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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水榭剑光寒杨枝挫敌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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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国公生怕她真是于谦之女,一拿下了,问出口供,只怕自己的儿子也受干连,所以口口声声指她冒认,恨不得早早将她送走,故此叫她“快滚”这实是给她指明一条“生路”好让她自己“落台”;阳宗海明知她是于谦之女,但碍于沐国公的面子,却也不敢即时动粗,顺着沐国公的口气骂她冒认,哪知于承珠绝不领会这个情,只见她柳眉一竖,朗声说道:“我爹爹扶持明室,独挽狂澜,赤胆忠心,天人同仰。我有这样的爹爹,正是极足夸耀的事情!何用羞惭?何须怕认?只有你们,不理苍生疾苦,但知途君之恶,那才真是愧对我的爹爹!”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沐琮心底里其实甚是仰慕于谦,听了这话,做声不得。阳宗海诸人,勃然变色。于承珠傲然不惧“哼”了一声,又道:“其实在座诸人,谁不知道城隍庙中的神像乃是我的爹爹?你看此信!”将王镇南奏禀皇帝的密信,倏地掏了出来,递给沐琮。

    王镇南面无人色,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人影一闪,咕咚一声,王镇南刚刚站起,便给于承珠摔倒在地上。于承珠“嗖”的一声,拔出青冥宝剑,站在沐国公的身边,冷笑斥道:“你们敢不让沐国公看这信么?”

    洪岩道人与阳宗海的武功均足以制止于承珠,但被于承珠先用说话迫住,竟是不敢动手!霎时间,气氛紧张之极,筵席前剑拔弩张,大家都在偷偷地瞧着沐国公的面色。

    沐国公把信看完,心中又惊又怒,惊者是皇帝竟然对自己不放心,原来这个王副将军竟是皇帝派来,暗中监视自己的!怒者是王镇南竟想暗中陷害,想削掉他沐家在云南的权柄!但他究竟是老于官场,饱经世故的人物,看了之后,神色不变,淡淡说道:“王副将军,你看此信,居然有人敢冒你的笔迹,信中所说,荒唐之极!”

    此言一出,王镇南、阳宗海等为之大喜,知道沐国公有所顾忌,不敢破面决裂。王镇南这时早已爬了起来,胸脯一挺,大声说道:“蒙公爹推心置腹,不信澜言,小将感恩戴德。这信不必看了,撕毁便是。只是这小妖女胆敢冒小将的笔迹,兴波作浪,背后必定有人,还请公爹追究!”王镇南说这番话的意思,言外之意,也是为沐国公掩饰,将于承珠骂作“妖女”大家都不敢指明她是于谦的女儿。

    于承珠怒气上冲,冷然傲笑,紧握剑柄,只听得沐国公轻轻说道:“不错,是要追究!”阳宗海等候多时,就是要沐国公说出此话,立刻一跃而前,大声喝道:“小妖女快从实招来,是谁人指使你的!”搂头一抓,用擒拿手的绝招,突施猛袭,于承珠早已豁出性命,阳宗海身形一动,她的宝剑已抢先出招,只见寒光疾闪,电射奔去。三朵金花亦同时出手!

    忽见洪岩道人身形骤起,拦在阳宗海的面前,大袖一拂,金光一闪即灭,于承珠所发的三朵金花,全部被他卷入袖中,无声无息。洪岩遣人哈哈笑道:“好剑法!”随手抓起一只象牙筷子,将于承珠的宝剑一拨,只听得“侧”的一声,宝剑插到擅木桌上,深入数寸,于承珠紧握剑柄,用力一拔,洪岩道人的象牙筷压在她的剑上,也不见怎么用力,于承珠竟是拔不出来!洪岩道人有意在沐国公面前显露惊人的武功,暗用内家真力,将于承珠的宝剑压住,却并不即动手伤她,哈哈笑道:“小妖女,叫你开开眼界,你服了吗,快快说出,你背后究有何人?”

    忽听得水榭外面也有人纵声长笑,声如龙吟虎啸,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洪岩道人心中一凛,只见一个书生已走了进来,朗声吟道:“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焚骨碎身都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于谦最出名的一首诗,传诵全国,经这书生一唱,更显得声情沉烈气纵横!听到耳中,令人依然自惭,凛然生惧!

