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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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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之圆舞曲”的旋律透过门铃键反复播放。陶水沁第n次按门铃,光滑仿岗石花纹的墨黑大门倒映出她急切焦虑的神色,不停安抚失序的心跳,她告诉自己这一切并不会比想象中来得糟。

    了不起就是陆爸欠了伊家一**债,再了不起一点,也许是从前陆其刚这白痴捉弄过伊末尔,再了不得的话笨啊,她真当是查案,推敲起个中脉络来了。

    腻得让人想砸门踹破门铃的声音持续荼毒她的双耳。

    搞什么鬼,不是说被迫休假在家?陆其刚这家伙该不会是早猜到她会直接杀过来,故意避不见面?

    “陆爸?帮我开门,我是水沁!”她提高音量唤道。陆爸结束管家的工作之后在南部独居了几年,最后还是选择北上与儿子同住,毕竟他也只有这个宝贝独子。

    她拿出耐性枯等了片刻,仍是无人回应。

    “没办法了,反正先前陆其刚那个猪头忘了带文件的时候,也同意过我这样做。”绕至独栋透天厝后院砖砌的矮墙,她踩上正巧可充当阶梯的花台,翻墙跃入。

    随手拨去一身凌乱的叶子,她张望着狐疑的水眸端详后院一圈,散置满地以及雕花铁架的各式盆栽都是陆爸结束总管工作之后的重心托付,怎么一阵子没来这儿晃,一堆花花草草全枯萎成了干燥的标本?

    “你怎能这样做?!她是水沁,从小苞我一起长大的陶水沁啊!爸──”陆其刚嘶吼的声音渗出门缝。

    “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要她不在,伊末尔就不会执意对付你”断断续续的争吵声,透过主屋通往后院一扇虚掩的不锈钢门传来,蹲在一盆凋残的紫蝴蝶兰前的纤影悄悄竖起了耳朵。

    吵得这么凶,难怪没人理会门铃声。这些年来鲜少听见或看见陆家父子争执冲突,真是难得。

    “爸,当年你根本不应该接下这份工作。”陆其刚颓丧地喊道。“我应该阻止你的。”

    “那时候你才十二岁,要怎么阻止?”陆爸苦笑了声。“刚开始我也只当作是纯粹的总管工作,正好适合萌生退休念头的我,签下切结书以及保密条款之后才慢慢发现,这份工作的内容和我当初想的大为迥异。”

    局里的人确实没有瞎掰,数秒的清静便让陆其刚的怒吼打破。

    “爸,你能相信吗?他竟然把脑筋动到水沁身上,他想藉由水沁来打击我!爸,你给了他机会,你居然把水沁的消息透露给他的兄弟!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水沁被卷入他们兄弟的恶斗?”

    后院的小花园里,蹲得双腿酸麻的纤减肥影赫然傻住,扯弄一蕊独活蕾苞的指梢倏僵,垂掩的眸子微微发颤,她揪紧沾着灰尘的裤管,强逼自己镇定的往下听。

    “如果我不告诉尤里少爷关于伊末尔的弱点,我们父子怎么可能还安稳地站在这里?”

    陆爸浑厚的声音忽然接近,她双臂环膝,徐徐地偏首,那扇虚掩的不锈钢门已被警觉性极高的陆其刚推开,他的脸色跟砖角边缝攀附的绿苔一样铁青。

    “水、水沁?”

    陆其刚的脸象是正面挨了一拳,来不及收起的震愕清晰可见,陆爸则站在他左肩后方,神情复杂。两父子的表情摆明了有鬼。

    陶水沁以干涩的嗓音问道:“我是不是漏听了哪一段?”

    “你听见了什么?”陆其刚一脸世界末日降临的模样。

    “你觉得我听见了什么就是什么,还需要我重新叙述一遍吗?”僵硬地撑起颤抖的双膝,她揪住衬衫下摆,努力平息猝不及防的震撼。“陆其刚,你有种就把话给我从头到尾说个清楚,别逼我跟你翻脸。”

    陆其刚那张从小看到大的黝黑俊脸,为何此际看来陌生得令人畏惧,一直是众人瞩目焦点的爽朗俊俏,此刻却异常阴沉?

    “难道伊末尔没有告诉你他的背景?他父亲是移民英国的俄裔,家族从祖父辈开始以贩毒起家,将在苏俄那一套黑道系统原封不动移植到英国,末世纪集团是英国黑市作风最嚣张的恶势力”

    陶水沁怒不可抑,咬牙切齿“陆其刚,别说这种随便上网google就能搜到的资料来搪塞我,你、陆爸还有伊末尔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其刚缩紧喉头握起双拳,垂睇着陶水沁。她清亮无惧的晶眸高燃着两簇赤红的怒焰,无声宣示着,如果在这当下没能得到事实全貌,从今以后他休想再获得她的一丝丝信任,就连昔日情谊也别想继续维系。

