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小说网 > 罗刹夫人 > 第12章玉狮子

第12章玉狮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59小说网 www.59to.c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桑苧翁滔滔不绝,讲完了自己经历的故事,沐天澜、女罗刹两人才恍然大悟。女罗刹早已粉面失色,珠泪滴滴而下。

    跪在桑苧翁面前,抱着自己父亲双腿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诉说道:“父亲,你不孝女儿,做梦一般认贼作母过了二十几年。天可怜,今天拨云见日,才见我生身老父。父亲呀!你不孝女儿痛死悔死了!”

    女罗刹急痛攻心,竟晕厥过去。楼下一般家将原是一个个把马鞍当坐具,抱头打盹,被楼上哭声惊起,一齐抬头愕视,摸不清怎么回事。沐天澜顾不了许多,急伸手抱住女罗刹,轻声急喊:“罗姊醒来,罗姊醒醒。”桑苧翁也是老泪纷披,长须乱颤,女罗刹被沐天澜在她胸口抚摩了一阵,悠悠哭醒。

    一见自己偎在沐天澜怀内,突又跳起身来,扑到桑苧翁身前,哭喊道:“父亲,你把我可怜的母亲葬在何处?马上领女儿去,可怜的女儿见不着我可怜的娘,也让我拜一拜娘的坟墓。”

    桑苧翁说:“傻孩子,你且定一定心,你娘的坟墓自然要让你去拜奠,使你娘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但路途尚远,不必急在一时。倒是你怎么样进了沐府,和沐贤契怎样面识?在你老父面前不要隐瞒一字,为父的自然替你们作主。”

    桑苧翁这话一出口,两人心里勃腾一跳,面上立时澈耳通红,同时心里明白,两人举动已落在老父眼内。尤其女罗刹急痛之际,万料不到刚认识的生身老父会问到这上面去,教自己如何回答?只羞得一个头低在胸前直不起来。

    这其间沐天澜心口相商,明知图穷匕现,当前局势除去坦白直陈以外,已无别策;也顾不得楼下众目仰视,事实碍口,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跪在桑苧翁面前,悄悄喊声:“岳父,小婿有罪,求岳父宽宥,才敢面陈。”哪知桑苧翁洞察若观火,并不惊奇,而且笑容可掬,一伸手拉起沐天澜,低声说:“你们都替我照旧坐着,免得楼下随从他们大惊小奇,你们只把经过的实情,实话实说好了。”

    沐天澜立起身时,偷眼一瞧这位老丈人眉开颜笑,毫无愠意,胆气立壮!竟把自己得到父亲噩耗,如何路过淑山,偷听苗匪说话,如何杀死普明胜,碰着戴人皮面具的黑牡丹;如何女罗刹从中救护巧得父头,如何同回庙儿山,即夕成为夫妻。次日如何同黑牡丹交手,如何回沐府拜见哥嫂,先后经过,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桑苧翁听他说完以后,微一思索,摇着头叹了口气说:“好险,好险!造化弄人,真是不可思议,万一黑牡丹不先下手,我这女儿做梦一般,便要变成大逆不道的罪人。果真这样,我也无法宽恕我自己的女儿了。虽然如是,我女儿从前寄身匪窟,所作所为都带贼气,也是一个罪人。但是贤婿你

    我此刻竟承认你是我娇婿了,如果被念子曰、读死书的村学究听去,定必要骂我一声‘昏庸背礼’;一个热孝在身,一个身担匪逆,一无媒妁之言,二无父母之命,这是野合,老糊涂竟口称贤婿,也是乱命,都是理教罪人,该死该死”

    桑苧翁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突然哈哈一笑,伸手把胸前长髯一拂,向两人看了一眼,微微自语道:“珠联璧合,无怪其然,什么叫野合?太史公说孔夫子还是野合的产品哩,老夫当年便是过来人。”他这么喃喃自语,沐天澜却听得逼真,几乎笑出声来,肚内暗暗大赞,这位泰山真是圣之时者也,但愿我老师滇南大侠也这样通权达变才好。

    正在得意忘形,猛听得桑苧翁一字一吐,很庄严的问道:“贤婿,你们一往情深,一厢情愿的当口,难道把外屋桌上供着的人头,真个心里忘得干干净净了么?这一层在情、理、礼、法各方面,老夫实在无法回护了。”这一问,无异当头棒喝!而且一语破的,直抉病源。

    沐天澜顿时燥汗如雨,恨不得面前有个洞钻下身去,半晌开不了口。正在大僵特僵之际,身旁女罗刹已发出银铃般声音:“父亲,你老人家不要责备他一个人,大半还是女儿的不是。可怜你女儿寄身贼窝许多年,守身如玉,没有辱没了见不着的父母,自从碰到了他,女儿象做梦一般醒了过来,以前种种悔恨欲死!恨不得马上脱去贼皮得成正果,只知道把这个身子,这条性命,马上交付他,其余的事也顾不得细推细想了。”

    桑苧翁一声长叹,喃喃自语道:“世上本来只有人欲,不闲礼防,一决即溃。此中消长之机,很是微妙哩。”他沉默了一忽儿,向沐天澜道:“贤婿,你不要怪我对于自己女儿并不责备。贤婿,要知道我已没法责备她。让她溷迹在贼窝许多年,没有机会受良善家庭的教育,非但对不起你死去的岳母,也对不起我女儿,教我还说什么?现在过去的不必再提了,你们已成夫妇,以后不必再藏头缩尾。你想我一见便知出八九,你们哥嫂和别人定已肚内雪亮,何必自己瞒自己呢?好在贤婿的师尊滇南大侠生平玩世不恭,比老夫还要通达,老夫和他见面时代为说明便了。”桑苧翁这样一开解,沐天澜女罗刹总算过了难关,双双跪在桑苧翁面前,重新正式叩见了一次。