    洪岩道人喝道:“你是谁?”那书生笑道:“我就是你所要追究的背后之人!”洪岩道人的筷子不由得一松,于承珠拔剑而起,欢声叫道:“师父!”这书生竟然是四海闻名,被武林公认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张丹枫!

    这一下当真是变出意外,顿时间水榭中静得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沐国公面色大变,拱手说道:“张先生到来,有何指教!”张丹枫道:“听说你要责骂公子,我看他给于谦建庙造像,做得很对啊,那是我叫他做的,所以特来为他向公爹求情,公爹若要责备,责备我好啦。”

    沐国公强笑道:“张先生说笑了!”急忙面向刘公公说道:“这位张先生曾任过小儿西席,虽然为时不过一月,但他的博学才情,我是无限钦佩的。张先生名士风流,喜欢说笑,还望刘公公包涵。”于承珠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沐小姐的闺中挂有自己师父的手书,原来师父竟然做起沐公子的先生,想起师父做事的出人意表,心中暗暗好笑。

    张丹枫在路过昆明之时,偶然见到沐磷,觉得他是一个可造之才,谈话投机,便收了他做记名弟子。张丹枫其时已知道大理白族与朝廷之间的纠纷,因此他收沐磷为记名弟子,其中还另有一番深意,沐国公哪知道他是天下闻名的张丹枫大侠,但觉他博雅融通,确实对他钦佩。张丹枫在公府中只留了一个月,便匆匆走了。当时沐国公还非常惋惜呢。

    而今沐国公见了阳宗海给他看的画像,这才知道是张丹枫,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霎时间转了好几遍念头,初时想装作不认识张丹枫,但又怕张丹枫被阳宗海所擒,供出和他的儿子的关系,想来想去,只好替张丹枫掩饰。但望张丹枫不要自己说出名字。阳宗海这些人要给自己面子,料他们不敢公然叫破!

    张丹枫弯指一弹,侧目腕视,微笑说道:“刘公公,别来无恙啊。昆明四季如春,在此赏花饮酒,比起胡疆雪地,那真是天渊之别了。”原来这个姓刘的太监,就是在土木堡之役时,与皇帝祈镇同时被也先俘虏过去的,因他曾与皇帝同受灾难,故此如今才被重用。那刘公公讷讷说道:“张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张丹枫道:“皇上善忘,想不到刘公公也一样善忘,刘公公回到京中,请问问皇上,还记不记得我在瓦刺和他说过的话,那件狐皮裘子。想来皇上也早已抛掉了。”当年祈镇被囚,张丹枫去探望他,曾送一件白狐外套给他御寒,这个刘太监正是当场目击之人,听了这话,做声不得。

    沐国公道:“张先生喝醉啦!”张丹枫端起大杯,一饮而尽,仰天大笑道:“离猿屈子幽兰怨,岂是:举世沉迷我独醒?哈哈,只怕醉的不是我,而是当今皇上,和你们这一班人!”此言一出,举座失色!张丹枫毫不理会,侃侃说道:“只怕皇上扣刘公公都忘记了!旧事本来不该重提,但这件旧事,提一提却有极大好处!想当年于阁老派云状元和我恭迎皇上回国,皇上曾信誓旦旦,说是若能重登大宝,必当做个尧舜之君。想不到皇上复位,不到十天,就把于阁老杀了,这样的自毁长城,岂能保没有第二次土木堡之役!岂不令天下的忠臣义士寒心!哈哈,沐国公,我可不是说笑!小公爹替于阁老建庙造像之事,虽然不是我代他筹划,但他确是听我说过于阁老的忠烈事迹,才起了心意的。请你们扪心自问,像于阁老这样的忠心赤胆,重造乾坤朝大志臣,死后难道不配为神?你们若敢毁他的庙,焚他的像,只怕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这番话义正辞严,沐琮禁不住手颤脚震,惊惶之极,加又兴奋之极!贾知皇帝冤杀于谦之事,稍微正派的大臣,都是心心不愤,只是这股冤郁之气,在专制皇权之下,却不敢有半点发出来。而今经张丹枫痛快淋漓地一说,说到了沐琮的心里,无异替他吐出了一口郁气,他不知是被张丹枫吓住还是有意让他尽情倾吐,竟然没有制止他的发言。

    好半晌刘公公才定了心神,讷讷说道:“妖言惑众!”沐国公忙叫道:“快扶张先生出去,给他请医生看!”张丹枫冷笑道:“妖言惑众,哼,今日你们若不容我把话说清,谁敢碰我一下,就休怪我不留情面!”洪岩道人嗔目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怎敢如此放肆!”张丹枫大笑道:“你是什么东西?皇上也不敢如此问我,你胆敢放肆!我张丹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你待怎地?”沐国公一听他自报姓名,吓得面无人色,心中暗叫“糟了。糟了!”一时间没了主意,忽听得阳宗海哈哈大笑起来!

