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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倒戈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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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王玫便与崔简说了动身去宣平坊之事。小家伙立即颔首答应了,认真对崔渊道:“阿爷尽管放心,我会护着母亲和妹妹。”说着,他还挺了挺胸膛,仍有些圆润的小脸上带着沉静与肃然。

    崔渊原本还犹豫着是否要送他们,见状不由得一笑:“也罢,就交给你了。”

    得到阿爷的信任,小家伙笑得很是欢喜:“我也有好些天没见王二郎了,他什么时候能过来进学?”自上巳节后,长安城内的时势便再度紧张起来,王旼一直留在家中。总是在一起的小伙伴少了一个,小家伙心里也颇为挂念。

    “过去问一问便知了。”王玫接道“正好,阿实你上回猎了几只兔子,还剩了两张皮毛,送给外祖母和舅母可好?”两张兔皮都是灰色,也不值当什么,却是一片心意。郑夫人与真定长公主先前也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吩咐侍婢做成了护额,一连戴了好些天。

    “还是母亲细心,我差点忘了。”崔简便道“我再让卢傅母打开库房看看,寻些东西。”他偶尔会做些小手工,一直都让卢傅母收着,如今也正好从里头找些有趣之物来送给王旼、晗娘与昐娘。

    见小家伙钻进了东厢房,崔渊不由得又伸手轻轻地抚了抚王玫的腹部:“我先去外院书房。若是待会儿无事,送你们一趟也使得。不过,这几日正是紧要的时候,正在等伯染的消息。说不得还要去一趟大理寺狱。”

    “大理寺狱?那里守卫森严,你们可得当心些。”王玫微微蹙起眉。

    “放心,都已经打点妥当了。只是片刻而已,不会有什么事。”崔渊道。他们用的是守卫东宫的太子左右卫腰牌,假托同僚去探望也说得过去。太子只管训练突厥铁卫,对左右卫的态度一向骄横。长年累月下来,左右卫里头处处都是漏洞,便是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这时候,郑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突然过来了,笑盈盈地道:“禀四郎、娘子,王家的李娘子、崔娘子来了,眼下马车或许已经到了内院门前。夫人使奴过来,扶着娘子去内堂。若是娘子身子不适,坐着檐子去便是了。”

    王玫喜出望外:“阿娘和阿嫂来看我了?这便走罢。”

    于是,一家三口也顾不得挑拣什么礼物,便去了正院内堂。待他们赶到时,李氏、崔氏已经进来了,正陪着郑夫人、真定长公主说话。见王玫来了,李氏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将她揽入怀中:“还是亲家母照顾得好,眼见着便圆润了许多。”又忍不住叹道:“昨日接到消息,我可算是放心了。”

    郑夫人笑道:“九娘是个福运双全的好孩子,亲家将她教养得这般出众,我们家上下便没有不喜爱她的。仔细算一算,她这喜讯正好在四郎省试前后,亦是沾足了文气,日后说不得也是个甲第状头呢。”

    不待李氏接过话,崔简便突然道:“这是妹妹,做不得甲第状头。”

    郑夫人、真定长公主和李氏皆怔了怔。她们议论起来的时候,自然都默认是小郎君,也是常人都觉得子嗣更重一筹的缘故。但小家伙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也让她们不由得有些相信,这一胎或许就是小娘子。都说孩童心窍通明,看得更准,这无疑也是一种缘分。

    “妹妹虽然做不得状头,但一定是甲第状头的妹妹。”崔简又道。

    闻言,李氏不由得笑了,将他也抱进怀里:“小娘子也好,更贴心些。”五姓之家的贵女自是样样都出众,除了不能为官做宰,比之郎君们也不差着什么。她对子女、孙子孙女素来一视同仁,若能多个娇娇的外孙女,自然也是心头肉。

    郑夫人亦抚掌道:“小娘子更是稀罕呢。四郎他们这一辈便没有姊妹,那几年,贵主与我瞧着别人家的小娘子都眼馋得紧。”

    真定长公主也道:“我还曾经想过,若有了女儿,必要将她留在身边,入赘一个女婿呢。”

    众女眷便又说起了各种趣话,崔渊暂且告辞去了前院书房,崔简也悄悄拉着王旼、崔韧去寻崔希顽耍。崔蕙娘、崔芝娘也将晗娘、昐娘、崔英娘带去园子里散步。暮春时节的暖风拂来,带着欢笑与安宁,掠过整座崔府。

