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小说网 > 宝剑金钗 >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59小说网 www.59to.c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此时李慕白恨不得一下就飞到校场五条,见著那多日未晤的纤娘。当下蹿上房去,由房过墙,就跳到庙墙外。四下看了看,胡同里没有人;李慕白就把长衣穿上,暗藏著宝剑,出了丞相胡同的北口,就往校场五条去了。

    这时因系半夜,街上清寂寂的,一个人也没有。李慕白穿著小胡同走,连一个打更的和巡街的都没有遇见。少时就来到校场五条那胖卢三新建的小房子前。李慕白一看,双门紧闭,遂走到墙后,把长夜脱下卷起,系在背后,一耸身就上了墙头。由墙上慢慢地爬到北房上,只见这院子是三合房,北房和西房全都有很明亮的灯光,李慕白就趴在房上。待了一会,就听这北房里有妇人矫嗔欢笑之声,并且不是一个人的声音,后来声音渐渐大起来,有一个妇人说:“我可要睡去啦,你要不死心,你就等著吧!”这种娇媚的语声很厮熟地吹到李慕白的耳里。李慕白心中产生一种悲痛而又急躁的情绪。

    此时北房里的雅娥,已把纤娘送出屋来了,并山一个老妈子掌著灯,往院中照著。雅娥并且拿纤娘打耍著说:“你一个人睡觉多害怕呀!不如你就在我的屋里给我作伴吧,就是回头我们卢三爷来了,那也不要紧!”纤娘羞得笑着骂道:“你嘴里胡说甚么?这话等徐大人来了,我得跟他说!”雅娥笑着过来又揪纤娘,笑着说:“你敢说!你敢说!你要说,我就永远不叫徐大人来了!”纤娘一面挣扎著,一面拍手笑着说:“嗳哟,你是徐大人的甚么人呀!他能这么听你的话!”说著,脱开身就往西屋里去跑。雅娥笑颠颠地就要往西屋去追,只见纤娘把门闭上,说:“好姊姊,别闹啦!天不早了,我想卢三爷也一定不来了,你也好好睡去罢,明儿见!”雅娥在门外笑着,嘴里又很污秽地说了几句玩笑的话。她就喘着气,一扭一扭地带著她那老妈子回到北房,把门也关上了。

    这时房上的李慕白,一见这种情景,不由灰了一半心。暗想:我本以为谢纤娘嫁给徐侍郎作外家,她不定要如何悲伤抑郁;可是现在一看,她竟像很快乐地,甘心这样活著。女人的心,真不可测!想到这里,十分气愤,就要走去。可是又见那西屋里灯光许久未熄,李慕白就知道纤娘的母亲大概在另一间房裹住。今天徐侍郎和胖卢三不来了,所以抛下了两个可怜的妇人,守著空房,彼此打闹著玩。又想:大概胖卢三和徐侍郎因为晓得我已出狱,必不饶他们,所以吓得他们不敢到这里来了。

    于是飕地跳下房来,一直走到西房前,隔著玻璃窗往里去看,只见纤娘一个人正在灯旁支颐闷坐。

    李慕白见纤娘穿著很鲜艳的桃红色的短裤袄,斜低著云鬓,脸因为背著灯,看不很清楚。李慕白的心中不禁又动了怜爱之情,便把宝剑插在背后,上前一推门。

    里面的纤娘正在倚灯伤怀,柔肠百转之际,忽听有人推门之声,她还以为是雅娥又来找她玩笑;

    不由得心中不耐烦,就抬起头来,皱著眉说:“雅娥姊,你也睡吧!咱们明儿再说话吧!今儿我真没精神啦!唉!”外面李慕白却用指轻轻地弹门,说:“纤娘开门来,是我!”纤娘吓得打了一个冷战,赶紧起身来,惊慌慌地说:“你,是谁!”说到“谁”字,就几乎喊叫起来。这时李慕白已由外面把门拨开,一步走进屋来。

    纤娘忽然看见进来这么一个高身材,穿黑夜黑裤的人,吓得“嗳呀”了一声;忽然藉著灯光看出是李慕白来,她才咽住了喊声,浑身吓得乱颤。俏丽的姿色被灯光斜照著,显出惊讶恐惧之色,直看眼望着李慕白。李慕白却昂然地,睁著两只蕴含著深情的眼睛,很温和地摆手向纤娘说:“你不要怕!”纤娘的身上依旧哆嗦著,就仰著脸,带著可怜的神色,问道:“你怎么来了?”李慕白用牙咬著下唇,凝著目看了纤娘半晌,就低声说道:“我来告诉你几句话!”纤娘见李慕白没有怒意,才镇定了一些,说:“甚么话,你说吧!”

