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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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注：我曾经那么真挚的相信爱情永远走在路上，就好像那两只徜徉在伊甸园里面的蝴蝶一样美丽。
我时常回忆起那个有雨的清晨，琳敲开我的房门，笑盈盈地站在我的面前，手里捧着一束刚采来的野花，递到我的面前。
“哥哥，山后有很多花都开了啊，你也去看。” 我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理一下她额头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微笑着看着她把这束山花放到我房子里面的木桌上，然后她回过头来朝笑笑，转身离开。
这个镜头就像梦魇一样时常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慢慢被回忆起来，在记忆里面刻下一个温馨的画面然后消逝，转瞬间眼前是一座冰冷的墓碑，立在我的面前，琳的名字就像是一个咒语，在我的周围飞舞，我伸开手，却永远握不住那一颗飘飞的灵魂。
那个夏天的七月，我失忆了。
我开始忘掉很多事情，因为它们根本未曾发生过；我开始幻想一些事情，它们就在我的周围时刻得上演一出悲喜剧。妈妈在我的面前流泪，一滴一滴敲打在我的手臂上：“我是作了什么孽啊！” 她说。
我笑了：“琳来了。”
琳真的来了，就在我的面前站着，手里面捧着一束花，淡淡的香气开始弥漫在我的房间里，我对妈妈说：“赶快关上门啊！要不一会香味就没有了，琳也就走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掩上房门就转身离开了。
我知道她不相信我真的看到了琳，更不相信我听见琳说：“哥哥，山后有很多花都开了啊，你也去看。”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琳，她流泪了，就像那个她离开的下午一样在我的面前流着泪。她说我要走了，然后真的走了，甚至没有回头再看看我，没有朝我笑一下，没有把我桌子上那束枯萎的山花带走。
我开始写一些文字，就像一个没有失忆的人一样写一个故事。
琳是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在家里我是老大，她说她比老大还大，因为她是女孩，因为她比我小，所以我要疼她，让着她，所以她的地位比我的地位要大得多。
我不喜欢说话，我只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牵着琳的手，慢悠悠得走到山顶上，看晚霞象绸子一样缓缓得从西边的天空落下来，刹那间一种令人昏眩的红色在眼前绽放一种醉人的光辉。
琳不说话，她不喜欢看晚霞，更不喜欢在晚霞的落寞中看到生命，她只看着我的脸，然后说：“哥哥，我们回家好吗？” 于是我就牵着她的手回家。走着走着她就累了，累了就让我背着她，当我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睡熟过去了，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琳喜欢笑，喜欢在没有人的时候朝我傻傻得笑，那是一种习惯，就像是在很多年以后依旧拉着我的手到山顶看晚霞一样，只是一种习惯。她是落寞的，我知道，其实她是落寞的，就像是我，只有在有琳的日子才会露出笑容一样。
他们都喊我傻子，因为我说不出自己的名字，辨别不了他们的恶作剧，更不知道在我牵着琳的手的时候身后那些恶毒的眼光。
有人问我：你媳妇好不好？我就说好！然后他们就开始放肆得大笑，然后说：楚，你真是一个傻子。
我不知道楚是谁，可是我知道傻子这个称呼绝对没有多少善意，他们是在嘲笑楚，或是在嘲笑我。我不在乎，因为我根本就是一个傻子，根本就没有生气的权利，根本就是一个被人作弄的对象。
后来琳就上学了。我却不能到那里面去。一个戴眼睛的男人说：可惜了，楚这个孩子，要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就可以上学了。我想告诉他，其实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人是怎么样的一种动物，他需要的是什么可是我的表达却是使劲得用衣袖擦了一下嘴巴，因为上面有口水流了出来，擦完之后我就朝那个男人嘿嘿得笑了。
琳却没有把我当作傻子，她喊我哥哥，每天回家依旧会让我拉着她的手四处走，最后还是在山顶看晚霞。她和我说话，说了很多话，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她的跳跃性很大，就像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后来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不是让我听懂，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话，哪怕在她面前的是一条温顺的哈巴狗。
小草发芽了，后来蝉就开始唱歌，再后来树叶变黄落下来，天冷的时候琳就会在我的屋子前面堆一个很大很大的雪人，让我把厨房里面的萝卜插在它的眼睛下面当它的鼻子。再后来我就听琳说出这么一句：那样它就可以嗅出冬天的味道了。
