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小说网 > 阿巫文集 > 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59小说网 www.59to.c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如果你感觉到了身体的疼痛,那就表示着你要开始结果了,而你一旦有了果子,离你再生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身边的一株老桃树这么对我说,然后沉默的凋零了。

    桃树从来都是要开花的,饱满的桃花才有结果的季节,一株不结果的桃树还是桃树吗?我冲他点点头,感谢他的好意,满心期待着果实累累的季节到来。

    今天的太阳格外妩媚,似乎在预示着点什么,在这一个寒冷的末冬时节,还有明亮的阳光驱散雾瘴,把我从沉沉的黑夜里唤醒过来,迎着灿烂的阳光,我缓缓的舒展自己粗壮的枝桠,让每条桃枝都沉浸在那片明亮中,每条枝干都迸发出生命强壮的虬节。

    桃林被罩在温暖和煦里,我是其中最粗壮最结实的一株桃树,在这个乍暖还寒时候,别的桃树都唯唯于寒风的凌厉攻势下,只有我,我朝天伸出一树嫩芽,含苞待放,凛然与寒风对抗着。

    紧靠着桃林边有一条小河,河水汩汩的清流而过,明可鉴底的小河边,筑了一间草屋,她就住在那里,每天,她都要穿过桃林,去河边洗衣裳,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偷偷爱上她的样子,却只敢藏在桃树丛里望她。伴着水花被她搅起的哗哗声,引得游鱼不住的张望,她脱下鞋子放在岸边,拎着裙子小心的踏水,贪婪的鱼儿就绕着她的双足嬉戏,溅起无数浪花,逗得她咯咯直笑。

    我是一株无法移动的桃树,只能守在岸边呆望着那水,看河水墨绿成茵,映着她小巧而纤细的脚,旋起一个又一个小的旋涡,然后轻轻的从脚背上滑过,我好想变做那场流水,或者化成那条游鱼,跟她缠绵,但我什么都不能做,终究只是一株默默守望她的桃树而已。

    日复一日,我满足于远远的守护着她,这样平凡的日子有一天被打破了,桃林里一阵喧哗,是她来了!

    阳光撒在她的秀发上,象花蕊上那层金黄的粉,越来越眩目,令我不敢逼视,她越走越近,我不由得昏眩,在那条通往桃林深处的小径上,她站着,布衣荆钗,淡点胭脂,盈盈的看着我,仔细的打量我,一步,两步,三步,她离我愈来愈近了,我的枝叶紧张的顿在风里,屏住呼吸,她站到了我的树冠下。

    她拿了一副白绢子,空白一片,上面没有绣五彩云霞,也没有绣成对的戏水鸳鸯,她温柔的抚摩着我的枝干,小声的讲着什么。可恶啊,可恶的风儿竟然把她的话都带走了,我只能从风中依稀抓住“桃花”两个字。

    她想看桃花?在这末冬时节吗?

    “你能为我开花吗?”

    她轻咬着下唇,印出一排小巧的牙印“如果你能,我就要把你绣在绢子上。”

    桃叶颤抖了一下,风轻亵的撩起她颊边一缕发丝,她朝后微微一缩,轻偎在我的枝干上,幸福的感觉瞬间如雷击过,蔌蔌蔌蔌,蔌蔌蔌蔌,我的枝桠在风里发出欢乐的抖动。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风势加大,越刮越猛,桃林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河水淙淙流着,倒映着小屋的点点烛火,桃林在寒风中酣睡着,只有我,一株努力开花的桃树,挣扎着满树的枝桠,同寒风对抗着,偶尔可以听到黑暗里爆出几声劈啪,那是我的枝干在积蕴身上所有的能量,只为了明天能绽放出一树的繁花。

    黑夜里,时有鸟兽的私语传来:“那株桃树这么早就开花,不是疯了吧?他会被冻死的!”“从来没有冬天开花的桃树,肯定是一棵妖桃。”“天呢,竟然是半树红半树白的桃花,我们离他远点。”

    我笑了笑,只把一树芬芳尽情的喷洒开去。

    举着这压枝的花朵站在萧瑟风中,我痴痴的望着她的屋子,期盼着她能第一个看到,但我却失望了,一大早,就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年青人从这里走过,他看见了我的一树繁花,震惊的立在树下,久不离去。

    小屋的门终于打开,她出来了,抬头望见满枝的桃花,惊立当场,我看到她酡红的双颊浸着花色,比桃花还要娇美,格外明艳动人,她第一次对我笑了,对着开了满树繁花的我笑了,随即,她看到了树下的年轻人,头一埋,转身进门。

    年轻人一愣,紧跟过去:“姑娘,打扰了。”

    “你有什么事吗?”她在里面小声的问。

    “在下上京赶考,途经贵地,因贪看这树桃花,吓到姑娘了。”

    门里没有应声。

    “在下口渴了,可否找姑娘讨些水喝?”

    隔了良久,吱扭,门打开了,她递出一只盛满清水的勺。

    “多谢姑娘。”年青人咕嘟咕嘟的大口饮着。

    拿回勺子,她看见年青人风尘仆仆,满脸的倦容,脸上一红,低低的说道:“看你如此狼狈还这么酸气,想必也不是坏人,进来歇歇吧。”

    “多谢了,多谢了。”

    门吱扭一声,又关上了,只余下我孤独的站在河边,空自举着满树繁花。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年青人离开了,她也很少出门了,河边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只时不时从屋里飘出阵阵药香,最后,我再也没有守侯到她出现,药香消失了,她死了。

    今年正是三月初七,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叶茂花繁,草长莺飞,桃林里一片粉红嫩白景象,蜂鸣鸟唱,百花盛开,我却已经凋敝了。我拒绝蜂蝶的传粉,我拒绝结果,我不要自己孤独的再生在这个世界上,我枯萎了粗壮的枝干,凋落了碧绿的桃叶,成为桃林中唯一的一株死树。

    “桃树哪有冬天开花的道理,分明就是有妖怪在害人!”“春天不开花,也不结果,定是一棵死树。”“对啊,反正是棵死树,砍了他吧!”于是,人们把我砍下来,给她做了一副棺材,又用剩下的木头刻了她的名字,做成一块木碑,把她葬在我凋敝的地方。

    我们在阴冷潮湿的土壤里对望着,渐渐合而为一,此刻,我中有她,她中有我,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安静的睡在我的怀里,没有外界的喧闹和打扰,我们默默的,抵御来自外面世界的困惑,她依然是美丽的,依然是生动的,她依然活着,我知道,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一个。

    又不知过了多久,坟头开始长出青草,坟茔渐渐和周围的地势齐平,墓碑上的字迹也开始模糊了,在黑暗里,无数的蚂蚁和小兽从我们身边进进出出,很多人漠然的从这里踏过,只有我抱着怀里的少女,安详的陪着她。

    直到有一天,周围的桃林已不知开过几春,仆仆的叶落声里,传来急促的踏叶而行的脚步声,还是当年的那个年轻人,现在却是华服儒冠,衣锦来探,他驻足在坟前,望着我和怀里的少女,满脸的忧伤,立了良久,两行清泪终于从他白净的面庞上潸然流下,在黑夜来临前,他在桃木碑上奋笔疾书,然后弃笔掉头而去。

    我低头看时,碑上面草草的留下几行文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