    李慕白就说:“胖卢三跟徐侍郎,使出了毒计,把我陷害在狱中,就为的是他们好把你弄到手,你知道吗?”纤娘点头说:“我全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出来了。这两天他们不敢到这儿来,就因为怕你!”李慕白冷笑道:“幸亏他们没有在这里。若在这里,我非得把他们杀死不可!”

    纤娘听这话,又是一个冷战,同时看见李慕白身后背著的那口宝剑。只见李慕白又走近一步,面带愤恨之色,说:“我李慕白是好汉子,不能受他们这样的欺侮,更不能眼看着你给那家里已有了两二个妾的老头子作外家!你跟我走,咱们明天就离开北京,无论到哪里,我也不能叫你受苦!”纤娘一听李慕白要叫她跟著他走,只吓得运退了两步,摇著头说:“我不能跟你走!”

    李慕白刚要伸手去拉她,忽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就不由一怔,接著问道:“你为甚么不走?难道你愿意给那徐老头子作外家吗?”纤娘摇头说:“决不!我不愿意。可是徐大人有势力、有钱,他又时我很好,养活我们母女。我们不能没良心,不能”

    说到这里,她哭了!她也仿佛不再害怕了,就跺著脚,哭著说:“反正我不能够嫁你。你们,你们江湖人没有好的!我愿意跟徐大人一辈子,你要想杀他,就得连我给杀了!”李慕白此时的心中完全冰冷了,呆呆地怔了半晌,便点头说:“好,好!既然你说了这话,我甚么也不能再提了,算我自己认错了人。好了,我走了!”说毕,他转身出屋,并把屋门给带上,只听飕地一声,接著房上的瓦微微一响。

    纤娘晓得李慕白是走了;他那英俊的神气,爽快的谈吐,深厚而温和的情意,是永远再也见不到了。纤娘又有些后悔,想着刚才不该跟他说那些无情的话,遂一头趴在桌上,不禁呜呜地痛哭起来。

    李慕白回到庙中,并不气恼,只是自己悔恨,不该这样滥用情。自己既对俞秀莲姑娘发生爱慕之心,后来又知道她已许嫁孟家,离了宣化府之后,就应该安份在京谋事,或是索性闯荡江湖去。不该層衷谘袒柳巷之中,认识这么一个纤娘;尤其不该对她用真心实意。正如史胖子所言,自己若不认识纤娘,也就不至于被胖卢三所陷;既然因此事生了些日牢狱,如今出狱之后,却又去见纤娘,结果自己的深情厚爱,无人了解,反倒遭受纤娘一番奚落。总算自找羞辱,不必再怨尤他人了!想到这里,不由叹息,又恨不得用宝剑自己戳刺几下。懊恼半夜,方才睡去。

    秋风吹古寺侍疾结交碧血染香巢锄奸仗义次日李慕白身体愈觉不适,站起身来,觉得头晕脚软。自己咬著牙,偏不在炕上躺著歇息,反倒挣扎著出门去了。到了史胖子的小酒铺里,一进门就坐下,用手支著头,甚么话也不说。旁边史胖子看着,不知道他是身体不适,还以为他是为纤娘之事烦恼呢!便笑问道:“怎么样了?李大爷你见著那翠纤没有?”李慕白不耐烦地摇头说:“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史胖子见李慕白的头越往下低,不禁暗笑,心说:你这么大的英雄,怎会让这一点小事给纠缠住,就没有办法了?遂就望着李慕白,笑了半天。

    忽然史胖子一拍柜台,说:“李大爷,你别再发愁了,你那件为难的事交给我办怎么样?你别看胖卢三开著六家银号,徐侍郎作著高官,我史大不过是一个酒保;可是我要想一个主意,叫他们把那翠纤送还你李大爷,可是容易得很呢!”说著,他一只臂靠著柜台,望着李慕白只是笑,仿佛是说:你豁不出去,我史胖子豁得出去呀!

