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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酒瓶的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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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三是收旧货的,每天蹬着他的破三轮穿行于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在越来越熟悉这个城市的同时,他渐渐改变了自己的乡音,却依然不能融入其中。但他不会感到孤单,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感受那种拿腔作调的感觉,他最需要的是钱。这钱要养老,要砌房,要娶媳妇。

    陈三收旧货有两年了,原来是什么都收,现在是专门收一些名酒的空瓶子。这些空瓶子虽然收购价格很高,但利润更高,一般来说一个瓶子赚个二十块钱是没有问题的。当然这要看苏大头的心情如何了。

    苏大头是个酒厂的头头,做一些没有牌子的散装酒,在街头巷尾、建筑工地等地方零卖。但拿他的话说,赚那点钱还不够他养车呢。他的专长是做假酒。他说没有他做不出来的假酒。这话陈三相信,因为他亲眼看见一箱箱的茅台、五粮液、剑兰春从苏大头那个家庭作坊里装上了车,那车的车牌显示:这些酒的去向遍布祖国各地。陈三还知道,这些箱子里就有他收来的那些空酒瓶,不过现在肯定是不空了。

    有时候陈三就想:他妈的苏大头,收了我的酒瓶一转眼就是几倍的利润啊,要是我也做这行,娶个好媳妇应该是不在话下了。但想归想,陈三也知道自己不是赚那钱的料,还是老老实实地收旧货的好。

    陈三收酒瓶后来收出经验来了,知道好酒瓶都是在一些比较好的小区里,这些小区不让收旧货的进去,他就用块牌子绑到三轮车前,上面写着:高价回收名酒酒瓶,然后在菜市场周围转悠。有人叫他,他就锁了三轮车,跟着人家上楼收瓶子。这些叫他的,大多是些个女人家,她们的丈夫或者儿子或者其他什么亲戚大多有点来头。陈三挺喜欢她们的,因为她们中的大多数人要价都是漫不经心的,有个女人就说:谁在乎这点钱啊,实在是不想这些个瓶子占地方。陈三心想:你不在乎才好,我可在乎。

    一来二去,陈三居然还有了些老客户,这些人家隔三叉四地就会叫他去收,这时陈三会佩服这些个人家日子过得真好,一个月喝的酒钱居然比他老家一户人家一年的收入还要多的多。他感叹着说给苏大头听,苏大头说:我呸,他们难道用得着自己掏钱?陈三想想也是。

    陈三收瓶子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麻烦事,那天早上在菜市场一个老太问他:收酒瓶的啊?他说是啊。老太太就把他带回家,让他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屋拿瓶子。陈三等了等,却等出个白白净净的老头来。那个严肃的老头手上拿着两只五粮液的空瓶,说:你想收这样的瓶子吗?陈三满脸堆笑说:是啊是啊。那老头又问:你收回去干什么用呢?陈三一愣,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问他。他挠挠头说:再卖掉呗。老头又问:卖给谁?陈三说:谁要就卖给谁呗。老头声音大了起来,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卖给做假酒的。告诉你,我砸了它也不会卖给你的。说这话的时候,老头抬起两只手,然后一松,陈三听见两声脆响,心疼得眉头一皱,仿佛看见花花绿绿的票子被老头那双细皮嫩肉的手撕得粉碎一样。接着老头子说:老太婆,拿扫帚过来把玻璃渣子扫了。陈三气呼呼地下楼的时候听见老头子在教育老太,说:你卖空瓶子给他说不定就是害人,万一灌的假酒被你儿子喝了呢?

    陈三心想:你吃穿不愁,当然可以假模假样了,可我不干这个到哪里混饭吃?这样想的时候陈三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比在家务农时细巧了很多。他嘿嘿笑了。收瓶子比在家里种田舒服多了,收入也高得多。

    陈三这样想了,心情也就开朗了很多。其实那天陈三收了七个瓶子,成绩斐然。下午陈三把送了三个瓶子给苏大头。他知道不能一次送多了,否则苏大头会压价。苏大头那天心情挺好,三个瓶子算给了他一百二十块钱,也就是陈三赚了四十五块钱。陈三接过钱后看着苏大头的胖脸,忽然觉得挺可爱。

    陈三把四十块钱揣到口袋里,把五块钱往桌子上一拍,说:苏老板,给我打两斤酒。苏大头就让伙计给他打了两斤酒来,用两只方便袋套在一起装着。陈三就提着方便袋回到租的小屋中,拿出两只茅台的瓷瓶,用自来水冲洗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掐破了方便袋的一个角,把酒灌了进去。灌完后,陈三发现居然没满,就骂了苏大头的娘。

    陈三掀开桌子上防苍蝇的罩子,把里面的菜倒到锅里热了热,开始喝“茅台酒”这酒一入口,陈三舌头不由一麻,心想苏大头今天这酒不大对啊,怎么这么冲呢?冲点就冲点吧,有劲道。可陈三这酒喝了半斤就感觉不对劲了,头开始疼,太阳穴上那根筋蹦蹦的。陈三心说:不会吧,才喝了半斤不到啊。刚这样想,陈三忽然一阵恶心,赶紧起身,还没能出门,就哇哇的呕吐。他出了门继续吐,被冷风一吹,忽然头脑一闪念,心想:不好,不会是喝了苏大头的假酒中毒了吧。陈三于是拼命扣喉咙,把肠子都块吐出来了。止了吐,陈三晃悠着灌了铅似的两条腿回了房,倒了点开水喝了,然后和衣躺在床上,一边忍受着天旋地转,一边想:奶奶的,明天我非要找苏大头算账不可。