    其实桑苧翁心里乐得不得了,面前非但得了丰姿绝世的娇女,同时得了英挺秀伟的东床,平生心愿霎时俱了,其乐可知。等她们拜见起来,把自己背上犹龙、飞龙雌雄双剑解下来,递在女罗刹手内,笑着说:“我从此用不着兵刃,背着这两柄剑云游各处,原为的寻到你后交付与你。你背上双剑,虽非凡品,定不及这双剑的珍贵,其中一口犹龙剑是你母亲遗物,你背在身上如同见着你母亲。”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交与沐天澜说:“这是我亲笔著述的风雷剑诀,你们两人可以共同研究,将来我有暇时再亲身指点传授。”

    两人拜领了书剑,窗外天光已现鱼肚白色,不知不觉度过了一宵。

    沐天澜、女罗刹求桑苧翁同赴金驼寨。桑苧翁说:“我已立志,两桩心愿一了,不再预问世事。不过你们口上所说挟制独角龙王的罗刹夫人,事颇奇特,我虽然推测了八九,但也不敢十分确定,我想去实地探明一下,证明我推想的对不对。探明以后,定必到金驼寨通知你们,算是老夫帮你们一次忙,但绝不伸手管你们后一辈的事,这要预先声明的。当真,女儿,你从此不能自称女罗刹的匪号了。”

    女罗刹说:“听父亲说过,女儿小时原名幽兰,从此改用这两字了。但是父亲真姓真名还没有向女儿说明,父亲,你真姓桑么?女儿从此称桑幽兰好了。”

    桑苧翁摇头道:“这是我道号,你父亲的原姓名,连我自己都不愿提起。你母亲姓罗,你丈夫姓沐,你愿意用哪一个姓,随你自己意思好了。”女罗刹看了沐天澜一眼,向他笑着说:“天下真有这样凑巧的事!到你家里去,被你剪头去尾,胡替我起个姓,称我罗小姐,现在我用母亲的姓,真个是罗小姐了。”

    沐天澜悄悄说:“不,你是沐门罗氏。”桑苧翁面对这一对鹣鲽鸳鸯,回想自己二十年以前的旧梦,不禁黯然出神。

    天光大亮,东方高岩上晓雾散净,吐出一轮红日,桑苧翁独自先走,约定两三天在金驼寨会面。桑苧翁走后,沐天澜、罗幽兰(从此女罗刹改称罗幽兰)便率领家将们离开破庙向滇南赶路。当天起更时分到了金驼寨,在映红夫人盛筵招待之间,讲起半路碰着一位老前辈事情,便把破庙内一夜深情,删繁摘要的略述所以。

    映红夫人听明白了其中经过,心里暗暗称奇,不免朝罗幽兰多看了两眼。可笑罗幽兰正嫌沐天澜心直口快,虽然删繁扼要,仍不免透露了几分难言之隐,一双剪水双瞳,正变作百步穿杨的羽箭,直往沐天澜。他中了这支冷箭,心里一阵哆嗦,顿时哑口无言,可是这一番情景,却被同席的映红夫人、旋姑等看在眼里了。

    映红夫人慌替沐天澜解围,向罗幽兰说:“恭喜姑娘!难得父母重逢,姑娘已经有一身了不得的本领,又得到世外高人的慈父,这样福分真是常人得不到的。为了我们的事,又蒙老前辈亲身前往,连我们都沾姑娘的光,我这里先向姑娘道谢了。”说罢,便起身向罗幽兰深深致谢。

    龙璇姑也离座替罗幽兰斟酒,大家一阵谦逊,话题转到独角龙王深谷遇险的事情上去,说说谈谈宾主尽欢,席散时已到了鱼更三跃时分。饭后,映红夫人兄弟婆兮寨土司禄洪,陪着沐天澜到后寨相近偏院内看望金翅鹏的伤势。

    这时金翅鹏虽经本地外科医生敷药救治,依然昏昏沉沉,神智未复,无从慰问,只好退出,仍然回到内寨正院。滇南苗寨房屋,大小不一,大概倚山筑岩,树木为栅。象龙家金驼寨土司府却是半苗半汉的建筑,体制较崇,占地颇广,围墙凌厚,望楼四角,前寨后寨,屋宇深沉,而且警卫森严颇为威武,无异一座小城池。

    映红夫人对于沐二公子沐天澜视同恩主,特地把后寨居中正屋的几间楼房,铺设得锦绣辉煌,而且体贴得无微不至;特地指定中楼两间有门相通的房屋,作为沐天澜、罗幽兰分居憩息之所。自己和女儿璇姑、儿子龙飞豹子退居到偏楼。

    又把沐天澜带来的二十名家将安置在楼下侧屋内,以便两人随时差遣,又下令寨内,选就勇干精细的头目,率领干练苗卒全身武装,前寨后寨分班巡逻,昼夜不绝。

    次晨,沐天澜从罗幽兰房内回到自己卧室,猛见临窗书案上,搁着一件晶莹夺目,光彩非常的东西,东西底下,镇着几张褪红薛涛笺,笺上写着一笔类似瘦金体而又杂乱章草的书法,飞舞娟逸,波磔通神。沐天澜吃了一惊,先不看笺上镇物,慌拿起几张薛涛笺,仔细一瞧,上面写着:

    “妾阅人多矣,世间不乏美男子,然秀于外者未必慧于中,大抵气浊神昏禀赋脆弱之流。造物吝啬,全材难得如此。

    近年伏处滇南,时于黑牡丹、飞天狐辈口中,道及沐二公子盛名,此辈多皮相,耳食而已。及得谍报,趋从南来,预伏道左,得睹光采,始惊毓秀钟灵,近在咫尺,果一秀外慧中,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