    沐国公一怔,道:“阳总管何事好笑?”阳宗海道:“天时不正,这位张先生大约是患了失心疯了。想那张丹枫与小弟并称天下四大剑客,武功何等了得?这位张先生分明是一位文弱书生,哈哈,他竟敢冒张丹枫的名头,此事岂不大为可笑!”阳宗海明明知道是张丹枫,但却口口声声说他假冒,目的就是替沐国公掩饰。正与刚才指斥于承珠冒名的用意相同。

    张丹枫双服一翻,冷冷说道:“你就是阳宗海吗?”沐国公忙道:“这位正是大内总管阳大人。”张丹枫道:“我不管什么总管不总管?阳宗海,我来问你,是谁封你做剑客的?”阳宗海道:“嗯,那是江湖朋友在小弟面上贴金。张先生,话说只该张丹枫才能问我。”张丹枫大笑道:“不错,我就是要问你,你有什么本领,凭你也配与我并称四大剑客?哈,哈!我看你才是假冒剑客之名!”阳宗海道:“你还要冒认是张丹枫?好,你既然自从是张丹枫,总得露出一两手剑术。”洪宕道人接口说道:“不错,你若赢得我手中的长剑,我就认你是张丹枫!”

    张丹枫笑道:“别忙,别忙,我得先教训教训这冒名剑客的无耻之徒!阳宗海,你若能在我手内接上十招,我就由得你名列四大剑客。”阳宗海恃着有师叔在座,故此敢公然叫阵,他本意是一上场就请师叔出手,不料却给张丹枫用说话挤得下不了台,不由得心中恐惧。但随即想道:“张丹枫纵然厉害,我岂不能接他十招?”硬着头皮答道:“好,那就请张先生亮剑!张先生是国公的西席,兄弟又累来敬重读书的人,张先生既然有此雅兴,小弟理当奉陪,咱们彼此点到为止,免得叫公爹不安心。”此话听来,似乎是阳宗海暗示有意让他,仍然把他当作教书先生看待,其实却是向张丹枫套交情。

    张丹枫喝道:“废话多说什么?亮剑!”阳宗海拔剑跳出场心,于承珠拔出青冥宝剑道:“师父,你的剑。”张丹枫哈哈笑道:“对付这颗,何须用剑?”岸上垂柳,覆盖荷塘,有几枝直伸到水檄外边,张丹枫随手折下一枝柳枝,缓缓走出,道:“阳大总管,这是你成名的好机会了。你只要在我的柳枝之下,能接十招,你这四大剑客之一的座位,就算稳了。”

    这一下合座皆惊,尤其是国公府中的那几个武士都睁大了眼睛,觉得张丹枫未免太过狂妄。沐国公见阳宗海满面杀气,手中长剑抖动,嗡嗡作声,心中想道:“张丹枫这岂不是自己送死么?”心中爱惜张丹枫的才学,大是不忍。但随即想到,阳宗海不肯叫破,那已经是给了自己面子,张丹枫不死固好,死了对自己也没有什么,一场与叛逆有关连的事情,倒可以完全遮盖。因此沐国公踌躇再三,终于没有出声拦阻。

    这时张丹枫已与阳宗海面面相对,张丹枫轻举柳枝,拂一拂身上的风尘,笑道:“承珠,你给我数清楚了。”

    阳宗海至不济也是个大内总管,四大剑客的称号,也享了十多年,如今竟受张丹枫这样地蔑视,这一气非同小可,对张丹枫的畏惧顿时化为怒火!即算张丹枫手中使的是青冥宝剑,他也要豁出性命一拼,何况张丹枫手中握的只是一根一折即断的柳枝!

