?都那么千咛万嘱了,还是想去外祖家。不过再恨铁,也总比徐老三的事被弟弟、被窦家知晓强。姨娘的跑,不能白跑。

    窦姀说完,已经做好受指责的准备了。

    哪知窦平宴倒是想了会儿,并没继续说什么。看她杯盏见底,又垂着眸添手续水,递上来。

    窦姀接过,有些见怪。正看向他,忽然听他说,“阿姐,庄婆子死了,死在梨香院的井里。”

    窦姀一愣,手中的杯盏倏忽掉了,胸口喷薄出一股滞涩之气。

    “你说什么?”

    她不敢置信。

    马姨娘身边这么多年,只有两个伺候的婆子,一个庄氏,一个苗氏。

    庄婆子是个好人。

    六年前窦姀被送去乡下庄子时,是庄氏陪她去的。那一年寒冬,她夜里突发高热,浑身烧得滚烫,是庄婆子背着她,一步一步,在雪地走了大半宿找郎中。

    “庄氏是投井溺毙的,今早才被小丫头发现。庄氏是马姨娘的人,此事惊动全家上下,母亲便找来仵作化验。仵作说,庄氏身上并无与人拳脚相斗的痕迹,因此才断定,她是自尽。”

    说罢,他握住她的肩:“阿姐,你节哀。”

    “自尽...…”窦姀低喃,仍在恍惚里。自尽,这很难说服,明明走之前庄婆子还好好的,被姨娘药倒的是苗婆子,也不是她啊。是有人在井边推她吗?还是有人逼她自尽?

    可是庄婆子为人良善,胆小,只差不能跟窝囊挂钩。与人素来无怨。谁又那么想着她死?

    窦姀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她怎么都不敢想、不能想的人。

    窦平宴说这些的目的,她是知道的。她若是不再回窦家,就不会知道庄氏到底是为什么而死,也不能为她做主。可自己如今只是个野种,又凭什么能在窦家说话?父亲能容下她么?

    窦姀想回绝,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包药:“阿姐,我能帮你。这药吃下去会有虚汗之象,对身子无害,可以撑个三四日。我再对父亲说,你那晚坠湖后又淋雨,高热不止,病得很重。再由母亲出来说情,江陵的冬有多冷,他自然会懂得。”

    窦平宴走之前把药留在桌上,让她好好想想。

    该不该回去?

    窦姀熄了灯躺下凝思,忽然想起她救的那人,他说过的话。他身世不清,跟她是一样的人,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却仍争着一口气求她救。比起他的处境,她要好上一点不止。

    ……那么她,是不是不能自弃,也该努力挣扎一下?

    窦姀有些脑清了。想起他,不自觉地起身,走到窗边一看,却见巷子里已经没了人,只有漫天的雨,哗哗沙沙。

    ......

    这厢说到窦平宴。

    前脚刚走出客栈,便见小年冒雨赶回来,身后还跟着个戴樵帽,穿蓑衣的壮汉。

    小年说这汉子声称有事要找窦家二爷,窦平宴便打量了两眼,此人甚是面生,约莫三十来岁,一身粗布草衣,手还握着根长竿,瞧着倒像是赶船的渔民。

    窦平宴自认没见过他,古怪问道:“你是何人?”

    徐老三拿钱做事。

    眼见窦二爷这么快便能见到,高兴极了,嘿嘿笑两声,便将马姨娘叮嘱的话全盘托出。

    如何私下带出她女儿、送到哪儿去乘船、到时如何接应......徐老三将马姨娘的谋划原话转告。本想着等这位爷应下,这桩买卖也就成了!

    天知道,这窦二爷有多么难找!那婆娘又不准他直敲窦府的门,只能私下找,他这又是打听、又是托人地辗转,忙活了许久都没门路。好在老天爷还是帮他的,午后送上门一个小厮,说是窦家来带话的,这才让他瞧见那婆娘十两银子买卖的盼头。

    徐老三想起这即将到手的十两,搓手等着。

    十两又十两,十两又十两......这可比他赶一趟渔有赚头。

    哪知窦平宴听完这番转述,没有考虑,却是连连冷笑:“凭什么?”

    徐老三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侧了下耳朵:“您说啥?”

    “她真是好大的胆儿,竟要我瞒着窦家送人出来?她跟人私通,我放了他们这对奸夫淫.妇,已算仁至义尽了。”

    窦平宴斜了一眼徐老三,冷声道:“你跟马氏说去,好好问问她,想带女儿走,难道要我姐姐跟她居无定所,风雨飘摇?我阿姐也不小了,过两年就要议亲,跟着她,日后顶多配个乡野莽夫,这便是她要的么?至少有我在,阿姐在窦家还是安生度日。她是个聪明人,想一想就能明白!”

    话一说完,小厮便识眼色,给了徐老三几块碎银,把人打发走。

    第6章瓶翠

    第二日的晚上,一辆马车从福顺客栈驶出,送窦姀回府。

    舆内昏暗,马蹄踢踏,珠帘轻响。窦姀头靠着木枕,眼前缓缓闪过昨夜小年回来时,告诉她的话。

    小年说,他找到徐老三了。也告诉徐老三她人在福顺客栈,可这徐老三却说什么“你不用再等她,你娘也不来接你了,要你日后好生照顾自个儿”。

    她当场听完便灰败无比。即便清楚姨娘亦有苦心,回来无异于自投罗网,可...窦姀想着,生出一股世事无力之感。

    后来她便选择吃下那药,跟着弟弟回去。

    此药的药效很快,她吃下没过一刻,脸颊便泛出可疑的红色。就连话从口说出,都虚弱不少。这些都是外在的假象,只有窦姀自己清楚,身上并没有任何不适。

    当然,这些还不够,她得再装一装。

    ***

    夜市华灯初上,接窦姀回家的马车经过南街。

    南街这块铺子繁多,有烤肉摊、煎饼摊,并些卖鸡鸭鹅鱼肉的贩子,还有素糕,瓜果素菜等物。再往下,有卖头面的、古玩的、各式百货小摊。人流如潮,车马阗拥。窦姀打起帘儿探头看,怎么看怎么新奇。

