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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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毒酒开始见效的第一天,是有两名兵丁卧床不起,到了晚上,就增加为五个,第二天,是十个,到了第三天,这矿牢里已经有一半的狱卒呕吐抽搐,第四天,前面几个发病的人,死了三个。

    整个矿场里,开始弥漫着诡谲的气氛。

    今天,上头下令,将所有人都关到歇睡的大室,落下重锁,没有得令,不允许把人放出来,就算里头死了人也不得运出。

    而藏澈就在等这一天,因为,这代表着因为铜毒酒所造成的伤亡,已经严重到对方无法收拾,而且人手不足到无法控制牢犯的地步。

    就在狱卒兵丁们监视着牢犯回房时,忽然,人们听见了有人大呼“走水了”的叫声,然后,是好多人的尖叫与哭声,再来,就是木头烧起来的哔剥声,这时,再从坑道里飘出来一股烟味,终于让众人忍不住拔腿逃生,就怕自己逃得慢些,会葬身在火海之中。

    在混乱的场面之中,元润玉开始寻找哑婆的踪影,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老人家,那场火灾其实是屠封云以口技所幻造出来,狱卒们很快就会发现并没有火灾的真相,所以,他们必须赶在那之前逃出去。

    终于,她在一个岩石角落,看见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哑婆,急忙拉住她的手,不及细思老人家的手比想象中年轻细嫩,只忙道:“哑婆,你在发什么愣?快走!”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哑婆拖住了她,眼睁睁的又看见两个想要追上牢犯的兵丁呕血抽搐,蜷在地上发抖。

    元润玉不明白她为何要追究这个“我让人给他们喝了些酒,以铜器装过隔夜的酒会让人中毒,哑婆,现在没时间跟你说这些,在他们派兵增援之前,快走吧!”

    好半晌,哑婆动也不动,紧紧地捉住元润玉的手,冷笑道:“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

    “哑婆?!”

    蓦然间,元润玉觉得有一记刀割似的痛楚,从背后传来,那痛,起初只是肌肤表面,然后很迅速地深入,直至她连内脏都开始感觉到被割破的痛。

    就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一道粗哑破碎的嗓音压近到她的耳边,以带着阴笑的语气对她说道:“你们能把这个从来只进不出的地方,闹到这等混乱的地步,实在不简单,原本,我没想对付你的,可是,映秋公子死了,他被活活的逼疯致死,我必须替他讨一个公道回来,玉儿,你是好人,只可惜是元奉平的女儿。”

    “是你?”

    元润玉话才说完,就感觉被血染红的刀子从身体抽出来,或许是被剌中的地方正好是腰带缠裹处,腰带压住了伤口,并没有溅出鲜血。

    哑婆后退,退回混乱的人群之中,笑着看她,看见了一名修长高大的男人从另外一端心急地觅来。

    “现在,我可以很笃定的告诉你。”哑婆的粗石子嗓音在众人的尖叫哭喊之中,仍是如此剌耳明显“你爹不在这里,在十四多年前,他就已经被映秋公子给杀了,你不记得了吗?你也看着呢!可是你们忽然间就不见了,玉儿,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幻术?告诉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爹还活着,他跟我约好了,让张爷爷带我先回京城,他事情办完了就回来接我我们约好了。”

    元润玉在说着这些话时,心里有些慌,就像是踩在已经破了个洞的薄冰上,或许下一刻就换她脚下的冰层崩裂。

    哑婆没再说话,只是笑,一直在笑。

    “玉儿快走!”藏澈拉住她的手,趁着敌人应变不及的时候,混入紊乱的人群之中,奔向出口。

    在被藏澈拉着投身入洞口的光亮之前,元润玉忍不住回过头,看着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哑婆一眼,黑暗之中,只有那一双眼睛是光亮的,在下一刻,她知道了让那双总是混浊的眼睛发出亮度的原因,是淌出眼眶的泪水,被从洞口透进的月光给映亮的缘故。

    从那两道泪光里,元润玉看出了哑婆的伤心,以及没能说出口的歉意,让她想起了这些日子哑婆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涟漪般在她的心里不断地回荡。

    “当年,在这张脸被烧毁之后,我是想死的,但是,他要我必定活下去,给我找了最好的大夫治这张脸,不过,后来的成效你是亲眼看到了,虽然这疤疤结结的很是吓人,但我知道他尽力了,玉儿,我知道自己是已经配不上他了,但是,我还是喜欢他,因为,他是在看到我这张丑八怪的脸,还能笑着对我说话的人,就算我知道他说我与从前一样漂亮的话语,只不过是安慰而已,但是,我还是听得很开心,为了他对待我的这份心意,我做什么都愿意”

    如今再回想起这些话,就算这一刻在她的背上,被这个人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但元润玉仍旧为了这名只为了一道信念而活的女子心痛难过。

    就像是福至心灵一般,元润玉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一直以来,因为哑婆这个名称,再加上那粗哑得听不出年纪的嗓音,所以她一直以为这个面容尽毁的女子年纪理应不小,但是,她的想法或许是错的。

    如果照她现在心里串连起来的想法,哑婆或许年纪不过三十几许,不会超过四十岁,而她口中所说那个为她找大夫治脸的男人,极有可能是白映秋,这个想法才萌生,她几乎在心里已经能够笃定,因为,哑婆曾经对她说过另一番话,如今在这个推敲之下,一切都能说通了!