    只见剑光一闪,阳宗海一招“排云驶电”震得嗡嗡作响,这一剑他使尽内家真力,端的是势挟风雷,迅猛无伦。张丹枫笑道:“虚有其表,失之凝练。”脚步不移,阳宗海那一剑却掷了个空,张丹枫柳枝一举,只听得“唰”的一声,一根柔枝竟然抖得笔直,居然带着宝剑出鞘的啸声,柳枝一晃,已点到阳宗海的面门。阳宗海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张丹枫的确名不虚传,内功的精纯,确是到了通玄之境。逸柳枝一刺,劲退不亚利剑,若给他剁中,面皮势必戮穿。

    于承珠盈盈笑道:“第一招!”阳宗海一招“横流在揖”长剑一架,以攻为守,好不容易才将张丹枫的攻势化开,张丹枫柳枝一拂,似左似右,虚实不定,来势变幻无方,阳宗海连用几种身法,刚刚摆脱,张丹枫第三招又到,阳宗海吓得魂飞魄散,但他到底是一流高手,临危不乱,百忙中使出帅门绝技的救命神招,反手一削,长剑一个盘旋,守中有攻,居然把张丹枫连授两招的攻势一齐消解,而且还刺了一剑,张丹枫微微一笑,柳枝侧地在他剑背一击,阳宗海震得虎口麻痛,长剑荡开,只听得张丹风笑道:“这两下子的剑法尚可一观,但封闭虽严,破绽还是有的,这还算不得上乘的剑法,你再看我这连接的三招!”这时于承珠已数到第五招了。

    只听得张丹枫说道:“我这接连三招,第一招分花拂柳,连刺你左右两肩井穴,第二招冯夷击鼓,戮你的咽喉要害,第三招白虹贯日,直刺你的胸膛!”张丹枫边说边做,直似老师教学生一样。阳宗海幸得有他的指点。使尽平生所学,第一招“用虚式分金”的阴柔剑术卸开张丹枫的攻势,第二招用“铁门闩”拦挡胸前,第三招想尽方法却无可抵挡,只好用一招“雷电交轰”以最刚猛的剑势反击,希望凭着手中利剑削断他的柳枝,心中想道:“我以这样凶猛的反击之势,拼着与你两败俱伤,料你也不敢放肆抢攻。”依剑学的道理,他这三招还真算得是解拆得宜,中规中矩。

    于承珠一口气数道:“第六招,第七招,第八招!”心中想道:“呀,可惜,可惜我师父若不将招数说破,这三招他焉能抵挡了?现在只有两招了,阳宗海拼了性命,全力反击,十招之内,只怕未必能将他打败。”心念未已,忽听得“轰”的一声,一个人影从窗口飞出,那水榭四面临水,窗上都镶着玻璃,这一下直撞得碎片纷飞,人人走避!

    随即听得扑通一声,浪花四溅,阳宗海那庞大的身躯,已跌下荷塘!原来阳宗海使到最后那一招“雷电交轰”用尽全力,忽觉敌人攻来的劲道儿完全消失,长剑被张丹枫的柳枝轻轻一带,这一下正是内家的“四两拨千斤”的绝技,高手比拼,最忌的就是“无的放失”攻势突然无着,阳宗海这一下猛冲之势,被张丹枫趁势一牵,等如大石滚下斜坡,更有人在后面推了一把,哪里还能煞住,因而身躯飞了起来,直跌下荷塘才止。

    张丹枫笑道:“能放能收方近道,武功处世一般同,承珠,这是第几招了?”于承珠吁了口气,叫道:“第九招!”张丹枫临窗叫道:“阳宗海听着,从今之后,不准你再用四大剑客的名头!”

    洪岩道人面似寒水,跳出来道:“待我来领教你的玄机剑法!”伸出一双象牙筷子,往张丹枫的柳枝上一挟,洪岩道人是赤城子的师弟,年晓虽然比玄机逸士小了二十年,论起辈份,却是和玄机逸士一辈,比张丹枫高出两辈,张丹枫只使柳枝,他焉能用剑,这筷子一挟,正是他想与张丹枫赌斗内力输赢。

    张丹枫笑道:“小的不行,老的也来了么?”身形略一晃,柳枝倏地移开,洪岩道人还道是他避战,一双筷子运足内劲,再挟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张丹枫的柳枝一卷,喝道:“换过剑来!”连于承珠也看不清楚她师父用什么手法,洪宕道人那双筷子又已脱手飞去,射出窗口,跌下湖心。