    复奇造化小儿,故施妙腕,于千万人中,独使草莽之物,拔帜先登,且复联辔并驾,使滇南苗疆儿女启踵延颈看煞卫玠,妒煞夷光。然而金屋阿娇,已成祸水,红颜薄命,预伏杀机,盖阿迷猓族,敌忾同仇,誓欲焚香捣鹿,死君床头人而泄愤,祸不旋踵,行且危及公子矣。妾不速而来,思欲晋接梁孟。

    不意锦帐半垂,鸳梦方酣,未惊好梦,聊书数行。辟邪剑书乞赐玩,留质身佩玉狮子一具,其人如玉,其勇如狮,敬以玉狮子雅号奉赠何如?日落邀君于异龙湖畔。龙家细事,得公子一言事立解。公子信,毋劳延伫,倘伉俪偕临,使草野蒲柳,得亲灸绝代佳人,尤所企幸。罗刹夫人写于龙窟之夕。”

    沐天澜把几张信笺,反复看了好几遍,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惊奇、钦佩、惭愧、忧虑种种情绪,同时在他心上翻腾,弄得他如痴如呆。

    半晌,他回过头去,一看自己锦榻上挂着的辟邪剑,连鞘带剑果然失踪,慌拿起镇纸的玉狮子仔细鉴赏,通体晶莹透澈,色逾羊脂,雕琢精致,细于毫发。尤奇通体雪白无瑕,惟独一对玉狮眼,赤如火齐,光芒远射,确是稀世之宝。却猜不透罗刹夫人肯用这样宝物留下作押,把自己辟邪剑拿去,是何用意?笺内语气,似乎暂时拿取鉴赏一下,并非玉狮换剑,举动一发难以捉摸,最怪笔法秀逸,才情渊雅,而且风流放诞,情见乎词。天下竟有这样多才的女子,又是这样的奇特人物。猛想起她在这间屋内,从容自若的写下这许多字,我们睡在隔室竟象死的一般,全未觉察,内外又通宵巡逻不断,竟被她来去自如,这种飞行绝迹的功夫,也实在太可怕了。

    沐天澜立在窗口书案前,拿着这几张薛涛笺,逐字逐句,来回琢磨,全付精神都贯注在这上面,不料蓦地里从身后伸过一只雪白手来,迅的把手上几张信笺夺去。沐天澜慌一回身,才知罗幽兰悄悄从卧室出来,掩在身后,面上娇慵未褪,秀发拂肩,罗襟半掩,酥胸微露,一阵阵香泽似箭一般扑上身来。沐天澜痴痴的鉴赏秀色,新上雅号的玉狮子,几乎变成向火的雪狮子了。

    罗幽兰嗤的一笑,娇嗔道:“你又发的什么痴,一早起来立在窗前看这几张捞什子,嘴上自言自语的,不知叨念什么。

    我立在你背后半天有时,你通没觉察,这几张捞什子,谁写的?引得你这样发痴。”罗幽兰嘴上说着话,一对妙目早已贯注在几张字笺上。

    无奈罗幽兰从小生长盗窟,识字无多,象笺上写的一笔行草和这样文字,苦于无法通释。不过她是聪明极顶的人,笺上的“美男子、佳公子”和具名的“罗刹夫人”等字迹,虽然半行半草,也可以意会而得。尤其一看到罗刹夫人的具名,立时妙目大张,口上“噫”了一声,急问道:“澜弟,这是什么一回事?这几张字怎样来的,说的怎样话?澜弟,你快说与我听。”

    沐天澜当然唯命是从,罗幽兰静静的听他解释完毕,回头向榻上挂剑的地方瞧了一眼,一伸手从沐天澜手上把玉狮子抢了过去,看也不看塞在怀里,急急跑回自己卧室。一忽儿走了出来,头上发已拢好,身上也结束整齐,立时向两间屋内前后窗户仔细勘查了一遍,然后推开一扇后窗,一耸身,跃出窗外翻上屋去。沉了一盏茶时,从前窗跳进室内,向沐天澜说:“这人一身轻功,与众不同,确在我辈之上。怪不得来去自如,我们茫然无知了。”

    沐天澜道:“岳父去探她行踪,还没有到来,万不料她已到此,反而把我们情形,被她悄悄的摸去;而且今天约着我们在异龙湖畔会面,是善意是恶意,一时真还捉摸不定。虽然她笺上说得冠冕,说是龙家的事,小事一段,一言可决。

    我推想其中定有文章,我们一毫大意不得。”

    罗幽兰看了他一眼,柳眉微蹙,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这几张字笺,经你两次解释,我才大体明白了。她笺上的话并没有假话,也没有什么用意。她定是个目空一切,本领才智样样过人的奇女子,而且是个放诞不羁、性情怪癖的女魔王,我先说在这儿,将来你可证明我推测准确的。她夤夜到此,换去辟邪剑和约你会面,不言而喻是冲你来的。谁教你是秀外慧中、唯一无二的美男子呢。”

    沐天澜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摇着手说:“休得取笑,我们商量正经的。”

    罗幽兰叹了口气说:“澜弟,你本是一位深居简出的贵公子,虽然在哀牢山中住了几年,可是滇南大侠庇护之下,一心精研武技,江湖上一切奇奇怪怪的事,也无非由师尊耳提面命,听了一点皮毛。现在可不一样,业已亲身历险江湖,又来到世仇潜伏的滇南,如说黑牡丹、飞天狐这般人,无论用怎样毒计对待我们,我深知她们根底,毫不可怕。