    尡纠蠢钅桨渍馐辈7俏纤娘的事而烦恼,却是因为头晕得难受。史胖子的那些话,他都没听明白,便摇头说:“你别胡搅,我现在难过极了!”说著长叹了一声,就站起身来,说:“我在你这儿坐不住,我要回去了。”便拖著沉重的脚步,走出了酒铺,买了两丸药,回到庙里;不料一躺在炕

    上,就不愿再起来,遂盖上被褥痛苦地睡去。

    也不知睡了有多少时候,李慕白方由梦中醒来,就觉得浑身发烧。翻了一个身,长叹一声,想要再睡;忽听身旁有人叫道:“慕白兄!”李慕白心中一惊,睁眼著去,只见炕前站著一个黄瘦的脸,大眼睛,身穿一件青布夹袍的人,正是在贝勒府作刷马的贱役,而能够看出李慕白剑法的那个小俞。

    当时李慕白赶紧坐起身来,一只手支著炕,说:“俞兄,我正盼著见你。昨天我到府上去要找你,没有找著。你请坐,恕我怠慢,因为我病了!”那小俞也很恭谨地说:“我也看大哥像是病了,所以我进屋来,没有敢惊动。大哥不要著了凉,请躺下吧!”李慕白说:“好,好!我躺下,俞兄你也坐下,咱们慢慢地谈话。我桌上有茶,你随便倒著喝吧!”那小俞连连答应,又间:“大哥你害的甚么病?请大夫看了没有?”

    李慕白躺在炕上,把枕头支高些,望着小俞,叹口气道:“我的痛大概不甚要紧,不过是看了点凉,也没请大夫看,只吃了几服丸药。大概歇息一两日也就好了。”说话时,看见桌上放著一口宝剑,正是前天铁小贝勒赠给自己,夜间又被人盗去的那口剑,就笑道:“俞兄,那天在贝勒府我与铁二爷比剑之时,俞兄你看出我的剑法,指告了铁二爷。在当时我便看出你必有通身的武艺,所以很留心你,向那得禄一打听,才知道你姓俞。我很感慨铁二爷看不出人来,像你这样身怀奇技的人,竟屈辱于马厩之中,我想得便向铁二爷说出。可是昨天,我去访铁二爷,又未得会面!”然而小俞摇头说:“大哥不要向他提说,那刷马的事情,乃是自己愿意作的。我来到铁贝勒府,将一年了,平日除了在马棚里作我的事之外,决不问别人的闲事。不过大哥的英名,我却在前一个月就听人谈著了。前日一见大哥与铁二爷动手比武,那剑法的新奇,身手的敏捷,真使我心中不胜敬佩,一时忘形,便在旁边多说了一句话。因此很受了许多人的抱怨,但我也不跟他们计较。

    “那日我又见铁二爷把他家藏的那口宝剑,赠给了大哥,我的心中越发羡慕,所以到了晚间,我就找到这里来,一来是想向大哥请教请教武艺;二来是把这口宝剑借回去看一看。现在这口宝剑我已看过了,虽然不错是一件古物,但并不怎样特别锋利;又如大哥必正在想念著此物,我也无处搁放,所以特来奉还!”

    李慕白躺在炕上微笑着说:“这口宝剑我也用不著,就转送俞兄拿著使去吧。那天晚上你虽然蒙著脸,可是我也知道是你;所以第二天我只想要会会你,并不想再要回宝剑。俞兄,不瞒你说,我李慕白出门走江湖虽然不久,但是魏凤翔、黄骥北、金刀冯茂等,这些个有名的人物,我也领教过了。

    实在说,他们的本领都平庸的很,我胜了他们之时,并没费多少力气。可是前天晚上我一与俞见对起剑来,我真是遇见了对手。一面钦佩俞兄的武艺高强,一面自喜,我还能够敌得过你,所以那时候真是高兴极了!”

    说著十分欢喜,他又要挣扎著坐起身来。但怎奈头沉肢软,不能够起来,望着那小俞道:“我还没请教,俞兄你的大名是甚么?府上在哪里?”那小俞见问,微微叹了口气就说:“我原是张家口的人,自幼就丧了父母,在江湖漂流著。有人叫我小俞,又有人叫我俞二。”

