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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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从来，没见过太阳。
婆婆总是握着我的手唱歌“小丫头，牵手手，牵着手手出村口”村口有棵好大的树，我打小就在那下面长大，每天都绕着它跑呀跑的。我记得刚会跑的时候我老摔，还老撞到树上。后来慢慢长大了，树可是长的没我快。婆婆说我长大变伶俐了，树可笨着呢，所以我慢慢地就知道怎么绕过树了，树又不会躲。其实我没告诉婆婆，我闻着树的味道，知道它离我多远，知道什么时候迈脚而什么时候收。
就好像，我没见过太阳。但我闻着太阳的味道，暖洋洋，香喷喷地。我就知道，天亮了。
二
那个人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因为他在夜里来的。他们都睡了，我还醒着。我特别容易在夜里睡不着，因为我睡与不睡完全与黑夜和白天无关。他悄悄地走过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我想了想就去给他开门了，我想不是谁都能象我一样在黑里走路的。既然他不想再走了，我就请他进来喝口酒。
他带着一根很硬、很尖的铁器，我没有碰到它，可是我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发出来的寒气。和夜的冰冷是不一样的，更加的锐利和敏感，好像随时都能刺出，他把它贴身带在后腰的右侧。后来我才知道，他没有右手，是用左手使它的。
那个东西，叫做剑。
后来我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摸过。因为他醒的时候不让我碰它。他说我是暖的，而剑是冰的；剑的寒气会伤了我。我不够聪明，我后来才倒过来想，我的温暖是不是会化去一部分的剑气——而剑消减了剑气，杀伤力就低得多了。
三
我家的酒是暖的，在这样凉的深秋的夜里，最好就是喝一碗我们家的桂花酒。村里人每到入秋都会到我们家来打听，今年的桂花酒酿的怎么样了呢。特别是在今年，爹过世了，我们家还能酿出这样的酒吗。我不知道能不能，因为我酿的酒要到明年才能喝的上。今年的酒跟往年没有什么区别，爹把最后一坛酒封好才走的，就那样坐在地窖里，一堆坛子中间，静静的睡着了，谁也没告诉。婆婆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爹终于还是撇下我了。婆婆又说，我长大了，所以爹走了。
然后我就乖乖地做起了长大的姑娘，帮婆婆打点家里的小酒馆子。其实在村里谁不知道谁呀，谁又谈得上做什么生意呢。不过是收拾点事情做消遣罢了，隔壁家的小柱子才只有六岁他爹就把肉铺整个儿撂下了，让他边玩糊泥巴边守着。村里人有要肉的过去割一块，有钱的扔枚碎银子，没钱的放堆果子，要不就是一担干草，一小袋米，罢了还招呼声儿：“柱子，把小鸟儿一起糊上了！”也就走了。小柱子滴溜着鼻涕在肉案下直扒拉一天，日头斜了才抱起案上的米啊面啊果儿啊什么的往屋里去。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对了，我就这个意思，我们村子，就这么安静，舒坦。
我家的酒是暖的
四
他说他不该进来的。他就没喝过这么暖的酒。
我知道他还想说，就没握过这么暖的酒杯，就没，就没碰过这么暖的，端酒的手指
也许，他就不该跟人约在华山之颠。可是，十年前他就来过了，他说那个时候是爹送的酒，他就是喝了那酒，才在华山之颠，流星划过的夜里，把剑，象流星一样划过对手的咽喉。
所以十年后的另一次比剑，他又来了。
五
我从来，没见过太阳。
当然，也没见过流星。
江湖我是听过的，自然，还有流星剑。
六
我们村子就在华山脚下。跟别的村子不一样的是，我们在一个小山坳里，这里一年里有半年开满了桂花。这里没有冬天，最冷的时候就是桂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爹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出门，一走就是一个月，最后也只是背上一小篓的桂花蕊回来，酿成10坛酒。10坛，够村里的人一家倒一壶，回家兑了水，一小盅一小盅地喝。