那已经是她在我的屋子前面堆了第十个雪人之后。
我长大了。妈妈拉着我的手说：楚，你是一个大人了。
我没有感觉，我觉得自己其实一直就是那个样子，不会对着别人笑，包括那个让我喊作妈妈的女人，我只会看到琳之后开始微笑。我喜欢看到她，喜欢和琳在一起，喜欢听她说话，琳变了，她已经不再让我牵着她的手去山顶看晚霞，她开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想事情，不再理会我。
我坐在她的前面，想告诉她我想和你说话，想听你讲话，想和你一起去散步，想我的嘴唇动了一下，可是说不出话来。我很着急，于是我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脸一下，我恨自己不争气。
“哥哥，你怎么了！” 琳抓住了我的手“别这样，我怕。” 我嘿嘿得朝她笑了，因为她在和我说话。
“哥哥，你真是一个傻子吗？” 琳盯着我的眼睛。
“我想吃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来，我本来可以说：我不是傻子，你们都看错了。可是我却没有这么说，那时候我真的有点饿了。
琳叹了一口气。我感觉到了她对我失望，因为她长大了，开始怀疑起我的智商来。
“哥哥，我要嫁给你吗？” 我嘿嘿得笑了。我听不明白琳在和我说什么，可是我知道琳不高兴，我笑了－我觉得只要我笑琳就会高兴。
琳也笑了，可是我看到她的脸颊泪水一滴一滴得落了下来。
后来我听见琳和妈妈说：“ 哥哥就是我的哥哥，我不要做他的媳妇！” 妈妈叹口气，哭着脸对琳说：“ 你看看你哥哥这个样子，你忍心吗？当初把你要回来就是为了让你照顾他啊！他脑子不好用，以后要是我们老了” 妈妈开始哭起来，琳也开始抽泣。
我不明白女人为什么总喜欢流泪，并且是两个女人一起流泪。我专心致志得在琳写过得字后面涂抹着一些扭曲的符号，就象一条条爬行的蚯蚓。
秋天来了，我有了新的游戏。我在琳的日记本上写字，把从她那里学来的字连成一行，她安静得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一笔一划并且笨拙的样子出神。
我会写很久，头上渗出汗水，细细的露珠会滴落到白色的纸上，最后跑掉变成一个个点，就象是鱼籽那么大小。琳会把毛巾浸湿，然后认真地擦拭我的脸，那神情就象我叫妈妈的女人一样。
我感到悲哀，我想大哭，因为琳也慢慢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一个需要她照顾的傻子，而不是那个背着她看晚霞回家的哥哥了。
在我累了不想写字的时候，琳就要看我写的字，我把它藏在身后，嘿嘿得笑着，我不说话，可是我知道她明白我是害羞。琳就会假装生气得对我说：“ 你要是不给我看，我就不陪你玩了，我找隔壁的城去！” 我对那个城有相当深的恨意。琳这么说得时候我可以看到她眼睛里面闪过得那一道幸福的光辉，她以为我不会清楚，可是我明白，真的明白。
琳说完这句话，我就会乖乖得把写完的字交到她的手里，琳仔细得辨认之后会把那些符号连成一句话：“ 黑暗在夜里翘起尾巴/ 于是，我的头发亮了”。念完，琳就哭了，她摇晃着我的肩膀，大声得问我：“哥哥，你真的是傻子吗？”
我嘿嘿得笑了，就象一个十足的傻子。
琳不再是我的妹妹，她要给我做媳妇。妈妈这样和我说得时候，琳在身边，她使劲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不流出来。我木木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知道琳已经和城在一起了，也知道她每次偷偷从我的房里跑出去就是为了找城，那个时候我不会说话，也不会生气，只会变得很暴躁，也就不能安心得写字，我把那支还有半截的铅笔掰成两段，然后再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分开的时候，我就会数地上铅笔的数目。当我数到10的时候，琳就会回来。
1 2 3 4 3 5 2 1
我只能从1 数到10，在这期间我还会停下来，很认真地想下一个数字是几。
琳回来的时候我就会朝她笑，她小声地嘱咐我说：“别告诉妈妈我出去了。你要是说了，我就永远不陪你玩！” 我当然不会和那个女人说，因为很久不说话，我快失去了这种能力了。
城是一个好后生。小时候别人围着我和琳开玩笑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我们前面大声得训斥他们：“欺负一个小女孩和傻子算什么本事？” 人们就会挤眉弄眼得散开，琳总是很感激得盯着城看。可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城叫我傻子。
后来琳和城总在一起，他们是同学，同学就得好好团结，这是老师说的。琳这么告诉我。
可是每次我看到他们在门口分手告别的时候，我的心里觉得很委屈，琳和我说话我就不会搭理他。她总是握着我的手说：“哥哥，别生气，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这么说我就会开心，开心之后就会笑，对着琳笑。
妈妈说要把琳嫁给我不久，城就走了，听人说是到城里赚钱去了。我心里很高兴，因为这样琳就可以天天陪着我了。
可是琳不高兴，天天阴沉着脸，我知道她在想城，她的心里没有我，看不到我的失望和无奈。