    这么新奇的景儿,她以前没在晚上出来过,都不知夜市这么热闹。

    眼睛再一望,便看见窦平宴在前头骑马的背影。他肩背宽阔,也挺得笔直。晚风一拂,衣袂波澜猎猎。窦姀有些恍惚,没想到日子过得如此快,他看上去似乎不再像记忆里受了委屈,由她安慰的那个人。

    他已经长大了。

    好久之后,马车终于来到垂柳巷,再往里走就是窦府。

    垂柳巷虽远离闹市,却是旁人眼中的富贵街,在这儿住的人家极少,皆是非富即贵。窦洪今任江陵知府,从四品的地方官。窦氏是这一带响当当的大户。

    窦姀乘着马车,从角门进了窦府。

    甫一下车,便有昌叔等人候在此处。昌叔看见窦平宴下来,抬手招来个小子牵走他的马,说道:“二爷,主君找您过去。”

    窦平宴回头看窦姀,“好,我去去就回。”

    等到窦平宴一走,窦姀便用帕子掩住口鼻,重重咳嗽两声。昌叔闻声,注意到她这弱柳扶风的身子,惊呼:“姑娘怎病得如此重了?您再等等,老奴早让人去喊春莺了,也不知这小丫头怎还不来。”

    未料说曹操,曹操到。

    昌叔话音一落,立马有个人拿着斗篷,扑到她的脚前抱住,哭得那叫一个可怜:“我的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眼见春莺还要再哭,不等窦妹发话,昌叔便把她一下提起,不耐烦地说,“得了得了,这么多小子盯着看呢,哭哭啼啼像什么样,没的给你家姑娘扫脸子!”

    昌叔颇得窦洪和云氏器重,虽是一奴才,在府里却颇有威望。这么一吼,春莺倒是不敢哭了,把斗篷给窦姀披上后,便瘪了声站在一旁。

    窦姀悄悄拍了春莺的背,心里却感觉很奇怪。为何主君只叫了弟弟过去,却没叫她?姨娘跑了,她又回来了,他的怒火怎么也会发在她身上才是。

    昌叔是最常在窦洪跟前走动的人,心意他也能体察一二。

    窦姀刚想询问昌叔主君那儿是什么情形,忽然便见,打东边有个人提灯走来。月色昏暗,穿什么衣裳并不能辨清。只是瞧那纤细身影,扎双髻,疑似是个丫鬟。

    那丫鬟走路极标致,娉娉婷婷,一点都不急,像是早料到这里有什么。

    这种斯文又不输闺阁小姐的步子,窦姀只在一人身上见过——那便是大娘子身边的丫鬟,瓶翠。

    瓶翠是大娘子的脸面,一等一的大丫鬟,就算昌叔见了也要敬上三分。

    他嘶了口气,便堆起笑脸迎上前:“瓶翠姑娘,这么晚怎劳你大老远过来?哎呀有什么需的,打发小丫头就是了!”

    “大娘子交代的紧要事哪能让小丫头来,没准毛躁传错了话,我可担不起呢。”

    瓶翠哼笑,却不多说话,直走绕开了昌叔。走到窦姀跟前,灯笼光一打,怪声怪气地讶然:“这是从前的四姑娘么?我都要不认得了,这么细细一看,好像还真不像咱府里那几位姑娘呢。”

    说罢,又摆摆手,“快更衣去吧,大娘子叫您来主屋,有话问话呢。”

    瓶翠盯来的目光让窦姀感到不自在。

    从前窦姀在府里活得如隐形人时,瓶翠眼里没有她。如今是在意了,却像看怪物一样,看个稀罕。

    但这又如何呢?

    窦姀知道自己人微言轻,现在又是这么个尴尬身份,家里哪还有她说话的份。但瓶翠素来不喜欢她,哪知大娘子有没有真叫、是不是设套,这样的话只能信三分。

    窦姀飞快想过后,掩嘴又咳嗽,虚弱道:“只怕我现在得等主君的发落下来,才能去见大娘子......”

    瓶翠噗嗤一笑,甚为不屑:“等什么主君发落?主君早做打算了!您呀去见大娘子,自然会知晓自个儿什么下场。我奉劝姑娘您别磨叽,小心让大娘子等不耐了!”

    瓶翠说完,也不理睬人,趾高气扬地走了。

    昌叔见故,狠狠呸了口:“还真把自己看作金枝,脸子比姑娘都大。”

    “我无妨。”窦姀看着瓶翠远去的背影,静静道:“她到底是大娘子从云家带来的,总跟旁人不同些。”

    “不同些?”

    昌叔哼了声,左右看看,倏地凑近窦姀低声说:“瓶翠才多大?左右也就大姑娘您三岁,那是云家的远房表亲,大娘子把她当女儿养呢!您是不知道,大娘子还想留着她给二爷做妾!”

    “做妾?”窦姀暗吃一惊,看向昌叔,他并不像在说笑。但回想起以前瓶翠与窦平宴说话的模样,倒也像是情意绵绵?

    窦姀看夜色愈深,云如珍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她,她再去得慢了,还不知要如何苛责。便拍了拍春莺的肩,要回梨香院更衣。

    不知春莺走神在想什么,竟被窦姀冷不丁吓到,长长“啊”了声才回神,跟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