    李慕白一听,就知这小俞是不愿意把他的名字告人,就想:此人必是颇有来历,隐身于王府仆役之间,也必然是另有居心,或是有甚么不得已的苦衷。现在初次相识,自己就是问他,恐怕他也未必肯说。只好等以后与他交情深了,再向他打听吧。当时那小俞也说:“这口宝剑我因无处放置,还是留在这里吧!以后我需用时,再向大哥来借。大哥现在病著,我看不宜耽误,还是请位大夫来诊治才好!”李慕白见小俞这样关心自己,不由心中十分感激,就说:“好!好!俞兄,你就不用惦念我了,我回头托付本庙的和尚把大夫请来就是了。烦劳俞兄,若见著铁二爷,就说我现在得了小病,过一两日再去看他。”小俞点头说:“我见著铁工爷,一定把大哥的话说明。请大哥歇息吧,我也走了,明天再来看大哥。”李慕白说声:“恕我不送!”小俞答应一声,就出屋去了。

    这里李慕白就想:看这姓俞的,为人很是诚实,交上这样一个朋友,也不枉此生;只是以他这样武艺高强而且年轻的人,却甘心作那刷马的贱役,真叫人心里不明白!因为身体不适,便也不再加思索。少时庙中的和尚到屋里看他,李慕白不想要托和尚把医生请来,开个方子。可想没有人抓药,也没有人煎药,便始终没把话说出。

    和尚出屋以后,李慕白心中却不禁凄然难过。想自己卧病客邸,连一个至亲也没有。倘若不幸,在这秋风萧寺之中,自己死去了,恐怕也没有人来管吧?又想到俞秀莲姑娘的孤苦的情状,谢纤娘的柔懦薄情以及自己数载来的坎坷遭遇,百般烦恼、愤恨、辛酸,一一涌在心头。虽然李慕白是个钢筋铁骨、擒龙打虎的英雄,但禁不住病体影响得心理薄弱,遂就不住痛苦起来,一点点的眼泪流到枕边席上。此时窗上铺著的阳光,渐渐沉下去了,大概天色已不早了。李慕白一天也没有吃饭,现在要想喝一口水,都没有人给送到唇边。

    正在浑身难过,心中痛楚之时,忽听见院中有了脚步之声,原来是那小俞又来了。李慕白就挣扎看说:“俞兄,请你给我倒碗水喝!”小俞倒了一碗凉茶,给李慕白送到口边,一面送著茶,一面说道:“大哥,你别叫我俞兄,大概我比你要小几岁,你就叫我为兄弟好了。”又说:“我刚才回到府里,没有见铁二爷,我只向得禄说了。并向他说,李慕白现在一个人病在庙里,没有人服侍他,他要叫我去。得禄就说:“既然这样,你就服侍李大爷去好了,回头我跟二爷说一声就是。”李慕白呻吟叹息道:“兄弟,你我初次相识,就累得你这样看顾我。我真心里难安!”小俞说:“大哥你不要这样想。咱们走江湖的多半是孤身一人,无家无业。圭在外面餐风冒暑,免不得要生病,那时全仗彼此扶持。有的本来是萍水相逢,因此也能成为生死弟兄!”李慕白听小俞说话是这样慷慨,自己便也不再说甚么了。

    当下小俞服侍李慕白喝完了水,他看天色还不太晚,便又出去了。少时请来了一位医生,给李慕白诊了病,开了药方。医生走后,小俞就出去买药。少时买来药,并买来小泥火炉、砂锅、柴炭、白米等等,小俞先给李慕白煎了药服下,又给李慕白煮稀饭吃,直忙到天黑。李慕白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口

    里连声道谢,小俞似乎不甚喜欢听,就正色说:“李大哥,你不要对我这样客气,我服侍你算不得甚么,你好好地养你的痛吧!将来你的痛好了,咱们相交日久,你就晓得我俞二是怎样的一个朋友!”

    屨自说著话,忽见房门一开,进来一个胖子,一口的山西话,说道:“怎么,李大爷你病啦!”

    小俞顺手把灯点上,与进来的这个人,彼此注目看着。小俞就见这个人身材不甚高,可是很肥胖。圆脑袋,梳著办子,穿著一条油裙。李慕白睁眼一看,原是史胖子,就说:“史掌柜,你看我大概要病死在这庙里了!”史胖子说:“李大爷你别满口胡说,哪有人不生病的?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个头痛脑热的更不要紧,过两天也就好了。”李慕白又说:“现在你不是正忙著吗?你怎么有工夫看我来了?”