只有村外的人来，爹才肯亲自热了酒出来请人喝。酒不是白喝的，我们家也不要银子。爹说，银子是没有用的。于是他们就给爹讲故事。爹爱听讲江湖上的事儿。那些人喝完酒走了，爹总要自己倒上一小盅，喝着。我看不见爹的脸，可是我能感觉到，黑暗里，好像有些什么在涌动。而酒每下，就会安静一些。
就是这样听说了流星剑。流星剑在江湖上出现的那一年，到村子来喝酒的人特别的少。只有那么几个，却都听他们提起流星剑。最后一个来的客人爹对他说“酒可以喝，但不要再说流星剑了。说说你自己吧。”然后他冷冷地说“我就是流星剑。”爹愣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端了酒出来，客人喝完就走了。这一晚爹没有喝酒，他在客人坐过的桌子上坐了一宿。天亮的时候我揉着眼睛被婆婆叫起来，听见爹低低地叹气，说“老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老了”
老了？
后来才知道，爹在当年，拥有江湖最亮的一双眼。
可是他为什么，要躲到这山谷里来，要用这再长不过的山中日月，把眼磨钝，把心磨倦，把人磨老？
所以说，江湖，是女人永远不懂的世界。
七
爹走后的那个秋天，我端酒出来给客人喝。
他在那么深的夜里来。他那么冷，可是我能感觉到他胸口的灼热。还有他的眼睛。很烫，他的眼神。当他的眼神射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的脸也跟着烫了起来。
他问：“你爹呢？”
我说：“死了。”
长久的静默。他喝酒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连我都不知道酒已经干了。
直到他问：“为什么不倒酒？”
我站起来去倒酒。
然后他说：“你看不见。我以为你听得见。”
“我听得见。可总有我听不见的东西。”
“对了。你爹也是。他什么都能看见。可是总有他看不见的东西。”
“知道你爹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我从记事就在这里。我没有妈妈。”
他笑了，我听到他肌肉缩紧嘴角上扬的声音。
八
又过了很久，久到我已经忘了有多久。直到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到了他的怀里。
酒杯在我的唇边，我的唇边还有他的唇
原来，他并没有我听到的那么冷。
总有我听不到的东西，是不是？
九
他沉沉入睡。
剑仍压后腰的右侧，剑柄露出在身躯外。手指蜿蜒而过，剑上有着细密的纹理。我不知道除了他自己和我以外还有没有人碰过这剑，但我想，只有我抚摸这剑的时候心情是平静的。也许是因为，我在这里长大，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破我的平静。
除了那眼神，我看不见的眼神，让我沸腾，滚烫。
后来我在想，我碰那剑的时候，他应该是知道的吧？为什么，他睡得那么熟？
十
他在清晨离开。他唯一的一只手因整夜环与我的腰际而变得温暖且柔软。还有他的唇。
我又听见他轻轻地笑，手指划过我的脸庞。他说：“我会回来，很快。”
他没有回来。
十一
露水湿了满山的桂花，又在瞬间凝结成冰茬。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不知道原来山里那么冷。我也没见过顶着冰茬的桂花，可是在冰里，桂花的香气特别的甜，我想，应该特别地美吧。
雪正在渐渐地融化，我沿着雪水往上走。他的剑在我手里成为拐杖。那个人把剑送下来的时候说，是他交待要把剑送来给我的。而他自己，要呆在桂花树下，叫我不要动他。
可我总得找到他吧。我知道了，他在山顶的桂花树下。爹的酒，就是用那棵树的花蕊酿成的。
十二
雪正渐渐地融化，太阳升的很高了。
他的气息仍然冰冷，却比雪更为肃飒。他靠在树上，咽喉的血早已凝固，只有头仍旧昂着。他的曾温暖的唇复变得冰冷，却仍舒展成上扬的弧度。为什么呢，他想什么呢为什么我在流泪，他却能在最后的时刻微笑？
他的左手垂着，手里握着一个荷包，绣成蝴蝶的荷包我是个没有娘的孩子，可我和别的姑娘一样爱漂亮，喜欢香气。婆婆教我纳荷包，象空中翩舞的蝴蝶的模样，轻轻的，软软的，香香的。
我看不见，那是我纳的第一个荷包啊，婆婆说，这么丑的荷包。还是再纳几个吧，以后送姑爷才给的出去手呀。于是它就一直压在枕头底下，好久，好久
十三
我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我的一生，就只有那么一晚。
他呢？两个人活了一生，就为了那一晚的交会么？就象流星，在暗夜里划过，只有一瞬的华彩，只有一瞬的燃烧。
就象蝴蝶，轻轻地，软软地，飞过来，又飞走了。可是，她的香，永远停在了湿润的心里。