    然而过了一会儿,陈三感觉吃不消了,嘴越来越干,舌头硬硬的,肚子也疼得很。他挣扎着起来,出了门,拦了挂出租车,说:送我上市人民医院。陈三头晕晕的,却想:妈妈的,我终于打了一次的了,也终于去了一次大医院了。

    其实这事要是放在陈三刚进城的时候,打死他也不会去医院,更不会打的去医院。但现在不同了,他早知道身体是最重要的,身体不好什么也白搭。

    从出租车上下来,陈三进了医院就喊道:救命啊,我酒精中毒了。然后他就瘫在了医院大堂一张椅子上。等他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自己在病床上打点滴了。看他醒了,一个护士叫来了医生。那医生给他做完了检查,问:你不要紧了,挂完水就可以出院了。喝的什么酒啊?好像是假酒啊,用的还是工业酒精。好在中毒不深,来得也及时,不然你小命就完了。

    医生也不等他不回答,转身就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对了,你赶紧打电话给你的家人,让他们把钱带来。

    陈三这才说:我没亲人朋友在这里,钱我要自己去取的。医生说:这可不行,你得想办法。

    陈三说:要不我把身份证压在这里?他的身份证和暂住证到是带着。陈三知道这年头这两样东西可不能少,听说有个小伙子就因为没带身份证被活活打死了。

    那医生看看他的身份证,说:你是外地人?那更不行了。陈三说:那怎么办呢?医生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反正你不交钱是不能走的。

    正说着,一个老医生进来,说:他怎么样了?医生白了老头一眼,说:爸,你看,你说让救,现在可好了,他拿不出钱来。

    陈三一看那老头,正是摔酒瓶那个。

    老头问了那医生情况,就说:千把块钱,能有多大事啊。小伙子,你把身份证压到我这里,我帮你把钱交了。

    年轻的医生气得一甩手,走了。陈三把身份证给了老头,连声说谢谢。老头说:别谢了,出门在外不容易啊。对了,我看你怎么有点面熟啊,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陈三连忙说:没有没有。那老头摇摇头,如有所思地出去了。陈三跟护士说:这父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呢?护士嘻嘻一笑,没说什么。

    陈三出院前一问,才知道用掉一千八百块。他心疼得直咧嘴。

    陈三离了医院先去找了苏大头。苏大头正趴在桌子上算账。他说:苏老板,你好。苏大头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陈三说:妈的,托你的福,我没死得掉。苏大头说:怎么回事啊?陈三说:你他妈的昨天给我的酒是假酒啊,我昨天酒精中毒差点死了,在医院被救过来的。苏大头一脸的惊愕,说:你等等,我去问问。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老陈啊,实在对不住,那个伙计他勾水勾少了。说着,大头从抽屉里拿出两张一百块,说:不好意思,你去买点东西补补身子。陈三接过钱,说:我在医院可是花了两千八百块啊。苏大头脸一沉,说:怎么样啊?要我赔你钱不成?那好吧,你把这钱给我,你去打官司去。

    陈三一愣,脑子转了一下,才说:算了,我不和你打官司,但你也应该小心点。陈三转脑子的时候感觉还有点头疼。

    苏大头听他这么说,笑容又出来了,说:老陈还是够意思,以后你的瓶子不论好丑我都要了,而且价格肯定比给别人的高。

    陈三出了苏大头酒气冲天的家,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翻出箱子中的存折,看看那里面的钱,犹豫了一下,又把它放了进去。他想,以后不到那个小区去收瓶子了,身份证在老家那里挂失得了。

    陈三这样想着,又蹬上了自己的三轮,开始在一些小区溜达。中午的时候,他在路边捡了张报纸,是当地的晚报。翻着他就被一条信息吸引住了,是那家报社重金征集有价值的信息。陈三犹豫了半晌,起身打电话给报社,问:一个信息多少钱啊?报社接电话的说要看价值了。陈三就说:我知道一个制售假酒的窝点。接电话的问:多大规模啊?陈三说:规模大着呢,全国各地都有他的假酒。接电话的又说:如果新闻很轰动,最多可以奖给你五千元。陈三心一跳,心想这样还了医院的钱还有不少啊。苏大头,我可对不起你了,谁叫你害我。

    陈三于是把苏大头的地址告诉了报社,报社让他把身份证号码留了。陈三说:到时候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举报的。报社的人说:你放心你放心。

    陈三在等消息的日子里继续送酒瓶给苏大头。苏大头果然客气得很。陈三就又有点后悔举报了苏大头,心想:毕竟这是我的一条财路啊。

    三天后,陈三再去送酒瓶的时候,苏大头已经被逮住了。于是他又打电话给报社,报社的人让他带着身份证去取钱。陈三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证在老头那里。于是他去银行取了一千八百块钱,去医院,医院的人说老头休息,他又去了老头住的小区。凭着记忆他敲开老头家的门。开门的正是老头。老头说:小伙子,来还钱给我的?陈三说:老人家,不好意思,拖了这么多天。说着,陈三把钱给了老头,老头也没点,就去找了身份证出来给他。陈三再三感谢,转身刚要走,却听见那老头说:我想起来你是谁了。陈三吓了一跳,回头看时,那老头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陈三脸一红,走快了几步,差点摔下来。

    陈三去报社领钱,却只领到了一千五百块。问接待的那人,那人说:这个举报就值这么多钱。陈三一算,加上苏大头给的两百块,净亏了一百块。

    陈三从报社出来,蹬上了三轮,心想:到哪里再找一家收酒瓶的厂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