    史胖子说:“柜上现在倒是有几个座儿,可是有我们那个伙计忙著,也就行了。本来这两天我看看你的神色就不大好,恐怕你要生病。今天一整天也没看见你,我就不放心,赶紧看你来了。”李慕白笑着向小俞说:“你看,我虽只是一个人在北京,但是我的人缘可很好。这位掌柜一天没见看我,他就不放心了。”史胖子回头望了望小俞就问说:“这位大哥贵姓?”小俞笑着回答道:“我姓俞。”李慕白说:“这位是我的俞二弟,武艺比我高强十倍。”又说:“这位是史掌柜,就在胡同口

    外开著酒馆,也是我的老朋友了。”

    当下小俞与史胖子二人抱拳相见。史胖子直看眼睛望了小俞半天,然后又问李慕白请来医生,吃了药后,觉得怎么样?小俞就代替李慕白誽:“大夫说这病不要紧,大概吃上几剂药也就得了;不过须要多加休养。”史胖子点头说:“可不是,这位李大哥的武艺虽好,人物虽风流,可就是心太重了。本来年轻人最忌的是女色!”

    史胖子一说出这话,那小俞就是一怔,赶紧用眼去看李慕白。李慕白也要拦阻史胖子,不叫他往下说;可是史胖子却不管不顾,依旧说:“比女色还厉害的,就是相思痛。”李慕白在炕上躺著斥“史掌柜,你可不要信口胡说!”

    史胖子笑了笑说:“这何必瞒人,李大爷,你凭良心说,你这病难道不是为那翠纤而起吗?翠纤不过是一个窑姐儿罢了,她爱嫁胖卢三,爱嫁徐侍郎,就都由她去吧!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这套身手,要娶多少女人都行。你何必整天在心里熬煎著,毁坏了你铁打般的身子?那些没良心的窑姐儿才不管呢!李大爷,你是明白人,我看你也不用吃药,只要把心眼一放宽了,自然就好了!”说的时候气忿忿地,说完了他也有点觉得不对,就向小俞说:“我这个人是心直口快,我为李大爷的事,真着急;因为李大爷不但是我们的老主顾,也是老朋友了!”

    小俞只是点头,却不便说甚么,李慕白躺著冷笑道:“史掌柜,你说的全不对。虽然,我曾认识过一个妓女,可是现在我早已把她忘掉了。我这病与她是一点相干没有。”史胖子笑道:“得啦!李大爷,你现在就好好地养病吧!我也不跟你争辩。我也走了,明天我再来瞧你!”说著他向小俞一点头,就转身出屋了。

    小俞觉得这个史胖子很是奇怪,尤其在他走出屋时,虽然他的身体很是肥胖,但是脚步却颇为敏捷。李慕白也看出小俞很注意史胖子,向小俞说:“你别看这个酒铺掌柜子,他很有些奇特之处,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是他始终向我不认账!”小俞说:“我也看出来了。这个人的神气和他走路时的脚步,似乎是个练功的人。”李慕白说:“此人必然大有来历!等我病好了,非要把他的来历探出来不可。还有几件事,都使我生疑。咳,以后我慢慢再对你说吧!”

    小俞想要知道李慕白和那胖卢三、徐侍郎及妓女翠纤的事情,但见李慕白这时似乎疲倦极了,闭屩眼躺在炕上,一句话也不愿说。小俞自然也不便去问他,便坐在灯旁歇息。此时屋内孤灯暗淡,没有一点声息,窗外月色正好,砌下秋虫很繁杂地叫著。

    李慕白躺了半天,觉得身上各处又热又痛,不禁呻吟了两声。微微睁开眼睛,就见那小俞坐在灯旁,一手支著头,也是愁眉不展。又见他头发不整,衣服褴褛,看他那穷愁的样子,谁也不能知道他会有一身惊人的武艺。

    李慕白不禁暗暗叹气,就想:这世上不知沦落了多少英雄!铁贝勒府那些教剑的师傅、护院的把式,个个全都衣锦食肉;像小俞这样的人才,却没有人晓得!又想:听这小俞谈吐不俗,决不能是人在江湖厮混,连个名字也没有的人。只是看此人把他的身世来历,仿佛讳莫如深,自己又不能过于追问他;不过他既负有一身惊人的武艺,而不肯在江湖间与一般盗贼为伍,也可见他是个洁身自爱的人了。他与自己并无深交,肯于这样服侍自己的疾病,更足见他的侠义肝肠。因此李慕白对于小俞,心中发生出无限的感激和无限的尊敬,便说道:“兄弟,天色不早了,你也歇息吧!可惜我只有两床被褥,一床还是薄的,现在天气又这么冷了!”