    我所忧虑的,便在那美男子三个字上,偏偏冷门里爆出一个罗刹夫人来。看情形黑牡丹、飞天狐和当年九子鬼母部下,大概已与罗刹夫人暗有结合;只要一个处理不当,定又发生牵缠不清节外生枝的祸事。不是我胆小怕事,如果没有龙家的事,我实不愿你去和罗刹夫人会面,我现在只盼我父亲快来,求他老人家替我们作主了。”

    两人悄悄商量了一阵,决定把罗刹夫人暗进后寨的事,向众人绝口不提。异龙湖畔约会的事,辟邪剑既被她取走,难以装龙作哑,决计到了日落时分两人一同前去,见机行事。

    商量停当,唤进随从,伺候梳洗已毕,便下楼和映红夫人等欢聚。表面上照常讨论挽救独角龙王的事,暗地里只盼桑苧翁早早到来。

    午后,夕阳西下,沐天澜、罗幽兰推说要到跳月出事的地方,异龙湖畔游览一番。映红夫人和他兄弟禄洪便要陪同前往,沐天澜极力推辞,只要一名头目领路,却暗地吩咐自己带来二十名家将配好马匹,每名带着一柄腰刀、一张匣弩,远远跟在身后,以防不测。

    罗幽兰把罗刹夫人留下的玉狮子拿出来教沐天澜藏在身边,见着罗刹夫人时送还她,以便把辟邪剑换回来。两人打算停当,便和领路头目三人三匹马出了土司府向异龙湖走来。

    土司府距离异龙湖原没多远,片时到了地头。

    沐天澜、罗幽兰一看异龙湖风静波平,山峡倒映;两岸岚光树影,葱郁静穆,别具胜景。细问领路头目时,他口讲指划,指点着对岸东至北一片大森林后面,巉巉岩影,壁立百仞的便是插枪岩。由西至南,环绕一条峻险高岭,如屏如障,横亘天空,便是象鼻冲。象鼻冲下湖面较窄,有一座竹桥平铺水面,可以通行两岸,龙家土司率领人马出猎遇险,便从这座竹桥过湖,再翻过象鼻冲高岭,向阿迷边境云龙山一条路上走的。

    沐天澜、罗幽兰立在湖边依着头目指点的方向,静静打量了半晌,对岸寂无人影,大约罗刹夫人还没有来。回头向来路上一瞧,自己二十名家将,背弩插箭,骑着马缓缓地向树林里转了出来。这队家将后面矛光隐隐,似乎有一队苗兵隐身林内,双龙出水式,分向左右两面散开。

    沐天澜立时明白,这队苗兵定是奉了映红夫人之命,来保护自己的。罗幽兰也看出来了,悄悄向沐天澜耳边说:“我们虽然不能不防着一点,但也不能被罗刹夫人轻视我们,让人家笑我们没有胆识,轻举妄动。”

    沐天澜想了个主意,招呼叫那头目过来,对他说:“我们随便出来游玩一下,这儿是贵寨辖境,大约不致有什么风险,再说我们带着防身兵刃,也不怕有人行刺。你去吩咐他们,和我们家将一齐隐在树林里,不必出来。你自己也不必跟着我们,我们过桥去随便看一下,便回去了。”那名头目不敢违拗,撤身进林依言知会去了。

    沐天澜阻止了那队苗卒和领路头目,便和罗幽兰缓缓向那座竹桥走来,过桥一片森林,穿林一条黄泥路直通到象鼻冲的岭脚。两人信步向这条路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岭脚,抬头一看此处岭巅并不十分高,岭上松风霍霍颇为清幽,岭脚也有一条山道,曲曲的通到岭上。

    两人一想既然到此,不妨走上岭去,瞧一瞧岭那面是何景象。据说通到罗刹夫人隐迹的荒谷,便须过岭去,也许她从岭那边过来。她是否一人赴约或者带着羽党同来,先在岭上等候,一望而知,也可预作打算。这样一计算,两人便加紧脚步向岭上走。

    到了岭腰,回头一看,自己带来的家将,把马留在林内三三五五已踅过桥来,两岸桥头上,也有几个背标枪跨苗刀的寨卒守望着了。罗幽兰道:“只要不到跟前来,随他们去罢。”两人仍然向岭上走去,走到离岭巅没有多远时,蓦地听到岭上不远处所,突然起了一种宛转轻飙的歌声。

    这种歌声,一听是撮口作声而出,却不是信口长啸,居然抑扬顿挫,自成宫商,比发自丝竹还要悦耳赏心,有时曼声低度,余韵摇曳,听之回肠荡气,神魂飞越。两人凝神细听,不忍举步,不料一曲度罢,截然中止,两人急欲探明是谁,飞步上岭。

    沐天澜、罗幽兰两人到了岭上,一瞧当面层层一片松林,西面斜阳穿入林内,满地尽是树影子,哪有半个人影?两人走进林去,这片松林足有一箭路长,不知歌声从何而来?正想得奇怪,忽听得歌声又起,这一次却听不出是撮口作声,轻圆娇脆,发自喉舌;而且字正腔圆,动人心魄,明明是个女郎珠喉,可是歌声摇曳高空好象从云端里唱出来一般。

    两人侧耳细听,只听她唱道:

    “没来由,撞着你。

    害得我——魂惹梦牵,想入非非。

    往常心似铁——今番着了迷。

    从今后——万缕情丝何处系,从哪儿说起?

    恨起来——咒得你魂儿片片飞。

    咳——你——你——你!”