    是,他知道自己可以继续保持沉默,更可以避重就轻的一语带过,但那只会将她推向该死的伊末尔,或许或许由他亲口述说,陶水沁依然会选择站在他这边。

    “伊末尔是私生子”

    “别说那些我也在报章杂志读过的小道消息,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潘多拉之盒盛满人性最恐惧的丑陋与黑暗,一旦拆封便再也回不到最初,即使盒里的真相会摧毁她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信赖,她仍毅然决然掀开封盖,决定不再懦弱,遭受假象愚弄。

    陆其刚脸色倏沉。“他母亲是被人口贩子辗转卖到英国的日本人,因为怀了伊末尔,所以免去了沦落到唐人区妓院的命运。他父亲很喜欢这个模样漂亮的小儿子,相对的,这也引起其他同父异母兄弟的不满,他们设计了一场车祸,可惜只死了母亲,备受宠爱的小孩奇迹似的活下来。

    “然后,伊末尔无法再行走,对只注重利益而言的黑帮家族来说,一个残障者干不了大事,从他坐上轮椅的那天起,他的父亲不曾再探望过他,彻底将他放逐到异地,偏偏他选择的地点不是日本,而是台湾”如果伊末尔从没来过台湾那该有多好,陆其刚总是这样愤恨地想着。

    “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你以为我爸爸是他父亲雇请的?你错了,是最先掌揽家族大权的兄弟雇用我爸爸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因为,他们疑心极重,始终怀疑伊末尔的腿是否真的不能行走。”

    “所以”始终沉默的陶水沁低声开口:“他的腿根本没有问题?”

    “没错,他以高超的演技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更假藉到瑞士复健的机会躲避监控,与他父亲密会,让他父亲知道他决心返回家族核心的强烈意愿。那年他回台湾后的隔天,你在游泳池里溺水,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

    “是你难道不是吗?”陶水沁微颤着嗓音,双眸涌上恍惚的迷惑,答得极不肯定,彷佛连自己都质疑着这个答案的真实性。

    犹然记得当时醒来,她卧倒在树阴下的凉椅上,是陆其刚唤醒了她,但记忆过于模糊,她始终无从肯定,只因在朦胧的深层记忆里,始终盘据着另一抹阴沉的颀瘦暗影。

    虚实交错,幻影叠映,她始终厘不清那道人影的真实面貌。

    “不,是他,伊末尔。”陆其刚揭开埋于她记忆深处的吊诡之谜。“因为那次意外导致他的伪装出现破绽,你躺在医院检查的那晚,伊末尔从轮椅上站起来了,通知他在瑞士所酝酿培养的人马直赴台湾接走他,因为那一晚,我父亲接到雇用者的指令,要让伊末尔彻底再也站不起来”

    “够了别说了,不要再说了!”陶水沁紧捂双耳,拒绝再深掘过往骇人听闻的真相。

    “现在,你已经知道所有实情,即使你对我不齿或者唾弃也好,你总应该相信伊末尔接近你是别有意图”

    “意图?他对我能有什么意图?”陶水沁觉得可笑至极,浑身发抖,踉跄的退后数步。“你只是心虚,害怕他揭穿你伪善的面具!陆其刚,你真让我想吐!”

    “难道伊末尔就不会让你想吐?”

    “至少他不像你装出一脸我很善良的嘴脸招摇撞骗!至少从头到尾他在我面前”

    “你真当他是天使?那全部是他用高超的演技装出来的假象!为了配合你对他假想的形象特地演来讨你欢心,你还真的把他看作圣洁无辜?陶水沁,你想装傻到什么地步!”

    顺着风声飘来的咆哮,她充耳不闻,循着来时路,撑起颤抖身子翻墙跃离这团黑暗,左膝却在关键时刻不由自主的发软,顺着攀过矮墙的一株瘦枝桂花树滑跌下来,痛得她眼角溢泪。

    心更痛

    去他妈的公平正义!这世界何来的公平正义?所有的公平正义全是用合理化的邪恶来粉饰呈现,所谓的真相只是精细切割后的片段虚假。

    公平正义根本不存在!

    像个牢犯囚禁在偌大别墅里的伊末尔,居然被她熟识了二十多年来始终定义为善民的人迫害,而她,还时常在背后揶揄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

    原来,真正的邪恶是用自以为是的善良评断一个人。

    原来,真正的罪恶是她在不知情之下成了加害者的帮凶。

    眼前模糊的飞掠过曾经残存的片段,其实她真正想捂住的是自己的双眼,越是拚命想闭起,氤氲的瞳眸越是惶恐的瞠大,努力想抓住记忆的碎片。

    伊末尔的笑、那日他离去时孤寂的背影、央求着她留下的焦急一幕幕如湖面荡漾的水花,不停扩散开来,触发灵魂最深处的悸动。

    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迅速跳上车,抛开过往的那些丑陋,陶水沁瘫靠在驾驶座上,启动引擎,在仓卒之间凝视着陆其刚的脸孔从后照镜中退去。

    一如她已经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