    以张丹枫的内功而论,其实和洪岩道人乃是伯仲之间。但他修习的是正宗心法,却比洪岩道人较为精纯,更兼他和阳宗海交手在前,知道了赤城道人这一派武功的路子又故意骄敌,趁着洪宕道人狂攻猛袭之际,轻轻一个以逸待劳,立刻奏功。

    阳宗海这时己爬了上来,湿淋淋地走到师叔跟前,手捧长剑,递给洪岩道人道:“师叔,请用剑!”阳宗海跌下荷塘,长剑居然还未曾脱手,也算难得了。洪岩道人辈份太高,近年亦已不用剑与人对敌。这时他筷子脱手,尴尬之极,阳宗海又道:“请师叔用剑!”洪岩道人“哼”了一声,终于把长剑拿起,张丹枫侧目斜睨,柳枝轻拂衣裳,意态悠闲之极!洪岩道人面上火辣辣的,叫道:“张丹枫,你也换过剑!”自张丹枫来到水榭,这是他们第一次直呼其名。沐国公听了,面色大变。

    张丹枫笑道:“好,你现在不说我是假冒了吧?承珠,你给我再折一技柳枝来。”张丹枫双手各执柳枝,微微笑道:“洪岩道人,你是赤城子的师弟,我若只用一根柳枝,大是不敬。现在我用两根柳枝,对你一柄长剑,咱们彼此都不吃亏!”其实两根柳枝,如何能抵得住一柄长剑?张丹枫这话,固是自高身份,但亦是给洪岩道人圆了面子。

    洪岩道人闷声不响,斗鸡也似地紧紧盯住张丹枫,猛地喝道:“小辈无礼,看招!”喇的一剑,分心直刺,张丹枫笑道:“老前辈,这一招用得不错,比你的师侄高明一倍!”似赞似讽。柳枝一起,左右交叉,洪岩道人心中一凛,张丹枫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但却妙到毫巅,洪岩道人若削他左手的柳枝,自己右方就要露出空门,半边身子的十八处大穴便全在他右手柳枝的笼罩之下,若削他右手的柳枝,左方的空门,亦是同样受到威胁,洪岩道人迫得退剑自保,他的剑术得过师兄的苦心教授,这一下由攻改守,变招奇快,确是一等一的高手功夫。

    张丹枫笑道:“老前辈数十年寒暑之功,在此一招悉见。你已得了上乘武功的秘奥,可惜仅是登堂,未曾入室。回去再与师兄切磋,可能自创剑派。我对你有厚望焉!”这番话更是似赞似讽,直似塾师批学生的文卷。洪岩道人给张丹枫气得几乎炸了心肺,但高手比斗,哪可动怒,洪岩道人满肚皮的怒火,只好自己抑住,凝神对付张丹枫两根柳枝!

    片刻之间已斗了十招,但见张丹枫的两根柳枝纵横飞舞,矫若游龙,每招每式,都是出人意外,配合得妙到毫巅!洪岩道人虽然有一柄长剑,竟是被张丹枫的两根柳枝牵制得只有招架之功,渐渐连招数也递不出去。本来洪岩迢人那柄长剑使开,一丈五六的周围都在他剑光的圈子之内,越斗圈子越小,到了十招之外,圈子已缩到七尺以内,洪岩道人剑气消臧,黯然无光。

    于承珠看得心神俱醉,想道:“原来双剑合壁的最上乘剑法,一人也可使用。”玄机逸士所创的双剑合壁的剑法,变化精微,无与伦比,但正因为这套剑法太过复杂深奥,分心便学不好,所以玄机逸士当年,教自己门下两个最得意的弟子,谢天华和叶盈盈,每人只教半套,谢大华传张丹枫,叶盈盈传云蕾,四师徒的双剑合壁,天下无敌!张丹枫聪明绝顶,又得了玄功要诀,和云蕾婚后,潜心苦研,钻悟出一人便可使双剑合壁的绝学,只以剑法而言,已胜过他师祖当年,也正因此,张丹枫才敢以两根柳枝,抵敌比自己高出两辈的洪岩道人的长剑。