    两人一先一后向歌声发处寻去,窜出这片松林,露出十几丈开阔的一片黄土坪。

    坪上矗立着一株十余丈高的参天古柏,树身两人抱不过来,干枝郁茂,形状奇古,独有一支桠干飞龙般倒垂下来,贴地而游。数丈以上,夭矫盘屈的枝条,龙蟠凤翥,飞舞高空,黛色如云,垂荫全坪,一股清香,沁脾醒脑。这种千年古柏,很是少见。

    两人不免仰头观看,猛听得最高层柏树巅上,银铃般一阵娇笑,似乎向下面娇喊一声:“两位才来。”娇音未绝,从叶帽子飞起一条俏影;两臂分张,头下脚上,燕子一般从十几丈以上的高空飞泻而下。

    飞下的地方,正是贴地横行的枝梢上,离枝梢还有七八尺光景,看她并不翻胸拳腿,只身形微微一缩,看不出用什么身法,业已变为头上脚下,身形一落,仅在叶帽子上轻轻一沾,刷的又腾身而起,人已飘飘的立在沐天澜面前了。

    定睛瞧时,只见她穿着一身苗妇装束,自己的辟邪剑斜在身后,绣花的包头布帕,绣边的蓝布衣裤;下面天足六寸,净袜布鞋,一身普通的苗装穿在她身上,便觉得异常的烫贴,异常的甜俏。头帕下面,一副容采照人的略长鹅蛋脸,蛾眉淡扫,脂粉不施,五官位置活似龙家璇姑。不过她凤眼含威,斜眉带煞,樱唇菱角,瑶鼻通梁,便觉得宜嗔宜喜之中隐含肃杀之气,和龙璇姑春风俏面,犹带稚气,便不同了。

    这时苗装女子觉得沐天澜一对俊目,一瞬不瞬的打量她,不禁眼波流转,嘴角微翘不由的对他嫣然一笑,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细牙。这一笑不要紧,沐天澜顿时心头怦怦乱跳,而且吃了一惊。

    原来他知道她定是罗刹夫人了,不免仔细打量,起初觉得丰韵虽好,微嫌英气逼人,怎及我罗幽兰艳丽如花。不料对面的罗刹夫人朝他嫣然一笑,这一笑,好象她面上平添出无穷媚态,而且其媚入骨,难以形容。平时罗幽兰未尝不笑,笑亦未尝不媚,此刻和罗刹夫人笑容一比,便觉幽兰笑时姣而非媚,罗刹夫人才够得上古人说的“一笑百媚生,六宫无颜色”了。

    他这样心里暗暗翻腾,无非在俄顷之间,可是罗刹夫人秋波如电,早把初出茅芦的美男子,从头到脚,从外到内,鉴赏得一览无遗。她心里似乎起了微波,面上不断的露出笑容,耳朵上垂了一对龙抢珠的环上,随着身子宕样,也仿佛充满了笑意。

    沐天澜领略她笑的姿态似乎种种不同,从笑里表现的媚态也刻刻变样,真有“横看成岭侧成峰”之妙,未免暗暗惊奇!才知女人的笑,竟有这样大的变化和奥妙。也许一个丑女子,只要笑得神秘,笑得到家,也许可以变丑为俊。虽然世上有不少女子,笑起来比哭还难看,那只有怨天公不做美,无法改造了。这当口,两人和罗刹夫人对了面。

    沐天澜看她朝自己笑得这样神秘,联带想起了昨夜留下风流放诞的文字,和“美男子”“玉狮子”的雅号,以及刚才听到的回肠荡气的歌声,未免神态有异。猛地警觉身边罗幽兰默不出声,耽耽监视,慌不及收摄心神,先开口道:“昨夜尊驾光临,有失迎迓。此刻同内子罗幽兰遵约前来,未知有何赐教?”

    罗刹夫人含笑点头,伸手把背上辟邪剑褪下,双手送了过来,笑着说:“尊剑尚非凡品,却也不是神品,昨夜顺手牵羊不告而取,无非借剑引人罢了。倒是我留下的玉狮子,是个人世罕见之物。但是两位不要多疑,这不是鼓儿词上,才子佳人们互换表记的行为,两位如故定从这面上着想,那是大错特错,而且是笑话了。”说罢,笑得风摆荷叶一般,一面笑一面把剑递了过来说:“现在原物奉璧。”

    沐天澜接过了辟邪剑,没做理会处。身旁罗幽兰两只眼盯住了罗刹夫人,看她笑得这样风骚,心里有气,向沐天澜瞪了一眼,发话道:“人家东西,还不掏出来还人家?”沐天澜慌不及把剑系在身上,伸手向怀里去掏玉狮子,还没有掏出来,罗刹夫人突然笑容尽敛,面色一沉,倏地往后一退,凤目似电向两人一扫,盯在沐天澜面上,朗声说:“玉狮子是你们家里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二公子难道不认识自己宝物么?”

    此话一出,罗幽兰初进沐府,当然不知沐家的东西,可是沐天澜也莫名其妙,暗想这玉狮子自己没有见过,就算是自己家中宝物,何以会落在她手上呢?罗刹夫人又开口了:“看情形二公子没见过此物,话不说不明。前几天阿迷黑牡丹拿着这件东西孝敬我,问她何处得来?她说夜进沐府割取人头时,从你尊大人项上取下来的。她既然一番诚意送来,我只好勉强笑纳。其实我不象九子鬼母,喜欢收集珍宝。事情凑巧,昨夜进了你们洞房,恰好此物佩在身边,顺手留下镇纸借此物归原主,也免得我身上沾着不愿意沾的血腥气味。经我这样说明,你就不必往外掏那劳什子了。”

    两人听了,都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件东西还是自己父亲贴身的佩物,大约自己哥哥沐天波也没有留意,所以没有提起过。沐天澜碰到这位神秘的罗刹夫人,一举一动都出人意料之外,竟分不清是敌是友,应对之间未免有点不大自然。

    但是人家一番好意,把父亲遗物送还,不由得拱手称谢,称谢以后,又觉无话可说了。

    这当口,罗幽兰忍不住了,冲着罗刹夫人侃侃的说:“我们从昆明到此,谁也知道是为了金驼寨龙土司的事。事情凑巧,我们到此头一晚便蒙你亲身光降,又约我们到此聚会,我们能够会着你这样女中豪杰,我们可算得不虚此行了。好在我们素昧平生,谈不到恩仇两字,我们既然有缘相逢,尊驾本身对于金驼寨也没有什么过节,人生何处不相逢,得了便了。我们求你放宽一步,彼此交个朋友,把龙土司的事就此作个了断好吗?”