而那把剑，刺穿了两个世界，把两个完全没有瓜葛的人刺在了一起。
就让它，在我的手里锈掉。
一
我从来，没见过太阳。
婆婆总是握着我的手唱歌“小丫头，牵手手，牵着手手出村口”村口有棵好大的树，我打小就在那下面长大，每天都绕着它跑呀跑的。我记得刚会跑的时候我老摔，还老撞到树上。后来慢慢长大了，树可是长的没我快。婆婆说我长大变伶俐了，树可笨着呢，所以我慢慢地就知道怎么绕过树了，树又不会躲。其实我没告诉婆婆，我闻着树的味道，知道它离我多远，知道什么时候迈脚而什么时候收。
就好像，我没见过太阳。但我闻着太阳的味道，暖洋洋，香喷喷地。我就知道，天亮了。
二
那个人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因为他在夜里来的。他们都睡了，我还醒着。我特别容易在夜里睡不着，因为我睡与不睡完全与黑夜和白天无关。他悄悄地走过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我想了想就去给他开门了，我想不是谁都能象我一样在黑里走路的。既然他不想再走了，我就请他进来喝口酒。
他带着一根很硬、很尖的铁器，我没有碰到它，可是我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发出来的寒气。和夜的冰冷是不一样的，更加的锐利和敏感，好像随时都能刺出，他把它贴身带在后腰的右侧。后来我才知道，他没有右手，是用左手使它的。
那个东西，叫做剑。
后来我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摸过。因为他醒的时候不让我碰它。他说我是暖的，而剑是冰的；剑的寒气会伤了我。我不够聪明，我后来才倒过来想，我的温暖是不是会化去一部分的剑气——而剑消减了剑气，杀伤力就低得多了。
三
我家的酒是暖的，在这样凉的深秋的夜里，最好就是喝一碗我们家的桂花酒。村里人每到入秋都会到我们家来打听，今年的桂花酒酿的怎么样了呢。特别是在今年，爹过世了，我们家还能酿出这样的酒吗。我不知道能不能，因为我酿的酒要到明年才能喝的上。今年的酒跟往年没有什么区别，爹把最后一坛酒封好才走的，就那样坐在地窖里，一堆坛子中间，静静的睡着了，谁也没告诉。婆婆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爹终于还是撇下我了。婆婆又说，我长大了，所以爹走了。
然后我就乖乖地做起了长大的姑娘，帮婆婆打点家里的小酒馆子。其实在村里谁不知道谁呀，谁又谈得上做什么生意呢。不过是收拾点事情做消遣罢了，隔壁家的小柱子才只有六岁他爹就把肉铺整个儿撂下了，让他边玩糊泥巴边守着。村里人有要肉的过去割一块，有钱的扔枚碎银子，没钱的放堆果子，要不就是一担干草，一小袋米，罢了还招呼声儿：“柱子，把小鸟儿一起糊上了！”也就走了。小柱子滴溜着鼻涕在肉案下直扒拉一天，日头斜了才抱起案上的米啊面啊果儿啊什么的往屋里去。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对了，我就这个意思，我们村子，就这么安静，舒坦。
我家的酒是暖的
四
他说他不该进来的。他就没喝过这么暖的酒。
我知道他还想说，就没握过这么暖的酒杯，就没，就没碰过这么暖的，端酒的手指
也许，他就不该跟人约在华山之颠。可是，十年前他就来过了，他说那个时候是爹送的酒，他就是喝了那酒，才在华山之颠，流星划过的夜里，把剑，象流星一样划过对手的咽喉。
所以十年后的另一次比剑，他又来了。
五
我从来，没见过太阳。
当然，也没见过流星。
江湖我是听过的，自然，还有流星剑。
六
我们村子就在华山脚下。跟别的村子不一样的是，我们在一个小山坳里，这里一年里有半年开满了桂花。这里没有冬天，最冷的时候就是桂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爹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出门，一走就是一个月，最后也只是背上一小篓的桂花蕊回来，酿成10坛酒。10坛，够村里的人一家倒一壶，回家兑了水，一小盅一小盅地喝。
只有村外的人来，爹才肯亲自热了酒出来请人喝。酒不是白喝的，我们家也不要银子。爹说，银子是没有用的。于是他们就给爹讲故事。爹爱听讲江湖上的事儿。那些人喝完酒走了，爹总要自己倒上一小盅，喝着。我看不见爹的脸，可是我能感觉到，黑暗里，好像有些什么在涌动。而酒每下，就会安静一些。