    再斗了十招,洪岩道人的长剑仅能封闭门户,气喘之声,合座皆闻。阳宗海从一个武士手中抢过一柄青刚剑,大声喝道:“叛逆身份已明,不擒何时?”随着喝声,有十多人进入水榭,有的武士装束,有的道士打扮,原来都是洪岩道人带来的赤城派门下弟子,他们没资格和沐国公同座,故此适才被招待在外面,由国公府的武士陪他们宴饮。如今都被阳宗海召唤了来。这水榭地方宽广,但多了十多个人,亦已把通往岸边的路围得水泄不通。

    沐国公大为不悦,但处此情形,只好由自己的几个武士护着,倚壁观战。

    但见阳宗海把手一挥,这十多个人立即抢进水榭,各自站好方位,排成了一个铁桶般的剑阵。洪岩道人跳出圈子。站在剑阵的中心,张丹枫微微一笑,又举起柳枝,轻轻拂拭自己身上的尘士,笑道:“久闻赤城派的剑阵颇有妙处,今日得观,何幸如之!”

    阳宗海与一众同门摆好剑阵,全神凝注,只等师叔下令发动。对张丹枫的冷嘲热讽,竟不敢答半句话。张丹枫转面向着于承珠,笑道:“这一战总得半个时辰,你在这里,已无事情,你先走吧。若见黑白摩诃,替我问好。你不必等我去找你了,你们可先到大理,我最多迟你们一日便赶回来。”

    张丹枫这几句话说得轻松之极,看来这剑阵虽是声威吓人,却全不在他的眼内。于承珠实在舍不得离开她的师父,但转念一想,师父吩咐,必有道理,而且自己既已知道黑白摩诃到了,也该回去找他们。

    于承珠道:“那未弟子先走了。”拔剑出鞘,便往外闯,张丹枫笑道:“收起剑来,不要吓乱了他们的阵势。”于承珠怔了一怔,眼见这剑阵长剑如林,心道:“难道我走出去,他们便不阻挡?我赤手空拳,怎能抵敖十几枝利剑?”但她素来信服师父,师父既如此说,她便无所畏惧,立即把青冥宝剑插入鞘中,缓缓地走出水榭。果然那些赤城的门下弟子,无一人士来拦阻。但见他们都似石像一样,站在原处,动也不动,看情形,就是有人打他们一记耳光,他们也不敢移动脚步。

    原来这剑阵最讲究方位的配合,张丹枫知道阳宗海摆这个剑阵,正是以全力来对付自己,料想他们一定不肯为于承珠而乱了阵脚,故此才敢放心叫于承珠空身走出。他叫于承珠先走,正是为了保护她。因为剑阵若然发动,自己无妨,于承珠只恐难以脱身,自己也不能全神应付了。

    于承珠刚走上岸,便听得叮叮当当的剑击之声,回头一看,但见水榭内满是剑光人影,于承珠非常想回去观战,但终于还是听师父的话走了。

    晚风轻拂,于承珠只觉精神爽快,心中甜美,这两日来她虽然吃过许多苦头,但却出乎意外地碰到师父,这时她才忽然想起,敢情就是师父将她救出水牢,越想越对,除了师父,别人哪能有这份本事?她真想回去问问师父,但这时她已走入城中,将近客店了。

    于承珠心道:“小虎子不知多记挂我呢。黑白摩诃也不知来了没有?”回到客店,只见外面墙壁,自己所留的标记仍在。于承珠兴冲冲地走入房中,叫道:“小虎子!小虎子!咱们的师父来啦。”房间内无人回答。

    于承珠大为不悦,心道:“小虎子怎的这样会玩,守候两天也无耐性,真得好好地教训他一顿。”她还以为是小虎子一人偷偷出城去玩。谁开小虎子的房门一看,但见衣被凌乱,似乎是小虎子从睡梦中被人惊醒,便突然跑了。于承珠吃了一惊,忙叫店小二来问。

    只见店小二战战兢兢地走到跟前,嗫嗫嚅嚅地说道:“小店只管客人食住,矢了东西,可不关小店的事。”于承珠道:“什么?失了什么东西?”店小二道:“昆明城中久无盗案发生,这次偏偏在小店发生盗案,真是意外。小姐要不要请我们掌柜的陪你去报案?”