    照说罗幽兰这番话说得非常得体,非常委婉,哪知道罗刹夫人听了这番话,朝罗幽兰看了一眼,面上微微一笑。说也奇怪,罗刹夫人面上的媚容,虽然同是一笑,却有许多变化,朝沐天澜笑时,笑一次,增添一次的媚态,而且笑时,两边嘴角总是往上微翘时居多。

    这一次对罗幽兰笑时,便变了花样,两面嘴角不往上翘,却往下撇,眉梢眼角反而添了几分煞气,皮笑肉不笑的,笑得那么冷峭。而且一笑即逝,面现秋霜,立时发出铃铛般嗓音,劈面便说了一句:“你错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们还有功夫管龙家的事?不错,我和龙家没有过节,我也犯不着替黑牡丹、飞天狐冤冤相报,龙家的事其中另有别情,请你们暂时闷一忽儿。昨晚我暗进龙家内寨,此刻约你们相会,和龙家的事一点不相干。可以说一半为了你们,一半我想见识见识你们这一位——”她说到这儿,眼珠滴溜溜一转,转到了沐天澜面上,不由的弧犀微露,嘴角又慢慢向上微翘,立时变成一种神秘的媚笑。

    罗幽兰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恨她面上阴睛不定,恨她笑得这样神秘、这样狐媚!她这样笑法,准可使男子丢了魂。自己这一位便被她笑得有点着了魔,恨不得在她笑时,笑的拔出宝剑来,在她面上划个血淋淋的十字,看她还媚不媚!

    在罗幽兰咬牙暗恨当口,罗刹夫人又接着说道:“现在把事情搁在一边,沐二公子是哀牢山滇南大侠葛干孙的高足,你是峨嵋派嫡传名震六诏山秘魔崖的女罗刹。尤其是你身边带着江湖丧胆的透骨子午钉,我们总算有缘,我想见识见识你们两位武功。不过话要说明,两位不要起疑,我和黑牡丹、飞天狐虽然有点交往,没有什么大交情,我和你们两位却有点渊源,将来你们自会明白。

    我学的功夫,和两位大不相同,以武会友,我们不妨彼此印证一下。两位尽管使用随身利器,两位最好一起上,免得耽误工夫。千万不要手下留情,瞧我接得住接不住,随便比划几下,我还有许多话和你们说呢。”

    这一来,两人真有点瞧不透了:你要猜她居心不善,她明明说得牙清口白,和黑牡丹等没有多大交情,还说和我们倒有点渊源。如说是善意,为什么定要较量一下,再和我们谈话,而且口气这么大,仿佛把两人当作小孩子,叫我们一起上。还指明要见识见识两人剑术和暗器。暗地打量她一身粗布苗装,不带寸铁,年纪也不过比两人大了四五岁的样子。

    平时没有听到过罗刹夫人的名头,也不知她是何宗派、何人传授?刚才见她从树上飞下来,轻功确系与众不同,即使得过高人传授,凭我们两人还能被她较量下去吗?瞧她谈笑自若,目无余子的神气,简直不把两人放在心上。罗幽兰第一个心头火发,沐天澜也有点嫌她过于狂妄,两人眼神一打照会。

    沐天澜自问是贵胄公子、大侠门徒,怎能夫妻同战一个女子,被人说笑,一步上前,拱手说道:“在下虽从名师,苦无心得,女英雄定要叫我献丑,只好奉陪。不过敝恩师时时告诫,红莲白藕,武术同源,同门同派,尤忌轻意出手,我们和女英雄初次相会,平日毫无仇隙。女英雄师门宗派,务必赐示一二,以免冒昧。”

    罗刹夫人听得不住点头,微笑道:“二公子谦恭温雅的是不凡,而且不亢不卑,语语得体,凭你这一番话,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和你比划了。不过公子所虑的恐怕违背师训,这一层可以不必顾虑。因为我身上一点粗功夫,半由禀赋半由师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出于哪一派哪一门?我这话任何人不会相信,既有师传,定有宗派。

    哪知道当年我老师传授我武功时,我也问过我老师的门户,他说:‘我传授的武术,与众不同,没有门户宗派,却包含着各派各门的精华。’这话骤听去似乎夸大一点,其实天下武术本来同源,后人互争雄长互相样榜,闹得分宗立派,门户之见越来越深,遂使武术真传一代不如一代。

    假使泯除门户之见,把各式武术舍短取长,融会贯通,岂不集武术之大成!可是功夫到了这样境界,谈何容易?我老师也许有这造诣,我从师十余年,自问得不到师传的一半,自然谈不到融会贯通上去。不过没有门户宗派,而且我老师只传我一人,更没有同门师兄弟。我这样一说明,公子就不必顾虑了。”

    沐天澜罗幽兰听她越说口气越大,她老师究系何人,愣敢说集各派武术之大成!要想再问她师父是谁,一时不便掘根究柢。沐天澜只好说一句:“女英雄高论,佩服之至,请赐招罢。”说罢,表示谦恭,趋向下风,摆出少林门户,等候罗刹夫人进招。