“哥哥，我想嫁给城。” 琳在傍晚的时候突然这么说“你是哥哥，我不是嫌你傻，我喜欢你，我爱城！”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不恨城了，他已经把琳的心带走了，没有他，琳永远不会开心。我不要琳天天陪着我，我要琳笑，只要她高兴，我就高兴。
我张张嘴，可是说不出话来。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琳天天站在路口，看着通到城里的那条小路呆呆的下神。我百无聊赖得蹲在石头上，玩弄着手指头。
“哥哥，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琳没有回头看我，自言自语般得说着话。
我没有说话，琳不知道，我更不会知道。我真的盼着城也赶快回来，要不然，琳就要在这个冬天嫁给我了。
妈妈已经给我们定下日子，找北村的李半仙算得，他说你的傻儿子一结婚病就好了。我没有病，我觉得这个李半仙才有病！可是我说不出来，只是眼睁睁得看妈妈把一个红包塞到李半仙的手里面，然后那个人就迈着八字步晃悠着回去了。
城在这个冬天来到的时候回来了。
他是被车拉回来的，眼睛已经再也睁不开了。拉他回来的人说工地上发生了事故，城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医院就咽气了，路上他跟医生说要把自己所有的东西交给一个叫琳的姑娘。
琳看着城冰凉的尸体，没有流泪，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满村子的人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头上戴了一定很绿很绿的帽子。我恶狠狠得踢了城一脚，心里说：“都怪你不早点回来！这下让琳嫁给谁啊？”
城出殡的那一天，天空开始下雪，那是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我和琳都没有出门看热闹，她手里捧着城留给她的一个日记本，一把一把的流着泪。从见到城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城好像写了很多东西，他已经把琳的心带走了，这一次他把琳所有的眼泪也带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看着琳，等着她把眼泪流干之后也就不会有泪了。
“哥哥，你还恨城是吗？” 琳抽泣着对我说“这下好了，他走了，我也该走了。” 我瞪着琳，眼睛睁得很大，好像什么也没有明白过来。
“傻哥哥，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琳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把脸伏到手上，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去。
“哥哥，我走了。” 她站起身来，然后真的走了，甚至没有回头再看看我，没有朝我笑一下，没有把我桌子上那束枯萎的山花带走。
我抬起手，又无力得垂下；我想喊她，才发现这次真的失去了声音。
琳从山顶上跳了下去，就是从小时候开始她陪着我看晚霞的那个山顶，手里握着城给她的日记本。有人看到了，说琳就象是一朵云，在雪花飞舞的那个黄昏，飘然跃下去，很美。
全村人都被惊动了，我家一下子成了集市，来来往往的人露出惋惜的神色，劝我哭得死去活来的妈妈，想开了，也不是自己的亲闺女，连儿媳妇也算不上。
我嘿嘿得傻笑着，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真是一个傻子，可怜的傻子。我听见人群中有人这么说。
最后城的妈妈也来了。她有些扭捏得和我的妈妈说：“把城和琳葬在一块吧，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就做同命鸳鸯吧”。
我看到妈妈的眼睛里面冒出了火。场面很尴尬，很多人都不说话了，屋子里面突然变得很安静。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痛哭女人的傻瓜儿子说话了。
我说：“就葬在一起好了。城早把琳的心带走了，这次，把她的人也带走了。” 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好像看到了一只怪物。我重新低下头，玩弄自己的手指头，不再说话。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人们说傻瓜说的话就是神的意思，神是老大，既然说话了，谁能不听呢？
那一天天气很好，全村人都出去了，安静得跟在琳的棺材后面，没有哭声，也没有喧嚣，就象所有的人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回家的时候，我呆呆得坐在木桌旁边，手里拿着那束枯萎的山花，轻声说：“琳来了。” 妈妈痛哭失声，把我搂在怀里面：“我的傻瓜儿子啊”。
琳真的来了，还有城，我分明看到有两只美丽的大蝴蝶围在我的身边，盈盈地舞着。
“真好。” 我笑了。泪水却哗哗地流了下来，悄无声息得落到花瓣上，就象一切都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完稿于2002年8 月10日。淄博
小注：我曾经那么真挚的相信爱情永远走在路上，就好像那两只徜徉在伊甸园里面的蝴蝶一样美丽。
