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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胶似漆_分卷阅读_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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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传来孩子妈妈的哭声,起初是压抑的断断续续,后来渐渐声音大了。莫羡撩起长发往病房里看,那个妈妈坐在病床上抹泪,手里抓着孩子的一件衣服。

    她心里五味陈杂。

    生气是一定会有的。关忆北常跟她吐槽一些病人的家属,不论医嘱怎样,总觉得自己能人定胜天,固执愚昧的可笑。外科手术前不能进食进水是医疗业的铁律,为的是防止手术中食物倒流呛入气管,或者食物残渣污染创口引起感染。可总有一些人心怀侥幸地以为只喝一小口水没事,或者觉得不进食即可,喝一点牛奶没关系的。

    只要医生知道患者进食,轻则手术推迟,重则手术取消。有些危重患者就因为不能及时手术而身亡。

    真不知道忍一时的饥渴,跟失去生命,哪一个对他们而言更加严重。

    韩略走进病房,站到孩子妈妈眼前。孩子妈妈发觉有人靠近,也不抬头,只是抓着孩子的衣服,边哭边絮絮地说:“他从昨天晚上就没吃没喝,嘴唇干得不行,嗓子都哑了。旁边人吃西瓜,他说渴,我不忍心,跟人家要了一块,让他吃几口。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要了一小块,就一小块,不让他多吃,只让孩子润润嗓子……”

    说完她又开始呜呜地哭,韩略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回头看莫羡。

    莫羡靠在病房门边,别过眼。

    她不想进去,怕进去了会忍不住教训这位母亲。她知道那孩子出事儿这位妈妈比谁都难受,可那并不能抵消她的罪孽。

    主动脉瘤,危险性仅次于主动脉夹层。跟主动脉夹层一样,一旦血管壁破了,几分钟就可以让一个人毙命,想要救回来,只能靠老天爷了。

    那孩子在说痛之前咳嗽了几声。本科的时候她在课本上学过类似的病历,病人咳嗽导致胸腔内气压升高,从而挤压动脉瘤支使之破裂,高压下的动脉血喷涌而出进入胸腔……

    如果真如关忆北所言是主动脉瘤破了,那么夺命的就是那块微不足道的西瓜。

    一个妈妈,因为不舍得孩子饥渴,最后却害得孩子送了命。

    愚蠢至极!

    莫羡很想进去痛斥她一顿,可理智限制了她,她选择躲开。

    莫羡转身慢慢朝手术室走去,她不知道韩略是否会跟上,其实她也并不在乎他是否会跟上。

    她担心的是那个孩子,还有关忆北。

    一名合格的医生,必须练就一副冷酷的心肠。医院不是教堂,容不下人有太丰富的感情。可关忆北做不到,他是个有血性的性情中人,他容易代入。一个他在意的病人救不回来,他心里的痛苦比她膝盖上这点疼大出若干倍。

    莫羡走到了手术室外头,小张一声满头大汗地从里面冲出了,没顾得上理会她,径直跑过去。又有护士推着仪器跑过来,大声对她喊:“让让啊!”

    莫羡急忙闪身贴到墙上。

    片刻后小张医生抱着一堆血袋跑回来,这下倒是看到了莫羡,匆匆叫了声:“嫂子!”

    莫羡急忙问:“情况怎么样?”

    “失血过多,还在抢救!”小张医生说完就闪身进了手术室。

    看来被关忆北言中了……希望那孩子能因为抢救及时而救回来。

    莫羡心里暗暗捏了把汗。

    韩略扶着那个妈妈也过来了,莫羡看到失魂落魄的女人一眼,咬了咬嘴唇,说:“还活着,在抢救。”

    孩子妈妈眼睛一亮,急忙点点头,手里依然死死揪着孩子的衣服。

    “坐吧。”韩略说,把孩子妈妈扶到座椅处,让她坐下。

    孩子妈妈很乖顺地坐下了,眼里含着泪,死死盯着手术室。

    自己的亲人躺在手术台上的滋味,莫羡也体会过。

    大四那年,她爸爸因为饮酒不当导致胃穿孔,医生会诊结论是要切除一部分胃脏,妈妈坚决不同意,认为把胃切了,吃饭不行了,人就慢慢完了。

    那时候关忆北还在普外科,大胆做主不做切除,只进行穿孔修补。手术的时候她跟妈妈守在手术室外边等着,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特别熬人。

    后来爸爸被从手术室推出来,还处在全麻的状态,妈妈立刻上前去握住爸爸的手,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关忆北抹下头巾,看起来非常疲惫,还是微笑地对妈妈说:“手术很成功。穿孔都修补好了,伯父的胃保住了。”

    莫羡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妈妈跟着担架床一起走了,莫羡绕到关忆北眼前,问:“手术很难吗?”

    他有些难为情地笑笑,没说话。

    “辛苦了。”莫羡抱抱他。

    他收紧胳膊把她圈进怀里,把脸埋进她的发里,低声说:“不难。就是怕自己会做不好。”

    手术室的门开了,关忆北走出来。

    孩子妈妈扑过去抓住关忆北的手连声问:“关医生!关医生!我儿子他怎么样?他没事了吧?”