    于承珠焦急之极,忙道:“闲话别多讲了,快说强盗偷了我们的什么东西?”店小二道:“强盗谕了你那匹白马!”于承珠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强盗偷了我的宝马?”店小二道:“不错,你的弟弟追贼去了。”

    于承珠旋风一样地急忙奔到马厩去看,但见马厩外蹄印仍留,排成两行,马厩中自己那匹照夜狮子马果然不见了!于承珠奔出数里,见蹄印隐没在效外的田野之间,这才回去。店小二正守候在马厩旁边,见于承珠如此着急,又口口声声说是“宝马”心中甚是恐惧,生怕于承珠要他们店家赔偿。

    于承珠稍走心神,问道:“是什么样的盗马贼?”店小二道:“昨晚大约是四更时分,我们听得小爷大喊,赶出来时,贼人已把马偷走了。小爷跑得真快,他衣服还未放得整齐,便去追那个偷马贼,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于承珠静了下来,细心一想,大为诧异。心道:“我这匹照夜狮子马只听师父师母和我三个人的命令,旁人休想骑得了它。等闲的盗马贼只怕未曾走近,就要给它踢翻,难道这偷马贼竟是一个武功极强的高手?呀,不对,不对,即算他武功极强,足以制伏龙驹,但我这匹照夜狮子马必然挣扎,怎的蹄印却又并无凌乱的迹象。难道是师母来将它牵走?师母素性端庄,她绝不会和我开这个玩笑!师父现在沐国公府中,更不会是他了。天下尚有何人,能够盗走我的宝马?而又今它乖乖顺从?”想痛脑袋,兀是百思不得其解。

    店小二道:“于姑娘,你要不要报案?”于承珠愠道:“还报什么案?呀,失了这匹马叫我如何赶贼人?”店小二忽道:“于姑娘,你失了坐骑,不必心焦,有一位客人留下了一匹马给你。”于承珠大奇,道:“什么客人?”店小二道:“是两个外国人,一男一女,衣服华丽,男的能讲咱们的云南话,他们走了不久,他说他认识你,听说失了白马,就将一匹坐骑留下了。”于承珠心道:“原来是段澄苍和波斯公主来过了。”忙道:“他们呢?还有什么人和他们同来?”店小二道:“就是他们两个人,看他们行去匆匆,似是有什么急事。一听姑娘不在这儿,留下坐骑便走了。”

    于承珠心道:“段澄苍和波斯公主途中受到国公府武士拦截,无怪他们不敢在昆明城中久留了。”段澄苍留下的这匹马,乃是阿拉伯名马,虽然还不及“照夜狮子”但亦是难得的良驹。店小二将那匹马牵了出来,于承珠一跃上马,问道:“贼人向哪个方向走?”店小二道:“南方!”于承珠一言不发,立刻催马飞奔,在暮霭苍茫中,出城南去,店小二惊愕不已,想道:“这姑娘好奇怪!”于承珠不向店家索偿,店小二抹了一额冷汗,心中如同放下一块大石。其实当盗案发生之时,他已被吓得昏头昏脑,那方向乃是乱指的。

    于二承珠心爱那匹“照夜狮子”马有如性命,虽然明知追赶不上,仍然存着万一的念头,希望自己那匹宝马,不听贼人驱策,会在途中相遇。于承珠这一策马疾驰,直到天色全黑,才到家农家投宿,第二日一早,又爵策马追踪,口路之上,也碰到四五个骑客,有的是粗豪大汉,有的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有的像是跑江湖的女子,每个都好像形迹可疑,但他们骑的都不是“照夜狮子”马,于承珠有事在身,无心理会。

    正在策马疾驰,忽听得背后蹄声得得,一骑马如飞赶上,于承珠回头一望,只见骑在马背上的乃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穿着一件粗布衣,像个质朴的庄稼汉,这少年见于承珠回头,古铜色的脸上现出一圈红色,湘湘说道:“姑娘,你是一个人赶路么?”于承珠道:“怎么?”那少年道:“我也是一个赶路,此去滇南,路途不靖。咱们不如同走,彼此有个照顾,你看如何?”于承珠满肚皮不好气,要不是见这少年样子老实,不似存着坏心,她真想抽他一己马鞭,当下冷冷说道:“我素来不喜欢与人同步,多谢了。”马鞭在空中猛抽,噼啪作响,胯下的阿拉伯黄膘马放开四蹄,不久就把那少年撇得不见了。