    小俞被李慕白这话打断了思绪,他便站起身来,说:“我没有被褥也行。现在才到秋天,还不算怎样冷。明天我就把我的被褥拿来。大哥,你喝水吧?”说著,倒了一碗温开水,送给李慕白去喝。

    少时他闭好了门,熄了灯,就盖著那床薄被睡去。

    到了次日上午时候,铁贝勒府的得禄就来了,见了李慕白就说:“我们二爷听说李大爷病了,很是不放心,特意叫我来看看你,还给你荐了一位常大夫,这位先生是位名医。我刚才去请了一趟,大夫说还有两个门诊没有看完,回头自己就坐著车来。”李慕白很感谢地说:“二爷这样的关心我,真叫我无法报答!”得禄又说:“我们二爷还叫我跟大爷说,李大爷若用钱时,请自管说话,我们二爷现在给你预备著几十两银子。只是因为怕你多心,所以没敢叫我送来。”

    李慕白说:“钱我倒还够用;只是二爷对我这番美意,真使我十分惭愧:”遂又指了指在旁的小俞说:“这位俞爷也很帮助我。你回去跟二爷说,如若府上没有甚么事,就叫他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吧!我也需要一个人服侍。”

    得禄连说:“这不要紧,我可以作主,就叫他在这儿服侍你得了。反正他整天在马圈里也没有多少事。”得禄仿佛一位大管家似的,这样说著。小俞只在旁边站著静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李慕白真不明白,以小俞这样的人才,为甚么偏要作那贱役,受这些奴仆的欺辱?自己心中虽然不平,但又不便说出小俞是有多大的本领,应当叫铁小贝勒怎样另眼看待他。

    当下那得禄坐在椅子上,喝了一碗茶,又等了一会,那铁小贝勒给请的大夫就来了。这常大夫也是北京的一位名医,平日专走王门府第,所以他的架子很大。来到李慕白这狭小的屋子里,他连话也不说一句,只给李慕白按了按脉,忙忙地开了方子就走了。得禄把大夫送出庙门,看了看那张药方,估得价钱一定不轻,就说:“这方子我拿去罢,我们府里跟鹤年堂有账。”李慕白说:“不用,回头叫俞兄弟抓去就得了。”得禄便把药方给放下,又说:“那么我走啦。”李慕白说:“好,你回去替我向二爷道谢罢!”当下得禄出屋去了。

    这里小俞向李慕白说:“铁二爷真待大哥不错!这得禄是他的亲随,能叫他到这么远来看你,可尲是敬重大哥了。”李慕白点头说:“我在监里时,也是这得禄看过我几次。”遂又叹了一声,说:“俞兄弟,我真不明白你!以你这样的人才,无论做甚么事,何愁不能出人头地?你为甚么单单要在铁贝勒府干那马圈的事情呢?”

    小俞见李慕白这样恳切垂问,他也不由得低著头,长叹口气。良久,才抬起头来说道:“不瞒大哥,我俞二从幼小时起,就在江湖上飘荡,现在我实在不愿意再度那流浪的生涯了!”李慕白说:“既然这样,你何不向铁贝勒显一显身手?我想他也是一个爱才之人,果然他若知道你有这一身武艺,说不定他也得叫你作一个护院的把式,岂不也比这刷马的事强吗?”小俞却连连摇头,说:“现在我还不愿干那些事,因为那样一来,别人就容易知道我了。”李慕白说:“呕!这样说,兄弟你现在干那刷马的事,就是为隐身匿迹,不愿意叫旁人认出你来?”

    小俞点了点头。李慕白刚要再问小俞,是因为甚么事,逼得他这样作?只见小俞又叹了一声,便说:“大哥。现在你既明白了,就不必再问我了。总之,我的心中实有难言之事,也并非我俞二怕谁,我更没做过甚么犯法的事。我现在铁贝勒府干这刷马的事,不过是暂且耐时,一俟时来运转,我还要走往别处去。”

    李慕白说:“兄弟,我病好了之后,要到延庆去一趟,有我的朋友铁掌德啸峰和神枪杨健堂在那里等著我。兄弟,你也随我去好不好?咱们在那里找个镖头的事作作。”小俞摇头道:“延庆那地方我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