    “我曾经,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曾以为他千万不能少了我,但是渐渐的,我不再如此肯定,就像我已经不记得,甚至于不能肯定,我是否曾经有过一张绝色美丽的容颜,或许,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从一开始,我就是那么丑,这破嗓子不是被烧哑的,而是一开始,它就那么难听”

    元润玉忘不掉,哑婆在说这些话时的自厌自弃,她想,在那一刻,哑婆在心里怀疑的并非自己是否曾经有过一张绝色容颜,而是,这女子已经不能相信那个男人是否曾经对她有过真心!

    不过,虽然元润玉会为哑婆的遭遇感到心痛,但也仅只于此,因为,这女子为自己的人生道路做出了选择,既是她心甘情愿,又何必为她惋惜?!

    元润玉回过头,看着藏澈的背影,这一刻,在她的眼里,这男人的背看起来宽阔而可靠,让她毫不迟疑地想要追随。

    “只因你情酽意浓,致挑奴琴心肯从,自今呵喜丝萝得附乔松,愿丝萝永附乔松愿丝萝永附乔松。”

    元润玉以很微弱的嗓音朝着藏澈的背影轻轻地哼出这一短阕,咧开一抹笑颜,那一抹浅痕,看起来虚弱而悲伤,几乎是同时,紧紧地反握住藏澈拉执住她的男人大掌。

    元润玉觉得自己不恨哑婆的欺骗与伤害,至少,在这或许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刻,她不想花心力去仇恨任何人。

    而且,她能够明白这个女子只为了相信一个男人而活的坚定意念,甚至于心里有同样的体会。

    情爱,其实都是一样的。

    只是,有些人,没有足够的幸运,去遇上一个对的人,一个会对自己好,会把自己放在心上,好好呵护一辈子的人。

    她元润玉有幸,今生遇到的男人是藏澈,最后一刻,也未曾舍弃她。

    但这一刻,她忍不住的想,如果,她不能追随眼前这背影一辈子,那么,她现在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一个饶是天崩下来,任谁也改变不了的决定。

    她想要藏澈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可以逃出去,哪怕没有她,都好疼,元润玉觉得自己浑身没有一处不疼。

    在不知道奔出了几里远之外,她再提不起力气,停下了脚步,连带着让拉住她的手的藏澈都停下来。

    “走不动了你先走,我一会儿跟上你。”她扯唇笑笑,在朦胧的月光之下,黑呼呼的脸蛋,只有一双眼睛在发亮。

    藏澈想也不想,转身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不要我很重,背了我你走不快。”

    “我说上来就上来,玉儿,都已经到了这地步,我不想功亏一篑,要是没把你安全救出去,这段时间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全是白费,你知道商人最恨的就是亏本生意,作为宸虎园的小总管,连这一点都不清楚,我真不知道你家夫人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下人的?!”

    藏澈在说这番话时,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他也不想克制,或许,跟元润玉在一起太久了,有时候,他会忘记从前的藏澈善于隐藏情绪的本事,在她的面前,仿佛哪怕是一句不真心的言语,都显得虚伪。

    “不关夫人的事,是我自己笨。”

    藏澈回头瞪她,冷笑了声,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你哪里是笨?我倒要说,凡事都先怪自己的,是全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因为只要装得可怜兮兮的模样,就不会有人再多加责怪了!”

    “我才没有凡事装得可怜兮兮,我没有。”

    “对,你没有,你只是喜欢不自量力,常常一时手痒就把麻烦给引进门,让人为你把心操足了才甘心。”

    “我也没有故意要惹麻烦啊!至少,我没想过要麻烦你,与你们所有人,我希望你们都可以平安脱身,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们?对,是我们,包括你。”

    “嘻。”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逸出一声轻笑,笑眯了眼,忍住了没让泪水涌上眼眶。

    是他们,没有她。

    她不行了。

    元润玉不想说丧气话,可是,这次她只怕是要让他失望了。“这次回去,你就算作欠我们一大笔人情债,我这个人做生意很有良心,让你可以慢慢还,还到这辈子结束为止。”

    “意思就是还到我死掉为止吗?。”元润玉仍是微笑,却是在心里问他:如果我很快就死了,是不是,就到我死,一切两清了?

    朦胧的月光之下,藏澈只看见她勾在嘴边的两弧笑痕,没察觉到她的脸蛋在灰煤的掩盖之下,异常的苍白。

    “对,到死为止,这辈子,你都欠定我了,我不让你还本金,我当初给你半个烧饼,你加了一百个给我当利水,说真的,我没遇过比你更好的客人,本金两百倍的利水,你这还法,让阿梓都傻眼了。”

    “那是烧饼,要是银子,我才没本事这样还法呢!”元润玉撇了撇干燥的唇,

    丝丝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又舔了舔,又道:“我比你穷,穷很多很多,所以你一定要对我手下留情才可以。”

    藏澈见她那一副他理所当然该让她一些的表情,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话回她说“如果我偏不对你手下留情呢?”但最后他只是闷哼了声,对自己那一瞬间仿佛少年般不讲理的心思感到好气又好笑。

    “上来,别再让我废话。”他的语气强硬了几分,不容她再有二话,没见到她以眷恋而苦涩的笑容,深深地凝视了他宽阔的背部一眼,才终于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上他的颈项,任他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