    罗刹夫人看他文诌诌的越来越谦虚,撇嘴一笑,伸出白玉般指头,点着沐天澜笑道:“公子怎不亮剑?我是诚心讨教你师傅剑术的。”这一句话,惹得沐天澜剑眉一竖,俊目射光,暗想:这是成心看不起人,也许她腰内盘着得意的软兵刃,外面衣服盖着瞧不出来。你自己叫我亮剑,我倒要较量较量你没门没派的武术,怎样的厉害法。主意拿定,翻手一按崩簧,刷的一道寒光,抽出背上辟邪剑来,当胸一横,左指剑诀虚按剑脊,微一躬身,低低声说:“在下候教。”

    罗刹夫人满面媚笑,并没亮出门户,也没拿出什么软兵刃,竟自袅袅婷婷的缓步走近身来。沐天澜还以为尚有话说,不料她离身三尺,突然身形一矮,左臂一圈,立掌当胸,右臂一吐,骈立中食二指,竟向他左胁软骨下点来。

    沐天澜大惊,识得这手功夫,是本门少林最厉害的“点穴金刚指”如果被她点上,气穴立闭。哪敢怠慢,慌一错身,剑随身走“白鹤亮翅”挥剑截腕。

    罗刹夫人右臂一撤,左掌下沉,竟把沐天澜手上辟邪剑视同顽铁,左掌虚向剑脊一拂。沐天澜便觉有一股潜力把剑势逼住,她却身如飘风,一转身右腕扬处,忽变为辰州“言门鸡心拳”向他脑后枕骨啄来。

    沐天澜一甩肩头,陀螺般一转身“玉女投梭”举剑直刺,对面哪有敌人?同时身后有人在他耳边悄悄说一句:“稳实有余,轻灵不足。”沐天澜猛地斜着一塌身,挥剑横斫,苍龙入海,猛又剑光贴地如流,身法屡变,疾展开师门“达摩剑法”

    顿时剑光如匹练舞空,疾逾风雨。

    说也奇怪,他无论用何种厉害招术,连罗刹夫人一点衣角都沾不着,只觉她若即若离的一个俏影,老是如影随形贴在身后。有时候乘虚而入,开玩笑似的,肩头上轻轻的拍一下,耳边还听得对方悄悄的说:“不睹沐二公子丰采者,是无目也。”

    她这一掉文,沐天澜又羞又急,疾展一招撒花盖顶,疾又转身变为“玉带围腰”随着一塌身,剑光铺地化为“枯树盘根”刷刷刷接连三招,势如狂风骤雨。满以为这几下,对方不易近身。

    哪知他施展第三招枯树盘根时,微觉眼神一暗,一阵香风,拂面而过,自己胸前似乎被人轻轻一按,同时听得身后远远有人娇唤道:“二公子好俊的本领,我们就此停手,不必再分雌雄了。”

    沐天澜急回身看时,罗刹夫人春风满面的俏立在一丈开外,胸前玉掌平舒,托着一件晶莹夺目的东西,正是自己深藏怀中的玉狮子,竟被她神出鬼没的拿取了。沐天澜明白象她这样本领,如果存心要伤害自己性命,真是易如反掌。看起来,武功一道没有止境,自己十余年师门秘传,到了她手上如同儿戏;便是自己师父来也未必定占胜算,难怪她大言不惭了。这一来,闹得他又钦佩、又羞愧,讪讪的竟说不出话来。

    这当口,旁观者清,罗幽兰已看出罗刹夫人实有特殊的功夫,非常人所能及,自己上去也未必有把握,可是心有未甘,不如用自己独门暗器“透骨子午钉”试它一试。她在沐天澜交手时,预防罗刹夫人心怀不善,早已手抚镖袋,远远监视着;这时沐天澜一停手,忍不住娇喊一声:“仔细,我也献丑了。”

    语音未绝,右臂一扬,一枚透骨子午钉已到罗刹夫人胸前。这种暗器才三寸多长,笔杆儿粗细,完全用的是腕力指劲,和用机括箭筒发出来的袖箭等类,是两种门道。这种暗器练到家时,随心所欲,疾逾闪电,比旁的暗器霸道,铁布衫金钟罩一类功夫,也搪不住。偏逢到大行家的罗刹夫人,只听她喝一声:“好家伙!”玉手一扬,一枚透骨子午钉已夹在中食二指之间,还朝着罗幽兰点头笑道:“发一支两支,没有多大意思。你镖袋里有的是,通通施展出来,让我瞻仰一下。”

    其实她这话是多余,在她张嘴时,罗幽兰早已手不停挥,用最厉害手法联珠般发出五枚透骨钉了。五钉所向,专向罗刹夫人两目咽喉心口等要害,而且手法迅速,差不多同时袭到。

    好厉害的罗刹夫人!一手拿着玉狮子,一手拈着一支透骨钉,身子不离方寸,只身形往后一倒;脚似铁桩,整个身子和地面相差不过几寸,比平常铁板桥功夫高得多。五支透骨钉哧哧哧,早已支支落空飞向身后。

    罗刹夫人身子一起,尚未站稳,不料站在一丈开外的罗幽兰,又是一声娇喝:“这是最后一支了。”狡猾的罗幽兰,暗器出手之后才故意娇喊一声,这边声刚出口,那边暗器已到罗刹夫人跟前。

    这一下罗刹夫人也够险的,却看她微一侧身,樱嘴一张,巧不过正把一支透骨子午钉,用檀口擒住。

    罗幽兰吃了一惊!不等罗刹夫人开口,慌自找台阶,一耸身飞跃过来,开口的大赞:“好本领,好功夫!罗刹姊姊,我们真钦佩得难以形容了。”

    罗刹夫人朝她看了一眼,从嘴上拿下子午钉,两支子午钉一齐托在手上,看了一看,向罗幽兰点头道:“好聪明,好厉害的小姐,我算认识你了。我一大意,差一点就上了你的大当。可是你为什么不用喂毒的子午钉出手呢?据黑牡丹告诉我,你镖袋里藏着两种子午钉的。英雄怕掉魂,说实话,我要在你地位,未必有这样大量。这一层,我要存在心里的。”