就是这样听说了流星剑。流星剑在江湖上出现的那一年，到村子来喝酒的人特别的少。只有那么几个，却都听他们提起流星剑。最后一个来的客人爹对他说“酒可以喝，但不要再说流星剑了。说说你自己吧。”然后他冷冷地说“我就是流星剑。”爹愣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端了酒出来，客人喝完就走了。这一晚爹没有喝酒，他在客人坐过的桌子上坐了一宿。天亮的时候我揉着眼睛被婆婆叫起来，听见爹低低地叹气，说“老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老了”
老了？
后来才知道，爹在当年，拥有江湖最亮的一双眼。
可是他为什么，要躲到这山谷里来，要用这再长不过的山中日月，把眼磨钝，把心磨倦，把人磨老？
所以说，江湖，是女人永远不懂的世界。
七
爹走后的那个秋天，我端酒出来给客人喝。
他在那么深的夜里来。他那么冷，可是我能感觉到他胸口的灼热。还有他的眼睛。很烫，他的眼神。当他的眼神射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的脸也跟着烫了起来。
他问：“你爹呢？”
我说：“死了。”
长久的静默。他喝酒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连我都不知道酒已经干了。
直到他问：“为什么不倒酒？”
我站起来去倒酒。
然后他说：“你看不见。我以为你听得见。”
“我听得见。可总有我听不见的东西。”
“对了。你爹也是。他什么都能看见。可是总有他看不见的东西。”
“知道你爹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我从记事就在这里。我没有妈妈。”
他笑了，我听到他肌肉缩紧嘴角上扬的声音。
八
又过了很久，久到我已经忘了有多久。直到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到了他的怀里。
酒杯在我的唇边，我的唇边还有他的唇
原来，他并没有我听到的那么冷。
总有我听不到的东西，是不是？
九
他沉沉入睡。
剑仍压后腰的右侧，剑柄露出在身躯外。手指蜿蜒而过，剑上有着细密的纹理。我不知道除了他自己和我以外还有没有人碰过这剑，但我想，只有我抚摸这剑的时候心情是平静的。也许是因为，我在这里长大，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破我的平静。
除了那眼神，我看不见的眼神，让我沸腾，滚烫。
后来我在想，我碰那剑的时候，他应该是知道的吧？为什么，他睡得那么熟？
十
他在清晨离开。他唯一的一只手因整夜环与我的腰际而变得温暖且柔软。还有他的唇。
我又听见他轻轻地笑，手指划过我的脸庞。他说：“我会回来，很快。”
他没有回来。
十一
露水湿了满山的桂花，又在瞬间凝结成冰茬。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不知道原来山里那么冷。我也没见过顶着冰茬的桂花，可是在冰里，桂花的香气特别的甜，我想，应该特别地美吧。
雪正在渐渐地融化，我沿着雪水往上走。他的剑在我手里成为拐杖。那个人把剑送下来的时候说，是他交待要把剑送来给我的。而他自己，要呆在桂花树下，叫我不要动他。
可我总得找到他吧。我知道了，他在山顶的桂花树下。爹的酒，就是用那棵树的花蕊酿成的。
十二
雪正渐渐地融化，太阳升的很高了。
他的气息仍然冰冷，却比雪更为肃飒。他靠在树上，咽喉的血早已凝固，只有头仍旧昂着。他的曾温暖的唇复变得冰冷，却仍舒展成上扬的弧度。为什么呢，他想什么呢为什么我在流泪，他却能在最后的时刻微笑？
他的左手垂着，手里握着一个荷包，绣成蝴蝶的荷包我是个没有娘的孩子，可我和别的姑娘一样爱漂亮，喜欢香气。婆婆教我纳荷包，象空中翩舞的蝴蝶的模样，轻轻的，软软的，香香的。
我看不见，那是我纳的第一个荷包啊，婆婆说，这么丑的荷包。还是再纳几个吧，以后送姑爷才给的出去手呀。于是它就一直压在枕头底下，好久，好久
十三
我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我的一生，就只有那么一晚。
他呢？两个人活了一生，就为了那一晚的交会么？就象流星，在暗夜里划过，只有一瞬的华彩，只有一瞬的燃烧。
就象蝴蝶，轻轻地，软软地，飞过来，又飞走了。可是，她的香，永远停在了湿润的心里。
而那把剑，刺穿了两个世界，把两个完全没有瓜葛的人刺在了一起。
就让它，在我的手里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