    王玫出嫁之后,李氏其实并不常来胜业坊崔府,只是趁着饮宴的时机来探望女儿罢了。不过,此时她与郑夫人、真定长公主说笑起来,却丝毫不见生疏。郑夫人体谅她的慈母之心,不多时便让王玫带她们去点睛堂坐一坐,又留李氏、崔氏用午食:“好不容易才见到亲家母,很该多说一说话才是。”李氏谢过了她,便带着崔氏随王玫离开了。

    到得点睛堂,李氏甫跽坐下来,王玫便趴在她的双膝上:“阿娘和阿嫂瞧着比我还高兴几分。可是有了外孙女,便不疼我这个女儿了?”原本她还觉得自己与往常并无不同,但这句含嗔的话说出口后,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分明已经是二十余岁的已婚妇人了,竟同十来岁的少女那般向母亲撒娇——果然一怀孕便退化了么?

    李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真是没良心的。若不是担心你,我和十五娘何必辛辛苦苦收拾了一堆东西,趁着坊门刚开的时候便来探望你?”

    王玫笑了,接过崔氏递来的一件小衣衫:“阿嫂,这是?”

    “这是大郎幼时穿过的百衲衣。二郎、晗娘、昐娘、三郎都穿过几日,很是灵验。”崔氏道“仔细想想,百衲衣虽是佛门规矩,但也不妨碍你信道,便给你带来了。另外,我有几个用了许多年的玉佩、玉镯,也给你镇一镇。”

    “阿嫂实在细心。”王玫将那小衣衫看了又看,觉得针脚细密、触之柔软透气,比簇新的衣裳更适合婴儿的皮肤,便诚挚地道了谢。崔氏又道:“十三娘眼见着就要生产了,我也给她带了些物件,取个吉祥如意罢。”

    “郑夫人说你是个福运双全的,我倒觉得咱们王家人运道都很不错。”李氏见她们友爱如亲姊妹,禁不住笑道“你阿兄运道好,才能娶得十五娘;你苦尽甘来,才能嫁得子竟。我和你阿爷运道也好,才得了你们。”

    王玫与崔氏听得心中感动,都忍不住唤了声“阿娘”(阿家),便又喁喁低语起来。

    且不说点睛堂内正一片欢欢喜喜,崔简、王旼和崔韧满院子寻找崔希,终于在外院某个偏僻角落里瞧见了他。崔希面向墙壁垂首而立,手里紧紧攥着什么,浑身竟微微颤抖着。察觉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崔简立即收起笑容,示意崔韧、王旼都别出声,唤道:“四阿兄?”

    听得他的声音,崔希猛地回过首,双眸中的晦暗一闪而过,哑着声音:“阿实”

    “四阿兄,你生病了么?”崔简有些担忧地皱起眉。

    崔希神色微微一松,摇了摇首。略作思索之后,他忽然问:“四叔父可在家中?阿实,你带我去见他可好?”崔简素来聪敏,也察觉到堂兄与阿爷之间似乎有什么他并不清楚的小秘密。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深厚的兄弟之情。“阿爷在外院书房,咱们走。”

    崔韧和王旼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似乎想与他们一起去。崔简正色道:“我方才让卢傅母整理了箱笼,想给你们一些自己做的玩物,却来不及选了。你们去点睛堂自己挑,待会儿咱们再一起顽。”这两个小家伙年纪毕竟小些,听得“玩物”便转移了注意力,很欢快地答应了。

    崔简与崔希便转身去往书房。一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

    忽然,崔简手中被塞了一个纸团。他好奇地展开来一看,神情越来越严峻:这些字分开来他都能看懂,怎么聚在一起却总有种阴谋诡计之感?