我时常回忆起那个有雨的清晨，琳敲开我的房门，笑盈盈地站在我的面前，手里捧着一束刚采来的野花，递到我的面前。
“哥哥，山后有很多花都开了啊，你也去看。” 我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理一下她额头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微笑着看着她把这束山花放到我房子里面的木桌上，然后她回过头来朝笑笑，转身离开。
这个镜头就像梦魇一样时常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慢慢被回忆起来，在记忆里面刻下一个温馨的画面然后消逝，转瞬间眼前是一座冰冷的墓碑，立在我的面前，琳的名字就像是一个咒语，在我的周围飞舞，我伸开手，却永远握不住那一颗飘飞的灵魂。
那个夏天的七月，我失忆了。
我开始忘掉很多事情，因为它们根本未曾发生过；我开始幻想一些事情，它们就在我的周围时刻得上演一出悲喜剧。妈妈在我的面前流泪，一滴一滴敲打在我的手臂上：“我是作了什么孽啊！” 她说。
我笑了：“琳来了。”
琳真的来了，就在我的面前站着，手里面捧着一束花，淡淡的香气开始弥漫在我的房间里，我对妈妈说：“赶快关上门啊！要不一会香味就没有了，琳也就走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掩上房门就转身离开了。
我知道她不相信我真的看到了琳，更不相信我听见琳说：“哥哥，山后有很多花都开了啊，你也去看。”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琳，她流泪了，就像那个她离开的下午一样在我的面前流着泪。她说我要走了，然后真的走了，甚至没有回头再看看我，没有朝我笑一下，没有把我桌子上那束枯萎的山花带走。
我开始写一些文字，就像一个没有失忆的人一样写一个故事。
琳是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在家里我是老大，她说她比老大还大，因为她是女孩，因为她比我小，所以我要疼她，让着她，所以她的地位比我的地位要大得多。
我不喜欢说话，我只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牵着琳的手，慢悠悠得走到山顶上，看晚霞象绸子一样缓缓得从西边的天空落下来，刹那间一种令人昏眩的红色在眼前绽放一种醉人的光辉。
琳不说话，她不喜欢看晚霞，更不喜欢在晚霞的落寞中看到生命，她只看着我的脸，然后说：“哥哥，我们回家好吗？” 于是我就牵着她的手回家。走着走着她就累了，累了就让我背着她，当我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睡熟过去了，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琳喜欢笑，喜欢在没有人的时候朝我傻傻得笑，那是一种习惯，就像是在很多年以后依旧拉着我的手到山顶看晚霞一样，只是一种习惯。她是落寞的，我知道，其实她是落寞的，就像是我，只有在有琳的日子才会露出笑容一样。
他们都喊我傻子，因为我说不出自己的名字，辨别不了他们的恶作剧，更不知道在我牵着琳的手的时候身后那些恶毒的眼光。
有人问我：你媳妇好不好？我就说好！然后他们就开始放肆得大笑，然后说：楚，你真是一个傻子。
我不知道楚是谁，可是我知道傻子这个称呼绝对没有多少善意，他们是在嘲笑楚，或是在嘲笑我。我不在乎，因为我根本就是一个傻子，根本就没有生气的权利，根本就是一个被人作弄的对象。
后来琳就上学了。我却不能到那里面去。一个戴眼睛的男人说：可惜了，楚这个孩子，要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就可以上学了。我想告诉他，其实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人是怎么样的一种动物，他需要的是什么可是我的表达却是使劲得用衣袖擦了一下嘴巴，因为上面有口水流了出来，擦完之后我就朝那个男人嘿嘿得笑了。
琳却没有把我当作傻子，她喊我哥哥，每天回家依旧会让我拉着她的手四处走，最后还是在山顶看晚霞。她和我说话，说了很多话，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她的跳跃性很大，就像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后来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不是让我听懂，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话，哪怕在她面前的是一条温顺的哈巴狗。
小草发芽了，后来蝉就开始唱歌，再后来树叶变黄落下来，天冷的时候琳就会在我的屋子前面堆一个很大很大的雪人，让我把厨房里面的萝卜插在它的眼睛下面当它的鼻子。再后来我就听琳说出这么一句：那样它就可以嗅出冬天的味道了。
那已经是她在我的屋子前面堆了第十个雪人之后。
我长大了。妈妈拉着我的手说：楚，你是一个大人了。
我没有感觉，我觉得自己其实一直就是那个样子，不会对着别人笑，包括那个让我喊作妈妈的女人，我只会看到琳之后开始微笑。我喜欢看到她，喜欢和琳在一起，喜欢听她说话，琳变了，她已经不再让我牵着她的手去山顶看晚霞，她开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想事情，不再理会我。