    于承珠暗暗好笑,猛地想道:“这乡下少年看来身上并无值钱的东西,即算路途不靖,他又何惧?莫非他貌似老实,却是坏人么?想了一会“呸”了一口冷笑道:“即算是坏人,他不惹我,我又何必理他。”

    于承珠依着南方的指向,见路朗行,直至黄昏时分,仍然没有见看自己那匹白马,心头冷了半截,这才醒悟自己的想法太幼稚,心道:“这样追踪,不是办法,不如到大理去等候师父。”抬头前望,只见无数石峰,层层罗列,有的孤峰峭立,有的如障屏连,就像地面上突然涌起无数玉徇,于承珠心道:“前人咏桂林的风景,有诗云:水似青罗带;山如碧玉徇。怎的这奇景云南也有。”于承珠博览群书,地理图籍之题,也曾涉猎,细细一想,猛地想道:“莫非这就是前人称为‘天开异境’的石林?”这才记起石林的确是在云南省潞南县的,与大理已是背道而驰。

    于承珠纵马走近石林,抬头一看,只见头顶一块悬空的大石上果然题有“天开异境”四个朱笔红手,旁边还有“大造奇观”“大气磅礴”“鬼斧神工”等等赞叹的题句,望入“林”中,但见万户千门,阴森可怕,于承珠想道:“古人游记中说:石林刀户千门闭,不亚武侯八阵图。若非有当地士人向寻,切不可孤身擅人。看来不是夸大之辞。”又想道:“难得到此,不游一趟,岂非遗憾。反正不差在这一天,明日再问路去大理,也还未迟。”

    当下找一家农家投宿,这里是彝族地区,士人特别好客,对于承珠殷勤招待,捧出他们待客的上品土产“乳扇”那是用羊乳或牛乳做成的一种食品,有一股臊味,于承珠甚是不惯,但还是吃了几块。吃了晚饭,于承珠问那主人识不识石林中的道路?主人道:“识是识得,不过现在不好去了。”于承珠道:“为什么?”主人道:“听说林中有盗匪的巢穴,前年有人带两个汉人入内游览,从此不见。我们都不敢去了。”于承珠怒道:“竟有此事?天下奇景,岂容匪徒占据,你带我去,我替你们地方除此一害。”那主人双手连摇,道:“使不得,使不得,休说姑娘只是一人,就是千军万马,他们在里面先占了地利,也是有去无回。”于承珠见这主人如此害怕,不愿强抱所难,心中闷闷不乐。

    吃了晚饭,新月初上,于承珠独出村边漫步,主人家要陪她,于承珠推辞了,士人不善说辞,见于承珠坚执要独自出外走走,只好由她。主人家又千叮万嘱叫于承珠只可在村边散步,不可走得太远,于承珠也点头应允了。

    村外有一个小湖,湖边也有平地涌起的石峰,倒影入湖,奇丽无倚,于承珠心道:“前人游记中说,石林中也有湖,名为剑地,想来那里的风景当更胜此。”不觉心涟摇摇,不知不觉移步走向石林。

    忽见有两条黑影从侧掠过,距离于承珠约有十余丈之遥,于承珠是练过暗器的,眼力特别锐利,在月色黯淡之下,仍然听得出他们的去路。石林外面有个大草坪,大草坪中也有几石峰,上面如树交河,如伞如盖,那两条人影就钻进下面洞中,不久又见两条人影入内。

    于承珠心道:“莫非这些人就是党匪。”那几个石峰并不高,小巧玲珑,宛如盆景,于承珠艺高胆大,跑了出来,施展上乘轻身功夫,悄无声息地飞身掠上石峰,从石隙缝中张目望下,但见黑影绰绰,只分别得一人似是个女子。

    只听得一个声音说道:“董老大,你可看清楚了,点子就只是孤身一人?”“点子”乃是黑道中的“黑话”指盗党所要动手对付的人客,于承珠心道:“果然是盗党在这里商量谋财害命之举。我既在此,岂可不管?”那被叫做董老大的人说道:“千真万确,就是点子一人。”再听下去,可令于承珠大吃一惊。正是:

    仙境那容狐鼠占,乍闻黑话最惊心。

    欲知后募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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