    直到见到崔渊,崔简仍然在苦苦思索这些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细白麻纸,也仅仅只有那寥寥几行字而已。

    “四叔父,方才有个脸孔陌生的仆从将这封信塞给了我。”崔希语气平平地道“让我将这封信放到叔父的书房中。”顿了顿,他又有些艰难地道:“他不知从何处得知叔母有孕,让我或者对叔母下手,嫁祸给阿实;或者对阿实下手,嫁祸给叔母。我若是做到了,那人便会将我的爷娘妹妹都接出来,与我团聚。”他从未想过,崔泌竟然阴毒至此。用书信嫁祸且不说,这出借刀杀人之计却是毒辣无比,毫无大丈夫的气量。一个是孕妇,一个是稚童,他竟然也下得去手。

    崔渊面无表情地拿过崔简手中的纸团,迅速地浏览之后,便亲自点火烧了个干净:“阿希,你就当从未见过此人。这封信中的内容,你们也不能与任何人提起。”

    “四叔父,我能试着将那人引出来”崔希却忽然道“或者作证那人有谋害人命、嫁祸他人的嫌疑。”

    崔渊神色略微缓和了些,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年纪尚小,不须牵涉此事。阿希,我向你保证:若你爷娘、妹妹能改过自新,必会将他们放出来由你奉养。或者,若你能约束他们,日后便由你来安排他们的生活。”

    “侄儿明白。”崔希点点头,牵着崔简告退了。

    待孩子们离开之后,崔渊的神态瞬间便阴森起来。九娘、阿实与他们家的小娘子,都是他的逆鳞。任谁想要伤害他们,都必须承受千百倍的报复。原本他还想再等一等,待到时机合适再出手,如今却是等不得了!崔泌,你竟然敢动这等阴毒的心思,我必会教你受尽折磨而死!不!连死都不得安宁!

    “张大可在?”

    “郎君有何吩咐?”

    崔渊慢条斯理地写了几封信,轻飘飘道:“将这几封信,放入他们家的书房里。”正好,齐王喜欢重金拉拢他人,而崔泌之父好财货之物。谁能保证,他们之间从未来往过?谁又能保证,齐王不会与世家私下有什么谋算?此外,也是时候坐实“崔泌是墙头草,意图借着挑拨太子与魏王青云直上”的事实了。

    深夜,守卫森严的大理寺狱中来了三个探望同僚的太子左右卫。虽说太子一派与魏王一派都力图将自己的人捞出来,但齐王谋逆之事非同小可,圣人震怒之下,事态愈演愈烈,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何况,收受贿赂是事实,再如何摘也摘不干净。于是,大理寺狱中关押的人已经挨个定了罪。谋逆为十恶之首,便是从犯也不会轻易绕过。流放三千里已然是从轻判处了,处以斩首或绞刑者也不乏其人。关在狱中之人皆惶惶之极,只盼着能攀咬出什么重要人物,也好戴罪立功逃过一劫。

    三人停在某个牢房前,静静地望着牢中受过大刑浑身血污的突厥大汉。他们观察得很仔细,确定今日是否是最佳的时机。然而,那大汉仿佛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挣扎着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受刑过重,早已经瞧不清楚这几个人的脸孔,只看出他们穿着太子左右卫的公服,不禁流露出一丝希冀,嘶哑着道:“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救我了?!”

    三人对视一眼,默然不语,只将一柄刀鞘丢在他跟前。

    纥干承基瞪大双目,嘴唇都有些颤抖:“这是”

    “勿斤被魏王的人找到了。”勿斤,便是当日刺杀魏王之后唯一逃脱的刺客,也曾经是太子的突厥铁卫之一。李承乾与侯君集想趁着金吾卫全城搜捕刺客之时,将他们都灭了口,不料却让他瞅准机会逃了出去。因他曾是太子心腹,知晓许多隐秘之事,愤怒之下便以这些把柄威胁李承乾,想换取金银财宝逃之夭夭。李承乾一边与他虚与委蛇,一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谁都明白,他必不会让勿斤落在魏王李泰手中。换而言之,他终究仍是被太子灭了口。

    “殿下欲救你出来,但魏王一直盯着不放,他也无能为力。不过,你放心,你的妻儿必会得到照料。殿下一向视你为兄弟,绝不会亏待他们。”

    留下这几句话后,三人便走了。任谁也挑不出这些话中的漏洞,字字皆是解释与宽慰。然而,趴在脏污之中的纥干承基却嘿嘿地笑了起来。“心腹?兄弟?”他的笑声在牢房中回荡着,其中仿佛还夹杂着一丝哽咽,显得格外诡异。一个牢头走过来,狠狠地踢了牢门一脚,也没能让他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