我坐在她的前面，想告诉她我想和你说话，想听你讲话，想和你一起去散步，想我的嘴唇动了一下，可是说不出话来。我很着急，于是我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脸一下，我恨自己不争气。
“哥哥，你怎么了！” 琳抓住了我的手“别这样，我怕。” 我嘿嘿得朝她笑了，因为她在和我说话。
“哥哥，你真是一个傻子吗？” 琳盯着我的眼睛。
“我想吃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来，我本来可以说：我不是傻子，你们都看错了。可是我却没有这么说，那时候我真的有点饿了。
琳叹了一口气。我感觉到了她对我失望，因为她长大了，开始怀疑起我的智商来。
“哥哥，我要嫁给你吗？” 我嘿嘿得笑了。我听不明白琳在和我说什么，可是我知道琳不高兴，我笑了－我觉得只要我笑琳就会高兴。
琳也笑了，可是我看到她的脸颊泪水一滴一滴得落了下来。
后来我听见琳和妈妈说：“ 哥哥就是我的哥哥，我不要做他的媳妇！” 妈妈叹口气，哭着脸对琳说：“ 你看看你哥哥这个样子，你忍心吗？当初把你要回来就是为了让你照顾他啊！他脑子不好用，以后要是我们老了” 妈妈开始哭起来，琳也开始抽泣。
我不明白女人为什么总喜欢流泪，并且是两个女人一起流泪。我专心致志得在琳写过得字后面涂抹着一些扭曲的符号，就象一条条爬行的蚯蚓。
秋天来了，我有了新的游戏。我在琳的日记本上写字，把从她那里学来的字连成一行，她安静得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一笔一划并且笨拙的样子出神。
我会写很久，头上渗出汗水，细细的露珠会滴落到白色的纸上，最后跑掉变成一个个点，就象是鱼籽那么大小。琳会把毛巾浸湿，然后认真地擦拭我的脸，那神情就象我叫妈妈的女人一样。
我感到悲哀，我想大哭，因为琳也慢慢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一个需要她照顾的傻子，而不是那个背着她看晚霞回家的哥哥了。
在我累了不想写字的时候，琳就要看我写的字，我把它藏在身后，嘿嘿得笑着，我不说话，可是我知道她明白我是害羞。琳就会假装生气得对我说：“ 你要是不给我看，我就不陪你玩了，我找隔壁的城去！” 我对那个城有相当深的恨意。琳这么说得时候我可以看到她眼睛里面闪过得那一道幸福的光辉，她以为我不会清楚，可是我明白，真的明白。
琳说完这句话，我就会乖乖得把写完的字交到她的手里，琳仔细得辨认之后会把那些符号连成一句话：“ 黑暗在夜里翘起尾巴/ 于是，我的头发亮了”。念完，琳就哭了，她摇晃着我的肩膀，大声得问我：“哥哥，你真的是傻子吗？”
我嘿嘿得笑了，就象一个十足的傻子。
琳不再是我的妹妹，她要给我做媳妇。妈妈这样和我说得时候，琳在身边，她使劲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不流出来。我木木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知道琳已经和城在一起了，也知道她每次偷偷从我的房里跑出去就是为了找城，那个时候我不会说话，也不会生气，只会变得很暴躁，也就不能安心得写字，我把那支还有半截的铅笔掰成两段，然后再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分开的时候，我就会数地上铅笔的数目。当我数到10的时候，琳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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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从1 数到10，在这期间我还会停下来，很认真地想下一个数字是几。
琳回来的时候我就会朝她笑，她小声地嘱咐我说：“别告诉妈妈我出去了。你要是说了，我就永远不陪你玩！” 我当然不会和那个女人说，因为很久不说话，我快失去了这种能力了。
城是一个好后生。小时候别人围着我和琳开玩笑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我们前面大声得训斥他们：“欺负一个小女孩和傻子算什么本事？” 人们就会挤眉弄眼得散开，琳总是很感激得盯着城看。可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城叫我傻子。
后来琳和城总在一起，他们是同学，同学就得好好团结，这是老师说的。琳这么告诉我。
可是每次我看到他们在门口分手告别的时候，我的心里觉得很委屈，琳和我说话我就不会搭理他。她总是握着我的手说：“哥哥，别生气，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这么说我就会开心，开心之后就会笑，对着琳笑。
妈妈说要把琳嫁给我不久，城就走了，听人说是到城里赚钱去了。我心里很高兴，因为这样琳就可以天天陪着我了。
可是琳不高兴，天天阴沉着脸，我知道她在想城，她的心里没有我，看不到我的失望和无奈。
“哥哥，我想嫁给城。” 琳在傍晚的时候突然这么说“你是哥哥，我不是嫌你傻，我喜欢你，我爱城！”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不恨城了，他已经把琳的心带走了，没有他，琳永远不会开心。我不要琳天天陪着我，我要琳笑，只要她高兴，我就高兴。