    关忆北的脸色阴沉,低声说:“对不起。”

    孩子妈妈愣了足足一分钟,颓然地瘫坐到地上,猛然间嚎啕大哭起来。

    又有几个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便过去扶孩子妈妈。孩子妈妈伸手朝着手术室哭喊孩子的名字,说该死的是自己,说自己没法活下去了。

    关忆北慢慢把头巾从头上抹下来,深吸了口气,双肩无力地垂下来。

    莫羡咬着嘴唇看他,他却只是看着地面,神情寥落。她想过去,韩略却先她一步走上前去。

    韩略抬手拍在关忆北的肩上,低声说:“有些事,强求不来的。想开点儿。”

    关忆北苦笑,抬起头看着韩略,幽幽地说:“我们医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没办法的。”接着他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确实没办法。”

    韩略不知道是否懂关忆北的意思,却还是点点头。

    关忆北也拍了拍韩略的肩,说了声:“谢谢。”然后他便独自走了,没有跟莫羡说一句话。

    韩略目送关忆北离开,转而看向莫羡。莫羡歪着头看走远的关忆北,眉间微拧。韩略朝莫羡走了一步,莫羡则转身追着关忆北去了。

    她知道,他没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豁达。

    关忆北越走越快,莫羡跟得很辛苦,膝盖上的纱布掉了,伤口又在流血,湿漉漉凉丝丝的,每走一步都很疼。

    她不知道关忆北到底要去哪儿,她强忍着疼跟着,怕跟丢了他。

    关忆北最后去了地下二层的放射科领地。

    近来医院都采用信息化技术,拍好的片子会经由系统传给门诊的医生。恰好大家都怕所谓的辐射,到放射科这里来拍片子的病人都是拍完即走,所以这里没什么人,非常安静。

    关忆北走到最里面走廊的尽头停下了,对着冰冷的墙站了良久,突然一拳打在墙上。莫羡忙走过去,把他的手从墙上拿下来仔细查看。

    他是外科医生,他的手就是他的命。

    “你尽力了。”她低声喝道,“别那么幼稚!”

    她摸着他的手背,指根关节的地方发红了,还好没破皮。他手术那么多,如果皮肤破损,来回的消毒只能让伤口难以愈合,就像从前他食指裂口那样。

    “明明今晚就要手术了……”关忆北压抑地说。

    “嗯。”莫羡说,轻轻扒开他的拳头,揉他的手指。他手上有胶皮手套的味道,还有消毒液的味道,可这次,有条生命没有被留住。

    “明明已经做好了手术方案,明明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我跟他说好了,只要坚持康复,就送他一套百科全书……”关忆北越说越激动。

    莫羡抬手掩住他的嘴。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她一字一句地说。

    这是他以前常常对她说的话。

    关忆北眼里闪过诧异,愣了许久。莫羡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勇敢地直视着他。

    他一把将她抓过来,抱得死紧。

    莫羡闭上眼,抬起手,也抱了他。

    她想,就这一次吧,他需要她,她便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近来出差呀各种忙,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哦,就是没机会一一回复。

    感谢你们对猪猪的支持,真的好幸福,有你们陪猪猪写到现在。

    ☆、第26章026

    地下二层的放射科角落,像个阴森森的密室,人迹罕至,寂静无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钢筋水泥的清冷味儿。

    她在清冷里拥抱他,听着他的呼吸在耳边,从压抑急促到平缓冗长。

    她知道他已经平静下来了,该是时跟他分开了

    她轻轻推他,她以为他必然会知趣地放开他,他是知情识趣的人。可她猜错了,他抱她抱得更紧了。

    她有些诧异,加大了力气推他。他更加收紧了胳膊,害得她不得不翘起脚尖,膝盖又疼了。

    她正拧眉忍疼,听他附在她耳边轻声叫她。

    “莫羡。”

    她有些不明所以,想也许他有什么要问她。她静候他的下文,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只是抱着她,搁在她身后的一只手蜿蜒上行,让她的头发缠在他的长指之间,揉着,搓着……

    猛然间,莫羡的心就慌了。

    “莫羡。”他又叫她,声音比刚才更轻,也更温柔。

    这世上盼着他们复婚的人太多。只她家里就有八个哥哥,加上一对父母。提到关忆北,下一句就是明示暗示地问她何时复婚。而只要是认识他们的人,都对她抛弃关忆北表示不理解,初初那些日子,更有一些不利于她的流言出来,例如嫌贫爱富,榜上大款之类。之后三年过去了,她身边从未出现别人,那些传流言的人便就自己歇了。

    纵使有这么多人跟她提“复婚”两个字,关忆北自己却从未提过。

    他们彼此之间有一道不言而喻的界限,可是现在,她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将要越过那道界限。

    而她不确定得是,那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能否淡然如常地跟他说:“不好意思,不可能。”

    就像她拒绝许多追求者那样。

    她更怕的是,一旦她能说出那种话,她跟他之间,连粉饰太平的朋友都没得做了。

    她就必须要离他更远。

    可她舍不得。

    “我们……”他说了个开头,她立刻捂住他的嘴。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却惶惶然地看着他。

    空气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来,能吓人一跳。

    莫羡扭头看过去,韩略正匆匆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他脸上带着又尴尬又歉意的笑,把手机放到耳边,低低地“喂”了一声,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