    说罢,她向罗幽兰嗤的一笑,却把手上的玉狮子朝沐天澜一晃,笑着说:“喂,以后咱们相逢,我就叫你这雅号‘玉狮子’了,满嘴公子公子的多俗气。”说了这话,才把玉狮子和两支子午钉,一齐向罗幽兰手上一塞,笑说:“这玉狮子真是难得宝贝,你好好的收藏着,不要再落在人家手上了。”

    罗幽兰听得心里一动,似乎这句话别有用意,一语双关似的,但也不便再说什么,收起了玉狮子和子午钉,趁势走过去,向地上拣起另外五支透骨子午钉,一齐藏入镖袋。回身一瞧罗刹夫人已向那株古柏走去,到了树下,翻身向沐天澜、罗幽兰举手乱招。娇唤着:“两位快来,我们坐在这树根上,谈一谈。”

    两人知道她必有话讲,一齐走去。恰好四面树根,地龙一般,此伏彼起,透出土面,略一拂拭,大家品字式坐了下来。这时太阳已没入地平线下,除出西面峰背尚余一抹残霞,其余方向的林麓岩腰,雾气沉沉,晚色苍茫,异龙湖对面鞍峰之间,炊烟四起,灯火隐没,转瞬便要星月在天了。

    罗刹夫人说道:“我们略微游戏了一阵,便已入夜,真是光阴如流了。”

    她说到这儿,对面松林内步声杂沓,跑出七八名沐家将和两名土司府的头目,步履如飞奔过来向沐天澜罗幽兰俯身行礼,嘴上说道:“府内到了一位道爷和一位老禅师,土司夫人已经好几次派人请公子回府,下弁们知有贵客在此,不敢上来禀报。刚才土司夫人又派人飞马催请,说是府内摆设盛筵,替新到道爷和那位禅师接风,专等公子和罗小姐回去入席。下弁们一看天色已晚,只好上来请公子回府了。”

    沐天澜明白新到道爷,定是自己丈人桑苧翁到了。同来的老禅师,却不知何人?照理应该马上回去才对,无奈龙土司性命在这位女魔王手上,好歹要探个着落,心里一阵犹豫。

    罗幽兰却接口道:“我想请这位罗刹姊姊同到金驼寨去盘桓一下,龙家的事且放在一边。罗刹姊姊的功夫,我实在佩服得了不得,我妄想高攀一下。”

    她这番话意思是朝沐天澜说的,其实想探一探罗刹夫人口气,而且用意非常深妙,真想把她拉去和自己父亲见面,藉此探明她的来历。一面想法拉拢她,解开龙家的钮结,而且还可从她口上设法探出黑牡丹等仇家,对待自己怎样下手?她这样说时,沐天澜立时领悟,很至诚的请求罗刹夫人一同驾临金驼寨。

    罗刹夫人向两人一使眼色,沐天澜会意一挥手叫家将们先行退去。

    家将一退,罗刹夫人开口道:“两位盛意我非常感激,我本来有许多话和两位细谈,现在两位急欲回去,只好另日再谈了。两位要我回去,我和诸位毫无怨仇本无不可,不过龙家的事其中略有纠葛;如果同两位到了金驼寨土司府内,我虽不怕龙家对我发生意外举动,可是万一发动,两位处境便为难了。

    再说,我和龙家本来没有什么过节。我把龙土司和几十名苗卒扣住,和通函禄映红有所要挟,说穿了,并非替九子鬼母旧部挡横,借此报复。这种趁人于危的举动,我是不屑干的。

    我所以这样做,其中另有文章,而且是合乎天理人情的。这里边的巧妙我很想向两位说明,却不便在金驼寨内向大众宣布;如果我一宣布,于我无益,于龙家的威风便要扫地了。有这几层原因,所以我暂时不便同两位前去。现在这样办,两位只管回去,到了三更时分,我再做一次不速之客,和两位促膝谈心。但是两位不嫌我惊扰好梦吗?”说罢,电光一般的眼神,向两人面上一扫,面上又露出神秘的媚笑来。

    沐天澜、罗幽兰只好报之以微笑,当下和她约定三更再见,立起身来告别。两人已经并肩走开了一段路,忽听身后娇唤:“玉狮子回来。”

    沐天澜转身一瞧,罗刹夫人在柏树下向自己直招手,只好再走近前去,喊的是“玉狮子”其势罗幽兰不便同往,只好停步等他。沐天澜到了树下,罗刹夫人眼波欲流,向他看了又看,缓缓的说:“我刚才说的龙土司一档事另有文章,在我没有对你们说明内情以前,千万不要随便乱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沐天澜点点头,表示领会。罗刹夫人又笑道:“刚才我们交手时,我有点游戏举动,你不恨我吗?”沐天澜对于这位女魔王,心里真有点发慌,红着脸嗫嚅半晌,才说了两个字“不恨”

    罗刹夫人死命盯了他几眼,不知为什么,忽然又叹了口气,低声说:“好,记住我的话,你回去罢。”

    罗幽兰远远立着,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一对秋波却刻刻留神罗刹夫人的举动。等得沐天澜回到身边,两人向岭下走去,罗幽兰问道:“她叫你回去说什么?”沐天澜把嘱咐的话说了,罗幽兰又问:“还有旁的话吗?”

    沐天澜一跺脚,摇着头说:“唉!这女魔头!”

    罗幽兰叹口气说:“女子长得太好了,古人称为‘祸水’;男子长得太好了,叫什么呢?我想叫作‘祸土’好了。”说罢,噗嗤的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