我张张嘴，可是说不出话来。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琳天天站在路口，看着通到城里的那条小路呆呆的下神。我百无聊赖得蹲在石头上，玩弄着手指头。
“哥哥，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琳没有回头看我，自言自语般得说着话。
我没有说话，琳不知道，我更不会知道。我真的盼着城也赶快回来，要不然，琳就要在这个冬天嫁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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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在这个冬天来到的时候回来了。
他是被车拉回来的，眼睛已经再也睁不开了。拉他回来的人说工地上发生了事故，城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医院就咽气了，路上他跟医生说要把自己所有的东西交给一个叫琳的姑娘。
琳看着城冰凉的尸体，没有流泪，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满村子的人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头上戴了一定很绿很绿的帽子。我恶狠狠得踢了城一脚，心里说：“都怪你不早点回来！这下让琳嫁给谁啊？”
城出殡的那一天，天空开始下雪，那是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我和琳都没有出门看热闹，她手里捧着城留给她的一个日记本，一把一把的流着泪。从见到城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城好像写了很多东西，他已经把琳的心带走了，这一次他把琳所有的眼泪也带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看着琳，等着她把眼泪流干之后也就不会有泪了。
“哥哥，你还恨城是吗？” 琳抽泣着对我说“这下好了，他走了，我也该走了。” 我瞪着琳，眼睛睁得很大，好像什么也没有明白过来。
“傻哥哥，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琳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把脸伏到手上，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去。
“哥哥，我走了。” 她站起身来，然后真的走了，甚至没有回头再看看我，没有朝我笑一下，没有把我桌子上那束枯萎的山花带走。
我抬起手，又无力得垂下；我想喊她，才发现这次真的失去了声音。
琳从山顶上跳了下去，就是从小时候开始她陪着我看晚霞的那个山顶，手里握着城给她的日记本。有人看到了，说琳就象是一朵云，在雪花飞舞的那个黄昏，飘然跃下去，很美。
全村人都被惊动了，我家一下子成了集市，来来往往的人露出惋惜的神色，劝我哭得死去活来的妈妈，想开了，也不是自己的亲闺女，连儿媳妇也算不上。
我嘿嘿得傻笑着，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真是一个傻子，可怜的傻子。我听见人群中有人这么说。
最后城的妈妈也来了。她有些扭捏得和我的妈妈说：“把城和琳葬在一块吧，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就做同命鸳鸯吧”。
我看到妈妈的眼睛里面冒出了火。场面很尴尬，很多人都不说话了，屋子里面突然变得很安静。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痛哭女人的傻瓜儿子说话了。
我说：“就葬在一起好了。城早把琳的心带走了，这次，把她的人也带走了。” 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好像看到了一只怪物。我重新低下头，玩弄自己的手指头，不再说话。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人们说傻瓜说的话就是神的意思，神是老大，既然说话了，谁能不听呢？
那一天天气很好，全村人都出去了，安静得跟在琳的棺材后面，没有哭声，也没有喧嚣，就象所有的人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回家的时候，我呆呆得坐在木桌旁边，手里拿着那束枯萎的山花，轻声说：“琳来了。” 妈妈痛哭失声，把我搂在怀里面：“我的傻瓜儿子啊”。
琳真的来了，还有城，我分明看到有两只美丽的大蝴蝶围在我的身边，盈盈地舞着。
“真好。” 我笑了。泪水却哗哗地流了下来，悄无声息得落到花瓣上，就象一切都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完稿于2002年8 月10日。淄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